殉葬名單之中自然有琴師清幽姑娘之名。
近日清幽日日隨侍皇上身旁，她心裡清楚皇上身體雖不好，卻也不至於命隕一夕之間，連傳召皇子們入寢宮的功夫都沒有。
可即便她心裡清楚，旁人心裡都清楚，也不曾有一人敢站出來說清楚。皇宮裡是非太多，可不是她一個小小琴師能夠參得透的。
入冬以來，京城頭一次下了大雪。大雪兩日還未停，天地之間一片銀白，似是為這位屈死的人皇戴孝。
自殉葬的詔書傳下來後，寢宮內侍候的宮女內監立時被關押在一處宮院之中，各個面如死灰鬼哭狼嚎，嚎得她夜裡都睡不安寧。
離先皇下葬還有一日，如今這宮院裡還有心思睡覺的，恐怕也就清幽一人了。
倒不是她不怕死，她曾同先皇說過，她這一生只願隨侍先皇左右。先皇對她照顧有加，雖她本不是個多麼看重仁義的人，卻也不願忘恩負義。
她這一生吃過苦受過窮，做過花魁害過人命，當過琴師輕薄過懷淵，說起來也很是豐富多彩跌宕起伏不枉此行了，即便真是死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只可惜她還未跟懷淵表過白，若早知上次相見便是最後一面，她才不會那樣輕易的放過他。
聽人說，殉葬比尋常的死還要更加可怕。
一般的宮女內監有的會被投入殉葬坑之中活埋，有的會砍去首級埋在墓旁。而稍有些地位的或者深得先皇喜愛的人，則會被活活包上陶泥做成人俑，同隨葬品一起封入皇陵地宮之中。
殉葬的人中，有兩個跟她一道從臨江來的頗受先皇喜愛的舞姬，一聽了這殉葬風俗，當下回房拉了條白綾掛在樑上上了吊，好歹還能有個人收屍。
像她們這般卑賤的生命，大約便只能有如此結局。
第三日大雪依舊下個不停，送葬的長隊從皇城出發，冒著鵝毛大雪艱難的向城外皇陵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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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抱著古琴一身雪白披風行在送葬隊伍之中，前後左右被官兵圍上，一旦脫逃立即射殺，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她從來不怕死，她只怕勉為其難的活著。倘若往後的人生都是這般漫無目的的活著，早死也算是一種解脫。
下一世倘若懷淵終於變成了普通人，那她一定會拼盡全力的找到他纏住他。若他還是個超脫世俗之外的人，她只希望下一世從未聽說過亦從未見過他。
不能相伴最好便不必再相遇。她可以接受無緣的事實，但她不能接受接二連三的有緣無分，那對她太過殘忍。
行了半日，皇陵已在眼前。
神道前的祭臺上落雪沒過腳踝，大雪沾溼的衣裳越發的冰冷刺骨。
祭臺之下，一排身著法衣的和尚冒雪立成法陣，低沉的誦經聲在荒野之中顯得很是突兀。
“清幽姑娘，請上祭臺吧。”主祭大人看著她，言語之中竟帶著一絲譏諷。
她點了點頭，“好。”
溼透的裙角在雪地之上拖出一排痕跡，她緩緩的上了臺階立在祭臺中心，剛站定腳步便有人上前抓著她的肩膀，白色的紗布與冰冷的陶泥搬了上來。
她從前老想著自己出身青樓，即便從未行過為非作歹之事，但畢竟太過卑賤，怕是此生不得善終。沒想到她今日還能隨葬在皇陵之中，沾著先皇的情面年年分得幾分供奉，怎麼說也比荒墳孤冢來的舒服許多。
“你們不必抓著我，我不跑也不動，煩請把我弄得好看一些。”說完她的臉便被纏上，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感覺到冰冷的東西貼在自己的臉上，那是鑄人俑所用的陶泥。她將被裹上陶泥，雕琢成最美的模樣，放在皇陵之中歷經百年千年。
其實這樣死去也不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