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異常的慘烈。

劫後餘生的人,在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段還是心有餘悸。數以萬計的人被踩死在窮奇腳下,血盆大口一張,數十個人便吞進了它的肚子。

任何攻擊對窮奇來說,都跟撓癢沒分別。即便是四海王的紫金劍氣也不能砍入他身體分毫。

這不是戰爭,只是屠殺。

任何花哨在絕對實力面前都像笑話。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成為窮奇的食物。鮮血就像瀑布一樣從它貪婪的嘴角邊流下。

被咬碎的人的殘肢,如傾盆暴雨一般落在那些試圖逃命的人的頭上。

為了掩護大家撤退,四海王跟貪狼營的人留下來斷後。

結果呢?

窮奇雙翅一揮,風便如刀一般割裂了他們的身體。四海王拼盡全力也只砍斷了窮奇背上的一根尖刺。

震怒之下,窮奇將四海王狠狠的踩在了腳下。

你能想象號稱最堅硬的金純素體的化形巔峰境界的高手,瞬間便被踩的粉身碎骨嗎?。

對於這頭惡獸來說,這場一百八十年來,興龍帝國最為慘烈的戰爭,只是一次很平常的覓食。

那四海王還活著嗎?

還活著,帶著被踩碎的身體勉強的活著。

三十五萬天南海親衛呢?

沒有天南海親衛了。

軍旗覆蓋著慕容一輝巨大的身軀,凌亂的髮際間隱隱還有些血跡。被踩扁的頭盔沒有從他的頭上取下,踩裂的金屬直接扎進了他的頭顱,而他碎裂的頭骨也卡住了裂開的金屬。

他用力睜開眼睛,張大乾涸的嘴唇,努力的喘息著。

哭泣的軍士緩緩的將水一滴一滴,滴到他嘴裡。

韓慧王妃趴在他旁邊,低著頭一陣一陣痙攣的抽搐。她咬住自己的手,努力的讓自己不哭出聲來,可是眼淚和著鮮血還是浸透了她整個袖子。

雙臂盡失的言秀,坐在慕容一輝的旁邊,充血的眼睛,每過半晌便有一滴血淚留下。

如同窮奇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一樣,它將天南親衛軍捕殺著,追趕過了平湖後,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殘餘的軍士從屍骨遍地的戰場上找到了慕容一輝,然後在數十裡外傷員們駐紮的後營重新集結。

言秀正帶著小王子慕容宇玩耍,軍人們哭著將慕容一輝抬進了大帳,韓慧王妃披頭散髮失神的雙目哭出了血。

言秀哄走慕容宇之後,軍士們褪去了慕容一輝被踩碎的鎧甲,為他擦拭去血跡。雙腿已經是一塊粘連的肉餅了,肋骨也沒有一根是好的。

言秀不忍心看下去,無聲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

“殿下這是怎麼了?”

“窮奇。言秀大俠。是窮奇!”一個軍士哭著說完之後暈倒在地上。

窮奇,據說在五千年前出現過。靈山派創派始祖太乙金仙和兩個得道高人跟它苦戰三天三夜最終將其封印。

傳說中太乙金仙是突破了窺神期之後的羽化高人,

這已經不是凡間的戰鬥了。

軍需官統計了一下,三十五萬天南海親衛,除去陣亡和受傷的,還有大量士兵被衝散走散。如今集結在後營的不足一萬人。

“殿下,殿下。”一個斷腿的軍士拄著木棍緊張的衝進了大帳中。言秀瞪了他一眼,他站在原地不再說話,咬著牙歪著頭,眼淚叭叭的掉在地上。

言秀給了個眼色,起身出了大帳,軍士也跟了出去。

“怎麼了?慌張什麼?”言秀衝著軍士小聲問道。

“都跑了。”軍士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

“什麼跑了?說清楚!”

“是!言大俠。攻城之後,希遠那畜牲背叛了元帥大人。帶著兵偷襲了劉鋒銘將軍的軍隊,大軍被前後包夾,死傷慘重,劉將軍生死不明。”

“接著靈山劍派的人偷襲了平安王和雨宮的人,雨宮寒月宮主重傷而退,平安王下落不明。江麟王在聽到窮奇出現南門的訊息後,向萬壽王投降,帶著大軍往湖西撤退了。目前希遠的部隊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

軍士說出最後一句時緊緊的咬著牙:“希遠這個畜生,一定不得好死。”

“安排軍士們好好吃飯,準備最後一戰吧。”言秀說完轉身走回大帳。

“是!”

“娘娘,娘娘。”言秀用腳輕輕的踢了韓慧王妃一下,韓慧王妃抬起頭,滿臉都是血痕淚痕。

言秀朝著她使了一個眼色,遞過了一個手帕,韓慧王妃會意擦去了眼淚和血漬。

“殿下,殿下,你能聽得見嗎?”言秀俯身輕輕的在慕容一輝耳邊說道。

“老師,我已經敗了。”四海王的口中吃力的吐出幾個字。“老師,我快要死了。韓慧在嗎?”四海王仰面躺著,身體支離破碎的他,眼睛只能空洞的直視軍帳的頂。

韓慧站起來,想要拉住慕容一輝的手,猛然間反應過來,慕容一輝已經沒有手了。

她歪過頭,衝著慕容一輝一笑:“王,我在呢,我們很快就迴天南海了。”

“回,回不去了。”微弱的聲音傳來,韓慧王妃再次淚如雨下。

眼淚一滴滴落在了慕容一輝的臉上,韓慧王妃拿起手帕想擦去落在慕容一輝臉上的淚,可是又怕弄疼她。

心被一刀一刀的割碎。

“老師,韓,韓慧和宇兒拜託你了。”慕容一輝的嘴吃力張合了一下。

旁邊軍士小心的往他嘴裡滴了幾滴水,他繼續說道:“我死之後希遠肯定會背叛,你們也不要去找劉鋒銘,他那裡也不安全。老師你帶著韓慧和宇兒去找我舅舅沈傲,我舅舅在一個叫做無憂谷的地方,無憂谷在天南海星落群島的一個島上。”

言秀甩著兩隻空蕩蕩的袖子背過身去,啜泣著:“是,殿下。”

“韓慧,韓慧。”

“王,我在。”

“對不起,我輸了,我沒有能保護好你和宇兒。”慕容一輝的聲音變得更加虛弱。不等他說完,韓慧王妃崩潰的哀嚎了一聲,哭倒在地。就算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一幕也會心生悲痛:“王,不!你不要這麼說,我們一起迴天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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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慕容一輝吃力的頓了頓:“我恐怕是不能再陪著你了。如果來生不嫌棄,再做我的王妃吧。老師,宇兒在嗎?我想看看宇兒。”

言秀趕忙出去,帶著慕容宇走了進來。三歲的孩子拉著言秀的空袖子,呆呆的看著全身蓋著軍旗的父親和哭攤在地的母親不知所措,焦急的問言秀:“言爺爺,父王和母后怎麼了?”

韓慧王妃抱起慕容宇,站到慕容一輝身旁,哭泣著將臉邁到一邊。

“宇兒,帶好我給你的東西。以後你要好好聽你母后和言爺爺的話。找到你舅爺爺後,把東西親手交給他。要跟舅爺爺好好學習本事。”慕容宇被嚇壞了,一個勁點頭。

“韓慧,韓慧。”

韓慧將慕容宇放到地上,擦去眼淚,強忍著痛苦微笑著,淚花在眼眶裡打轉:“王,我在。”

“韓慧,你可真美啊。”說完慕容一輝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不!”壓抑而又聲嘶力竭的吼聲。

夜深了,一顆流星落下,那是天邊最璀璨的一顆。

言秀再也沒有控制自己,失聲痛哭。

韓慧王妃伏在慕容一輝身上突然大笑起來,哭著笑起來。

“宇兒你過來。”韓慧用極為嚴厲的聲音吼道。

慕容宇嚇得愣住了。韓慧一把拉過慕容宇的手,狠狠的親了好幾下,又親了他臉幾下:“宇兒,記住你是大英雄,帝國元帥,四海王慕容一輝的兒子!以後你要堅強,你要刻苦,學到真正的本領,長大以後為你的父王和母后報仇!記住了嗎?”

慕容宇含著淚呆呆的點點頭。

韓慧說完,著看了言秀一眼:“老師,宇兒就拜託給你了。”她拿出了一把匕首,臉貼著慕容一輝的臉,深深的插進了胸口:“王,等等我,我來了。”

“娘娘,你這又是何必呢?”

看到這一幕慕容宇嚎啕大哭,跪下來一會扯扯韓慧,一會扯扯慕容一輝,扯著嗓子哭喊道:“父王你怎麼了?母后你怎麼了?”

我是慕容一輝,這是我短暫而又失敗的一生。

母后在我三歲那年就死了,很快她在記憶裡變得模糊。我慢慢的不記得她的面容,她的聲音,只記得她的懷抱很溫暖,她的身上很香,每次躺在她的懷裡我就會睡著。

我很少見到父皇,母後去世後就更少見到了。

五歲那年,二哥掉進了荷花池,從此三哥成了二哥,當我問宮人們二哥怎麼了,他們說二哥死了。

死了就會在人世間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小時候我力氣很大,但我膽子很小。我不敢跟人說話,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父皇很討厭我,說我沒本事。

可皇爺爺不,他說我繼承了慕容家最好的天賦,天生神力,純金素體就跟皇祖慕容興元一樣。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努力讓自己變得不再膽小,我要戰勝自己的恐懼,這樣父皇就會多看我幾眼。

宮裡每天都會有人死,有些人死了大家會很傷心,而有些人死了就被埋到冷宮的土裡。冷宮裡的花草長得特別好,二哥告訴我那都是埋了死人的緣故。

我從小最佩服二哥,因為他膽子很大,總是到處亂跑,被父皇和太監揍了也不哭。

後來二哥的母后死了,大哥的母后也死了。

每年母親的忌日,舅舅都會來宮裡看我。舅舅很厲害,每次來他都會指導我的修行,走的時候也會留下一些修煉法門。母親死了之後,他成了我最親近的人。

有一回我跟他說,我很害怕。舅舅說,害怕什麼就去戰勝什麼!

十二歲,皇爺爺將我接出了宮。

離宮不久我去挑戰老師,並且留在了霸刀門。師兄弟們都打不過我。後來皇爺爺也死了,他留給我一支全天下最精銳的軍隊和一把名為巨闕的劍。

我喜歡做一個軍人,戰爭對於每個軍人都是公平的。我跟軍士們一起吃住,一起上陣殺敵。

後來我遇到了她,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人,她真的很像母親。

父皇死後,我收到了絡軒妃要求上京的詔書。很久以來,我以為我不會再害怕了,無所畏懼。

可那一刻,童年噩夢中那雙黑眼帶來的恐怖再次支配了我。

吃飯的時候,我看著韓慧,看著宇兒。我告訴自己不能再害怕了,我應該保護宇兒,保護韓慧。舅舅說的對,害怕什麼就戰勝什麼。我有了愛,有了兒子,有了一個屬於我的家。男人應該為保護家而戰。

今晚天好冷,星星一顆顆掛在天上,母后說天上的星便是地上的人,那麼哪一顆星屬於我,哪一顆又屬於她呢?

又一顆流星劃過。

“你也來了啊,一起走吧,路還好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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