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愚橫抱著張瑤像一陣風捲過山林。他倒不是特意來救人,而是路過這裡時被飛下來的張瑤直接撞進懷裡。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後見張瑤面如白紙、衣裙破裂、渾身是傷,二話不說便催動星力,抱著她飛速跑出一段距離。不用管敵人是誰,先帶她逃掉才是上策。所以等孫昭寧追下山坡時,早已看不見半個人影。

張瑤還是清醒的。孫昭寧那一下給她造成的傷害不大,外傷多是樹木枝幹刮擦所致,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兩臂氣脈之中血隱蜂劇烈發作,已迅速上行到兩肩,她不得不調運全部星力進行壓制。她知道是蘇愚在抱著自己飛奔,是他又救了自己,心裡喜不自勝。這是傷痛入骨之後熨帖入心的甜美。她沒說話,一隻手緊緊抓著蘇愚的胳膊,一隻手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襯衣,在幽暗的星光下面,能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爬滿長長短短的暗色傷痕。

蘇愚一口氣跑出很遠,見後面沒有人追來,這才停下來喘了口氣。低下頭,見張瑤閉著眼睛,依然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他趕緊低低問了一聲:“喂,你沒事吧?”

張瑤這才睜開眼睛,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感覺臉有些發燙,搖搖頭道:“沒事。……謝謝你,放我下來。”

蘇愚把她放在一塊大石上,她便坐在那兒略作調息,將體內的血隱蜂逼出體外,而後木星星力在全身來回巡遊,其生長之力使本就不大的傷口迅速癒合,指尖上燃起金星的白色光輝,輕輕抹過手臂上的劃痕,那些劃痕便一點點消失不見,手臂重新變得光潔如玉。

這一切她做得很快,也很自然,就像女孩子在臉上塗抹化妝品一樣尋常。蘇愚站在一邊靜靜看著,心想大概女人修行的動力就在於維持漂亮的容貌吧。他不知道張瑤是在用這種方式平息自己的情緒。這個女孩還在心痛、憤恨和煎熬中迷茫掙扎。

“怎麼回事?”看她恢復得差不多了,蘇愚終於問。

張瑤抿了抿嘴,低下頭不敢看他,裙子上有許多被扯破的口子,露出一點點一塊塊的嫩白肌膚,她嘗試用手把胸前的一道口子撫平,嘴裡輕輕說道:“他們說我殺了孫昭陽。”

蘇愚皺了皺眉。他想到王一憐指責張瑤的話,想到張瑤在遇刺之後繼續被派來姑射山的事,不禁問道:“你們張家投了王家?”

張瑤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出了內奸還是改變了策略。”

“總之你現在是一顆棄子。”

張瑤抬頭看了看蘇愚,然後黯然地點了點頭。這是事實,不管家族內部如何,跟自己單線聯絡的張懷望想讓自己死,那自己就是一顆棄子,再也回不去了。

“跟我走吧。”蘇愚果斷地提出了邀請,這讓張瑤心裡一震,這是希望自己和他在一起嗎?只聽蘇愚馬上接著說道:“投靠龐家。”

張瑤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去。

“我跟你一樣,也是個棄子。”蘇愚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媽媽死後,蘇家徹底拋棄了你。”張瑤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可你沒有父母,我父母卻還活著,如果我叛了族,他們一定會死。”

蘇愚皺了皺眉:“他們是修行人還是凡人?”

“都是凡人,很不起眼的張氏旁支。”張瑤的聲音又變得清冷了幾分,“你會不會覺得奇怪,入谷的名額那麼少,旁系凡人的後代,怎麼會有機會生在谷裡?”

“是有點奇怪。”

“因為我媽媽長得漂亮,被一個族老***族老無意中透露了鬼谷的事,後來媽媽有了身孕,就謊稱是族老的孩子,得到了谷中分娩的機會。”張瑤淡淡地說道,就像說一些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再後來我出生了,儘管我有修行資質,自知上當的族老還是很憤怒,他強迫我父母分開,勒令我媽媽不得再嫁,十幾年來,只做他的玩物。”

蘇愚有點吃驚,他從沒想過張瑤會有這樣黑暗的身世,可以想象表面風輕雲淡的她,一路修行過來多麼不易,不禁心中感嘆,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只聽張瑤繼續說道:“所以我在族裡很孤立,很尷尬,但我不能叛族,媽媽犧牲了一切,給了我寶貴的生命和修行機會,我不能不顧她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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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語聲輕細平淡,聽來卻滿溢著別樣的無奈。聽她說完,蘇愚不禁搖了搖頭:“你自己的死活都不能保證,怎麼去維護媽媽?”

張瑤嘴角露出一絲悽然的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任誰經歷了這樣的事,都不可能馬上從混亂無助的心緒中抽離出來。思忖了一下,蘇愚建議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先避一避。”

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張瑤只得默默地點了點頭。

九月底的午夜,山風已有了些涼意。蘇愚見她衣裙單薄且多處破裂,就從紐扣芥子裡取出一件上衣遞給她。雖然是男式衣服,但擋擋風寒遮遮羞卻足夠了。張瑤伸手接過,默默披在身上,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忍不住又瞧了蘇愚一眼。

他很細心。儘管自始至終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看不出對自己有什麼感情,可他已接連救過自己兩次,每次都在自己最需要時出現,這或許表明他對自己……舊情未了。

舊情未了。張瑤彷彿又看見那個半倚在涼亭裡凝望自己視窗的少年,那時她比誰都清楚,他暗地裡喜歡著自己,但他的喜歡對自己而言,與那些庸俗的情書、禮物和愛慕的眼神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她毫不留情地踐踏了他的喜歡。她忽然有點後悔,並為自己曾帶給他的傷害而心痛不已。她想如果那時自己也喜歡他該多好,可惜時間難以回溯,十六歲永不再來,好在現在還不晚,他一定還喜歡著自己,那就從現在開始,對他好,讓他知道,自己也喜歡他,只喜歡他。

張瑤披著衣服提著裙襬,跟著蘇愚在樹叢裡穿行,走向山的那一邊。滿天繁星像撒落的珠玉,在山風裡隨樹影搖曳,一如她明暗不定的心情。

兩人剛剛離開,一隻雨燕大的白鳥就從樹叢裡飛出來,落到張瑤坐過的青石邊上,低頭啄了幾下,似乎將幾隻看不見的小蟲吞進肚裡,那是張瑤逼出體外的血隱蜂。然後它跳了兩跳,便張開翅膀,朝二人離開的方向飛了過去。

仙洞溝其實是一條深達八百米的大峽谷,峽谷難以跨越,將姑射山劃分為南北仙洞。就在峽谷邊一處懸崖上,一個穿著繡花白裙的女孩坐在那兒,赤著腳,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垂到崖下,悠悠然地搖來晃去,一頭濃密的黑髮也在風裡輕輕飄起,將她雪嫩嬌俏的臉孔半遮半圍著,那麼純那麼美,就好似山中林畔的精靈。

可惜蘇愚不在這裡,不然他只需遠遠地看一眼就會認出來,這就是他魂牽夢繞的那個女孩,他的徐小蘿。

徐青蘿從桃花源出來了,她用了兩年時間治療傷勢,在痊癒的第一時間就出來尋找她的蘇小愚,在北京千尋百覓找到龐洛春,得知蘇愚趕來姑射山的訊息,她就搶了龐洛春一輛車,急匆匆地開著追了過來。她擔心蘇愚會遇到危險。

那只隨她一起飛出桃花源的白鳥比她先到一步,在旅館窗外看了蘇愚一眼,她也借用白鳥的眼睛看到了他。時隔兩年的第一眼,他平安,健康,俊秀,挺拔,純淨,一如兩年以前,她的蘇小愚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她激動,開心,恨不能馬上像白鳥一樣飛到他面前。可是她又看到了他身邊的另一張面孔,那個一身黑裙清冷如雪的女孩,那個曾經傷害過蘇愚的女孩。她春風盪漾的心湖裡忽然就陰了天下了雨。

儘管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牽扯,可徐青蘿就是不開心。大概換了另一個女孩在蘇愚身邊,她不會產生任何想法,可那是張瑤,她記得他們倆曾在花園裡夜夜“幽會”,也記得蘇愚那雙凝望張瑤視窗的眼睛,雖然還比不上自己,可對方也是極少見的漂亮女孩,關鍵的關鍵是,蘇愚曾喜歡過她。

已經過去兩年了,兩年不在蘇小愚身邊,他不會已經忘了我吧?說不定覺得我死了,他早不記得我,早去找了別的女孩。想到這些,徐青蘿心底忽然就一片黯然。這兩年在桃花源裡,她總是盼著想著再見到蘇愚,卻從未想過會發生這種情況。

可是,這種情況不是很容易發生嗎?那些號稱最深情的古人們,除了偶爾寫首詩悼念一下亡妻,不都是馬上就去偎紅倚翠自認風流嗎?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會麼?會找了別人嗎?……如果會的話,自己又該怎麼辦?還要出現在他面前嗎?

徐青蘿茫然了。當日盼夜盼的人終於近在咫尺,她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害怕。與其說她害怕失去蘇愚,不如說她害怕自己所愛的人會這麼快就忘了自己。

所以留下白鳥悄悄跟著蘇愚,她一個人坐在懸崖邊上,面對深淵般的峽谷和峽谷上浩蕩的夜風,她一邊思索,一邊想念,一邊觀察,一邊自語。

“蘇小愚你是不是早有準備呀,怎麼那麼巧人家就撞到你懷裡?”

“笨蛋!早就沒人追了,還抱著別人跑!快放下來啦放下來啦!”

“裙子都破成那個樣子了,非禮勿視你懂不懂呀?”

“哼!無事獻殷勤,給人家送什麼衣服?怎麼沒見你給過我衣服?……哦,好像我衣服一直比你多啊,你的衣服也還是我給的……”

……

白鳥追著蘇愚和張瑤去了山那邊,徐青蘿沒有發現讓她很不開心的事情,於是又有點開心起來。她任憑山風吹著秀髮和衣裙,悠悠然地搖晃著小腿,眯著眼睛瞧著對面的南仙洞。她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生出想要飛過這道仙洞溝的念頭,彷彿她曾經無數次地這樣飛過,就在此處,就在此山。於是略略怔了一下之後,她的身子凌空而起,隨風南下,飄飄搖搖飛到峽谷對面,可惜夜闌更深,仙姿殊絕,無人得見。

向前幾步,走進一片古老的建築群,殿閣寺廟,飛簷斗拱,在午夜的星光下一片清寂。徐青蘿盤桓少頃,徑自走到一處黑幽幽的洞門前面。只見門上懸了一塊扁,上面寫著“華夏第一洞房”。門側有滿是小字的景點介紹,雖是在夜間,但徐青蘿藉助星力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大意是說,這山洞是當年堯帝與姑射仙女成親的地方,正是自那兒之後,男女新婚的房間才被稱作“洞房”。

不知為何,這裡也帶給徐青蘿強烈的熟悉感。她微微蹙了蹙眉,帶著七分迷惑三分好奇,輕輕抬起赤足,踏入洞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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