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賊兮兮地鑽進蘇愚的臥室。臥室裡黑著燈,它先是來來回回地轉,這嗅一嗅,那舔一口,偶爾探出爪子碰一碰。沒多久它盯上了床頭地板上的書箱子,扒在箱子上探頭看了看,沒什麼有趣的發現,它又轉過身,仰起臉看小書架上的書,要麼是教科書,要麼是輔導資料,枯燥乏味。於是它躡著貓步走到書櫥旁邊,書櫥關得很緊,它嘗試著直立起來去夠門把手,可總是差了一點點。它只好伏下身,在櫥門邊嗅來嗅去。

什麼都沒有。

黑貓側著腦袋,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似乎在聆聽又似乎在思考。然後它轉過身,準備原路返回去別的房間看看,卻被一陣腳步聲驚得跳了回來,嗖的一聲就鑽到了床底下。

蘇愚不知道有小賊偷偷摸進來,進門後習慣性地反鎖了房門,姑姑一家三口的歡聲笑語便被擋在門外。他摸到寫字檯前擰亮檯燈,檯燈發出微黃的光,就像黑暗中包裹的一粒光明。只有坐在這燈光下,他才覺得安適自如。所以他讀書很投入,書裡的文字如清溪在心底流淌,清溪裡跳躍著融融的陽光,把他帶入一個恬靜溫馨的世界。

這就是“治癒”。其實小說裡的故事並不曲折,甚至有點鬆散簡單,卻如把冰冷的心浸泡在溫泉裡,把潮溼的情緒晾曬在暖陽下,雖不會讓人感動到淚流,卻總想一直舒服地擁抱回味,於是一拿起來,就捨不得放下。

或許真是自己有心靈創傷的緣故?

蘇愚睡不著了,捧著書一直讀到凌晨一點,直到把整本都讀完他才揉揉眼睛站起來,開啟反鎖的房門準備去洗手間洗漱,走過去才發現洗手間的燈亮著,裡面傳來表哥有氣無力的哼唧聲,似乎是吃壞了肚子。他只好返身回來,卻發現虛掩的房門無聲地開啟了一線,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裡面竄出來。那東西正要溜走,見到蘇愚也是一愣,露出一雙綠幽靈般的眼睛。

蘇愚嚇了一跳。這家裡平時連蒼蠅蚊子都飛不進來,怎麼會跳出這麼個傢伙?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那小東西已經一個轉身,像風一樣奔入了客廳。

蘇愚趕緊趿拉著拖鞋追上去,左右環顧卻再也找尋不到。正詫異中忽感一陣涼風吹來,轉身卻見客廳的一扇窗子開啟著,映出城市後半夜的黯淡燈火,夜雨如雲如霧,在視窗圍欄處鏤刻著一隻貓的身影,伏身回顧,雙目瑩然,做縱撲之勢。

蘇愚又是一驚,心想窗戶怎麼開啟了?難道姑姑忘了沒關?這只貓想做什麼?被發現了所以想跳窗逃跑?他念頭剛起,就見貓轉過頭縱身一躍,一下子就消失在視窗。

蘇愚曾聽說貓不怕跳樓,從幾層樓乃至十幾層摔下去也往往毫髮無損。他對此一直半信半疑,現在看來這或許是真的。他快步走到窗前,頂著涼風冷雨探頭往樓下觀望,可惜外面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是樓下街上雨夜深處,隱約有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慢慢走遠,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喜歡夜生活的人很多,半夜街上有幾個行人並不奇怪。蘇愚覺得奇怪的是那只貓,看大小跟白天在咖啡店遇到的那只差不多,好像也都是黑色,難不成是同一只?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天方夜譚了。一隻貓再怎麼有靈性,也不大可能一路隱藏行跡跟蹤過來,一直跟到自己家裡。且不說貓能不能做到,這麼做又有什麼理由?

蘇愚這邊靠著窗戶胡思亂想,那邊洗手間門一開,朱語哲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捂著肚子蹣跚而出,走到客廳看到窗前站著一個黑影,嚇得他一縮脖子倒退了兩步,扶著牆往外探了探頭,發現是蘇愚才籲了一口氣走出來:“就說你有精神創傷吧,大半夜的戳在這兒思考人生。有什麼心事跟我說說,我開導開導你!”

他本來想走過去給蘇愚一個溫暖的擁抱,但肚子裡忽然咕嚕嚕一陣響動,於是伸出一半的手又縮回來捂住肚子,他彎下腰提著褲子,轉身就又往洗手間跑:“不行了不行了,肚子吃壞了,我得先開導開導它……哎蘇愚,要不你堵上鼻子到我這兒來,我可以一邊開導它一邊開導你,兩不耽誤的!”

…………

第二天蘇愚起的很早,草草洗了一把臉,他就跑到客廳窗前往下張望。窗下的馬路很潮溼,低窪處有積水迎著朝陽閃亮,人走過車開過,沒有一點貓的影子,無論屍體還是血跡,一應痕跡通通沒有。

看來那小東西果然沒摔死,這樣還好,不然自己就間接扼殺了一個小生命。

這是個註定無聊的星期天,一整天蘇愚都在等待晚上,中間看看書,補補覺,還被朱語哲拉去看他玩遊戲。好容易天黑下來,吃過了晚飯,蘇愚就背起早就收拾好的書包往外走,朱語哲橫身攔住去路,瞪著眼睛問:“你要去哪兒?”

“去學校自習。”蘇愚早有準備,把做好的數學卷子甩到朱語哲懷裡,“這張卷子我寫完了,你拿去對答案吧。”

“對答案倒不需要,幫你檢查一下對錯還是可以的嘛。”朱語哲撇了撇嘴,把卷子收起來,“我就不陪你去了,晚上有網站安排的答疑活動,還有兩個客戶預約,哎呀真是煩死。”

朱語哲神氣活現地回屋去了,沒一點兒要被煩死的覺悟。蘇愚帶上一瓶水,揹著書包獨自下樓。

天高夜靜,星稀月明。仰起臉深呼吸,這世界因自由而生動美好。蘇愚像一匹小馬撒著歡兒地奔跑起來,從小區一口氣跑到學校。門衛張老頭搬了凳子正在校門口守著,挨個檢查入校同學的校牌。晚自習的時間是七到九點,六點五十以後校門就會封閉,到九點放學又會開啟。

蘇愚氣喘吁吁地跑過去遞上校牌,張老頭看了看校牌又看了看蘇愚因奔跑而微紅的臉,問了一句:“走讀生吧?”

“是。”蘇愚點了點頭,“高二六班的。”

“有鑰匙嗎?”

蘇愚又搖頭。為了便於管理,學校的住校生和走讀生都是單獨成班,走讀生少有來上晚自習的,有的班甚至一個都沒有,偶爾來一兩個,也沒有教室鑰匙,進不去教室的門。蘇愚沒有鑰匙,他本想實在不行就去別的班混個座位,當然要是能進到自己教室,那是最好。

張老頭看了看錶:“去教室門口等著,五分鐘後我去開門。”

“好!謝張大爺。”

蘇愚心花怒放,像小雲雀飛入校門,輕快地穿過花園小徑,仰望教學樓燈火閃耀,然而僅有不到一半的教室是亮著燈的,剩下的一半漆黑一片,一個來自習的學生都沒有。路上三五成群的男生女生,正乘著氤氳的夜色往樓裡走,那都是住校的同學,蘇愚一個也不認識,不過也有例外,背後突然就傳來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嗨,助理先生!”

這個聲音這個稱呼,只屬於胖女孩吳萱萱。昨天才在咖啡店見過,印象還很新鮮。蘇愚轉過身,果然看見吳萱萱抱著幾本書站在樓前臺階上,臉上的笑容隨著花裙子在夜風裡一蕩一蕩,像漣漪中輕擺的荷葉。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卻不是張瑤。

“……嗨!”蘇愚依樣畫葫蘆,靦腆地招呼了一聲。

“你來自習啊?幾班吶?”吳萱萱問。

“高二六班。”

“六班沒有人,好像從來都是黑著燈的。你可以讓門衛張老頭給你開門,要不乾脆來我們班,我們有四五個空座。”吳萱萱一臉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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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啦。張大爺說要來開門,我等他一會兒。”

“那你自個兒一間教室,可不要怕學校鬧鬼哦!”

吳萱萱說笑著,跟她的女伴一起進了教學樓。遠遠地蘇愚還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他叫祝禮啊?”“嗯嗯,助理,祝禮……”“這名字聽著怪怪的。”……

蘇愚隨後也進了教學樓,上到二樓,在教室門前倚門而立,盤算著明天找班長要了鑰匙自己也配一把。一眼掃過去,樓道裡也有其他進不去教室的學生,各自抱著書包聚在自己教室門前,然而至少也是三五一夥,唯獨蘇愚這裡孤身一人。蘇愚覺得這樣蠻好,一個人獨佔一間教室更加自在。他翻開小說,藉著樓道裡的燈光讀了兩頁,便聽樓道盡頭傳來叮鈴叮鈴的響聲。

張老頭拎著一長串的鑰匙走上樓來,他走一步鑰匙便晃一下,彼此碰撞著發出歡快悅耳的聲響。他每走到學生們圍聚的教室門前便停下來,辨認鑰匙開門,然後他甩著步子,伴隨著叮鈴叮鈴的聲音走向下一間教室。

張老頭給蘇愚打開門,叮囑了一句:“就你一個人,開一盞燈就行,省點兒電。”然後他轉身離開,叮鈴叮鈴聲裡,只聽他嘴裡唸叨著:“我回頭呀,得跟校長提意見,走讀生就你們這麼點兒人,都擱在一個教室裡就得了。”

蘇愚笑著點頭稱是,目送張老頭離開,他就乖乖按老頭說的,只開啟了教室中間的一盞吊燈,然後關上門回到燈下坐好。抬起頭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他忽然覺得教室好大好空曠。他置身最亮處,自他向外,光線一層層減弱,一層層湮滅,直到一片片的模糊黑暗,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窗外是青藍色的夜空,沒有雜質,沒有邊緣,讓人誤以為這間教室也在九天之上。

很安靜,很自在,這就是蘇愚想要的。

然後他開啟書,準備享受最美好的閱讀時光,可偏在此時,教室門被人輕輕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響,一個女孩在門縫裡探了探頭,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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