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萱萱把印有星盤的那張紙推到蘇愚面前,伸出手指在紙上戳了戳,開口之前先歪著頭端詳了他一番,疑惑地問:“你真是朱語哲的助理?我看你好眼熟哎,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是哪個學校的?”

蘇愚打扮樸素,混在人堆裡並不起眼,雖然學習也算認真,但除了聽課做作業,懶得再對功課多看一眼,大把時間都交代給了雜書,成績只是中等偏上,所以除了同班同學,學校裡沒幾個人認識他,可是擋不住有人記得他這張臉。

蘇愚略顯靦腆地說:“我也是一中的學生,正好認識朱……大哥,就成了他的助理。”

“看吧看吧,我就說臉熟嘛,我記人很準的。”吳萱萱情緒高昂起來,炫耀似地邊說邊瞧向一旁的張瑤,張瑤卻側著臉一動不動地瞅著窗外,手裡仍靜靜地端著咖啡杯,像一幅靜止的美女肖像畫。她顯然對同座二人的對話完全不感興趣,吳萱萱也不在意,扭過頭繼續問蘇愚:“那你也懂占星咯?”

蘇愚咧嘴笑笑:“學過一點兒。”

“這麼謙虛,肯定懂很多啦。”吳萱萱也笑,順手又在星盤上戳了戳:“呶,這裡,剛才朱語哲說太陽月亮成10度角的話父母感情會好,可實際上盤主父母感情很差,早早地就離婚了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愚終於明白朱語哲為什麼要尿遁了。他在這兒下了一個輕率的論斷,卻是打了自己的臉,一時圓不過去,面子上又掛不住,只好逃之夭夭。

蘇愚解讀星盤的經驗不多,可他知道,星盤是一個整體,一兩顆行星的零碎表現往往不足為憑,比如要探討一個人的父母出身,除了太陽月亮,許多宮位和行星也會跳出來說話,單單一個日月10度和諧角,哪裡能決定什麼?

不能決定什麼,所以朱語哲完全是在胡說八道。可作為他的“助理”,蘇愚又沒辦法去否定他。一個馬前卒而已,他怎麼能損害“大師”本人的顏面?可倘若他無法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又會踢回到朱語哲腳下,再怎麼偷偷查書恐怕他也無法搞定,丟人的就會是他們兩個人。

答還是不答,這是個問題。這問題如此刁鑽,他甚至覺得是吳萱萱故意拿來為難他的。不管怎樣,他只能硬著頭皮先肯定了朱語哲的話:“太陽月亮成10度角的話,父母感情的確會好,但是……”

但是什麼?該怎麼矇混過關?吳萱萱嘴角含笑滿面期待,那表情簡直就是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但是沒有笑話。蘇愚只在星盤上輕輕掃視了一眼,就胸有成竹地探手向星盤一指:“太陽在巨蟹座1度,月亮在天秤座9度,這裡近似10度是沒錯,可它們的星座巨蟹和天秤是成90度的,行星角度和諧,星座卻不和諧,行星的發揮一定會受到星座的限制,這跟一般的10度角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蘇愚提到的是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細節,從而判定星盤上的10度角不成立。有問題的不是朱語哲大師的話,而是這張星盤以及你們觀察星盤的眼神。

他話音剛落,張瑤便似乎是看膩了窗外的風景,轉過臉向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繼而長長的睫毛低垂下去,又沉浸在咖啡的攪拌裡。

吳萱萱則先是表情一滯,繼而不住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你講得好有道理。也就是說,看起來是10度,本質上卻是90度?那就能解釋父母離婚啦。”

事實的真相當然不會這麼簡單,蘇愚卻不敢多做糾纏,只低下頭繼續觀察整張星盤,想找點什麼線頭將話題岔開,可是略一思量他就發現很不對勁兒。星盤是張瑤帶給朱語哲看的,名義上是張瑤的,可實際上,蘇愚很難將星盤和張瑤本人聯絡在一起。星盤主人容易貪吃、發胖,至少身材豐腴,可是張瑤骨骼纖秀、身材修長。當然這一點不足為據,女孩子們注重修身美型,一個人時胖時瘦也是有的。可星盤會影響人的內在性格,進而決定人的外在氣質和氣場,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兩相對比,蘇愚覺得這張盤倒更像是吳萱萱。

“這盤是你的?”蘇愚一時好奇心起,向吳萱萱問道。

“嗯……不是啊,是瑤瑤的。”

吳萱萱有點支吾,端起杯子湊在嘴邊,邊喝咖啡邊用眼睛偷偷瞄著蘇愚,只見蘇愚瞧著星盤傻乎乎地撓了撓頭,又自語似地說道:“不像啊……”吳萱萱便突然像被咖啡嗆到了,放下杯子側身低頭,用手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蘇愚關切地問。

“沒,沒事兒。”吳萱萱擺了擺手,用紙巾擦了擦嘴角,似有意似無意地往張瑤那邊瞧了一眼。

張瑤也正抬起頭,與她交換了一下眼神,而後便將目光轉向蘇愚,冷冷清清地突然開了口:“哪裡不像?”

蘇愚想說哪裡都不像。兩個女孩的小動作一點都瞞不過他,再聯想張瑤一直閉口不語而吳萱萱問東問西的樣子,本來不太篤定這時也可以還原事情的真相了。張瑤拿了吳萱萱的星盤,卻聲稱是她自己的,顯然是打一開始就不信任朱語哲,存了試探的心思。這很不禮貌,只不過朱語哲並沒瞧出星盤有問題,偏偏讓蘇愚一眼看穿。

可是看穿並不等於可以拆穿,你說盤不是她的,她卻堅稱是她的,你說她的盤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就說你水平太低看錯了,你就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蘇愚只是難為情地笑笑:“是我看錯了……”

他話剛說到一半,就聽朱語哲的聲音從身後橫衝直撞地飛過來:“看錯什麼了?讓我瞧瞧!”

朱語哲走路裹著風,大咧咧坐回座位上,把桌子都碰得晃了三晃。坐穩後對張瑤呲牙一笑:“我這助理啥都不懂,說錯什麼你們可別介意哈!”這是謙虛,也是對蘇愚的維護,只是緊接著,他又自以為豪放且幽默地擺了擺手:“你們當他放屁就行了!”

吳萱萱掩嘴而笑。張瑤微微皺了皺眉,雪亮亮的眸子又從蘇愚臉上一掃而過。蘇愚只當自己沒聽見,跟表哥相處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對方的說話方式。他只是摸了摸頭,擠了個不尷不尬地笑臉,就低下頭準備繼續看自己的筆記。既然主角回來了,他這個唱配角的就可以退居幕後了。

“沒有沒有,助理同學懂很多的,剛才你不在,他解決了我的問題呢。”吳萱萱笑了一陣兒,站出來替蘇愚申辯。

朱語哲不禁一愣。吳萱萱的問題他自然記得,逼得他蹲在衛生間裡用手機查了半天才勉強找到個解釋,回來正想大顯身手,卻聽說蘇愚解決了,這無異於兜頭一盆冷水,讓他頓覺顏面無光——助理就是助理嘛,本大師回答不了的問題你怎麼能回答呢?叫你上陣抵擋一下可你倒好,一刀就把敵人宰了,你叫我怎麼辦?

朱語哲心裡來氣,便偷偷在桌子底下去踹蘇愚的腿,卻被蘇愚一側身躲了過去,與此同時,蘇愚抬頭對吳萱萱笑了笑:“我其實不太懂,都是湊巧,前兩天朱大哥剛給我講過,如果行星角度和諧但星座不和諧,不能按常規的和諧角度看,我就是照搬朱大哥的原話。”

蘇愚早就想好如何給朱語哲圓滿地找回面子。朱語哲也不傻,聽他一說,再拿眼角餘光在星盤上一掠,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在他肩頭拍了一下以示嘉許,只是下手有點重,拍得蘇愚身子一歪:“不錯不錯,我講過一遍你就記住了,所以我平時總跟你說,看星盤一定要認真,要注意細節,一個細節沒注意,判斷就會出問題。”

朱語哲說得搖頭晃腦,一點也不臉紅,越說便越是洋洋自得,好像他真的給蘇愚悉心指點過一般,不知情的還真會被他這副大師派頭給懵了去。可事實上,輕輕鬆鬆找回了面子的他心裡卻仍然很不自在。在他眼裡,自己這位表弟不過是耳濡目染地學了一點占星皮毛,連給自己當助理都不配,怎麼能解決掉自己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一定是他歪打正著,自己又一時疏忽。可千萬不能讓這小子覺得他真比自己強了,於是嘻嘻哈哈地笑著又在蘇愚肩上重重一拍,問道:“剛才看錯什麼了?說出來聽聽,我再指導你一下!”

蘇愚剛低頭去翻筆記,聽他這樣一說便是眉頭一皺,心裡生出不妙的預感,正想找個話題岔過去,不料張瑤卻在此時開了口,清清淡淡地說道:“你助理剛才說,這張盤不是我的。”

“啥?”朱語哲愣愣地瞧了蘇愚片刻,隨即很誇張地笑出聲來:“噗——!哈哈!你還真敢說!沒看對張瑤同學的盤吧?我早就跟你說過,學占星,態度一定要謙虛嚴謹,看錯了就要勇於承認,不能學網上那些沒水平的半吊子,看錯了就說人家生日時辰不準,還唬得人家做什麼生時校正。你倒好,乾脆就說星盤不是人家的,這像什麼話嘛?”

說著,他便一手扯過那張星盤,就像老師教學生一樣開始給蘇愚講解:“你看看這命宮,這金星,這月亮,明明就是典型的美女配置,這跟張瑤同學本人完全貼合,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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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語哲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供自己發揮的空間,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語速也快了許多,蘇愚幾次想開口辯解卻都被他生生打斷,只得低下頭耐著性子聽他講。用眼角餘光掃視一下對面的兩個女孩,吳萱萱聽朱語哲把盤子誇得仙女一般,一開始有些羞澀臉紅,到後來便一直忍著笑,偷眼去瞧張瑤。張瑤則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兩個人,不知怎麼就忽然抿嘴笑起來。這還是見面以來她第一次笑,笑得很優雅,優雅中透著一股別緻的嫵媚。

朱語哲見之前講那麼多張瑤都沒丁點兒反應,現在卻笑了,心裡不禁更為之陶陶然,乾脆轉過臉去面向張瑤,口沫橫飛地講起怎麼看一張星盤是美女,講盤子跟張瑤如何如何像,講得越發興致勃勃,手持星盤比比劃劃,大有指點江山睥睨凡俗的派頭。

蘇愚不覺使勁兒用手揉了揉額頭。他知道這回表哥是徹底沒救了,只想著快點結束這丟人的助理生涯,想辦法把表哥勸走,所以在朱語哲談興正濃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朱大哥,咱們不是有個客戶約在四點嗎,現在就差一刻鍾了。”

朱語哲怔了一下,當即便明白蘇愚是提醒自己離開,但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叫他等著!就說我忙,我得優先陪我的同學。”

蘇愚在心底嘆了口氣。這也是色迷心竅,美女一笑值千金,迷得表哥都邁不動步子了,可自己又實在不想聽他繼續胡說八道,只好說道:“那我去外面給他打個電話,另外安排個時間。”

“去吧!”朱語哲大手一揮,恨不能讓這聒噪的傢伙快點滾蛋,“就今天晚上吧,也別叫他等太久。”

於是蘇愚拿起那本筆記,起身離開,離座之時,正看到張瑤朝自己看過來,清**人的眸子裡還泛著點點笑意,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之感,這讓蘇愚的心微微一顫。

他忽然有點懷疑這女孩來找表哥的目的。如果只是聊星座看星盤,表哥的水平如何她已經瞭然在胸,沒必要繼續呆下去,可她現在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留下來是為了什麼?應該不是因為喜歡表哥吧?這樣的一個女孩,除了表哥自己,恐怕沒有人會覺得她會看上他。

蘇愚搖了搖頭,管那麼多幹什麼呢?只要表哥自己開心就好了。在朱語哲滔滔不絕的講述裡,在兩個女孩別有意味的目光裡,他迅速邁步離開,不過並沒出店,只是拐了個彎兒,在三人看不見的一個空桌坐下來。這是個臨窗的角落,無人進出打擾,十分安靜,是個靜心讀書的好地方。蘇愚便在這裡攤開筆記沉下心,一頁一頁地向下讀去。

也不知讀了多久,一直讀到筆記中的一張星盤圖,他發現上面畫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奇怪符號。那符號是上下一對相向的圓弧,中間包裹了一個嵌了十字的圓,看起來就像一隻詭異的眼睛。尋思半晌,他也沒想明白這符號到底代表哪顆星,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可神秘的。不同流派的占星體系裡,常常會有一些少見的虛星或阿拉伯點,那些都不是實際存在的星體,占星家往往用一些特殊的標記來代表它們,這奇怪的符號很可能就是那種東西,知不知道,毫無影響。於是他跳過這張星盤,準備繼續往下看,只是耳邊忽然傳來細雨敲窗的簌簌聲響,由模糊漸漸清晰。

下雨了?

從筆記中抽回思緒,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正要看向窗外,卻意外地發現桌子上蜷臥著一隻黑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就靜靜地臥在筆記旁邊,一雙寶石般的眼睛幽幽地閃著光,盯著筆記中的星圖怔怔出神,就像盯著一條鮮香四溢的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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