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晨沒有太陽。陰天。密雲不雨。

靈漪擦乾眼淚,把失了顏色的血牌匆匆埋在後殿牆角。白夜師兄最後提醒她扔掉血牌,應該是發現血牌的存在可能牽連到自己。那是師兄的遺物,她不想扔,此時心如死灰,連活下去的念頭都喪失了,她已經無所謂生死。可師兄死得不明不白,那個黑黑的遍佈屍體的地方也不知是哪裡,她想著哪怕不能為師兄報仇,至少也要找到他的屍體,知道他因何而死。所以她還得努力偷生,一如既往。

將巨大的悲痛強壓在心底,她裝作沒事人一樣走出殿門。弟子們三三兩兩散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只有絮兒多瞧了她兩眼。沿著池塘向東,默默數著池邊的柳樹,數到第五棵,她朝樹下看了一眼,白夜師兄的谷生晶埋在那裡。白天不便挖取,她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一路上收拾情緒,剋制自己不再去想白夜死前的話,努力回憶快樂的事情,可是怎麼也想不起此生有何快樂可言。入教修行的最初或有快樂,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虛妄。

天灰沉沉的,烏雲四垂,遮天蔽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靈漪幾乎是下意識地循著舊路走進城主府。守門的家丁和護院都認識她,知道她是大公子的女人,沒人阻攔,但也全無恭敬之意,甚至有放肆與輕蔑的眼光投過來,遊移在她臉上,胸前,以及裙腳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上。以往她從不在意,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城主大公子的女人,似乎是一個不算低賤的身份,雖然大公子出了名的輕浮浪蕩,但她總以為誠心做事便會贏得尊重和庇護。可她忘了,大公子從來都只會玩弄女人,根本不知庇護女人為何物。下人們放肆欣賞著的、公西銘隨意就想殺掉的,不是大公子的女人,只是大公子的玩物罷了。

低頭走在無人的甬路上,靈漪悲憤而自嘲地笑了笑,只覺得天下之大,眾生芸芸,竟全無可託身之處,再沒有可信賴之人。昨夜還想著拿三皇子的訊息向林南星邀功,現在卻不知這樣做是否還有意義。

走進大公子的院子,滿庭春色,一徑芬芳,林南星正在綠藤擁簇的亭子裡與三公子林南宇對弈,兩個年輕美貌的丫鬟備著水果茶點在一邊伺候著。想必是落了下風,林南星垂首盯著棋盤眉頭深鎖,手指在石桌上敲著,顯得很是煩躁。靈漪一進院門,與下人一打招呼,林南星便聞聲抬起頭來,像盼到了救兵一樣欣然招手道:“來來,靈漪快來,助我贏了這盤棋,我一定重重賞你!”

靈漪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答應一聲走到亭子裡,侍立在林南星身後。林南宇也抬頭看了看她,向林南星問道:“此女莫非是棋道高手?”

“非也!”林南星哈哈一笑,“她不過只略懂規則而已,但是勝三弟你應該不在話下。”

“哦?略懂規則就能勝我?”

靈漪忙道:“三公子見笑了,婢子只能勉力試試。”

她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心想林南星看重的,也只有自己這點兒可堪娛樂的能力了。當下穩了穩心神,凝眉向棋盤上瞧去。對局已到中盤,黑白勢力犬牙交錯,戰火激烈綿延,眼見林南星的黑棋一條大龍將被剿殺,中盤認輸在即。關鍵就看能否盤活這一條大龍。她手指在眉心輕輕點了一下,體內土星之力迅速上行漫入腦海,天賦被徹底激發。林南宇顯然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星力波動,饒有興味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這女子俯身拈起一顆黑子,稍作思考,纖手一揚便向盤上輕輕落下。

林南宇低頭再去看盤上棋勢,那黑子所落之處頗為古怪,然而仔細想想,卻極可能是可挽救中盤的唯一一手,再思索片刻,更體會出其中的無窮變化來。

林南星見他沉思不語,得意地笑道:“此棋如何啊?”

“深藏玄機。”林南宇頭也不抬地回道,然後拈起白子,在盤上回應了一手。

靈漪很快又在棋盤上佈下一枚黑子,林南宇苦思良久又應了一手。靈漪接著佈下第三子,林南宇拈著白子沉思半晌,終於還是抬起頭來,用很是欣賞的眼光看向靈漪:“不用再下了,大龍已活,你贏了。”

靈漪深施一禮:“謝三公子謙讓。”

林南星則開懷大笑道:“怎麼樣?三弟,讓我說中了吧?你是下不過她的。”

“確是如此。我的棋力,已與父親相去不遠,沒想到還勝不過一個小女子。”林南宇微微一笑,看樣子絲毫不以為意,又對靈漪說道:“不過,你這星術頗耗星力,以你二旋修為,怕是撐不過十步吧?”

靈漪回道:“最多七步。”

只聽林南宇又道:“圍棋,不過是個爭地盤的遊戲,你以獨特的空間布局之力掌控棋局,確有奇效。只不過,有點大材小用了。”

靈漪不禁愣了愣神。被看出使用了星術並不奇怪,可被看破具體的星術效果她還是有些驚訝。她所修命星為土星,天賦是一種對空間布局的敏銳感應能力。林南星說這天賦幾乎毫無用處,只能用來規整一下房間,設計一下庭院佈局,再就是下下圍棋,然而圍棋雖然規則簡單變化卻無比繁複,下上寥寥幾步,她的星力就耗盡了。如今林南宇卻說這是大材小用,這讓她灰沉沉的心裡驀地閃過一線光亮。隨即便見林南宇向林南星問道:“大哥,你這丫鬟,送我如何?”

林南星和靈漪都是一愣。一旁的兩個小丫鬟也都面面相覷,納悶不已。倒不是因為三公子將靈漪視作丫鬟,而是他一向不近女色,開口向人討女人還是破天荒第一回。

送女人給別人,對林南星而言如同家常便飯。用過的女人送出去換人情,他一點都不心疼。靈漪也用過了,他原準備送給司徒霸天,沒想到這位一向潔身自好的兄弟卻向自己開了口。他不禁戲謔道:“這女人哥哥我已經睡過了,三弟你確定要她?”

“當然。”林南宇一臉誠懇地說道。

靈漪在林南星身後站著,低著頭,臉上紅雲飛布。林南星的話讓她極為難堪,可是林南宇開口討要自己卻讓她既感異樣又生期待。這位三公子一向口碑極好,對待下人也比較寬仁,據說已被城主林英琦視作真正的繼承人,還傳了靈寶殺氣棋盤給他。要是跟了這樣的主子當然比跟著林南星好上一萬倍,說不定就有機會查清白夜師兄的死因。

“你莫不是看中了她的修為?”只聽林南星又問,“這樣的女弟子,歸真教還有不少,三弟想要的話,我去跟公西先生討幾個清清白白地給你,豈不比她要好?”

林南宇聞言怔了一下:“她是歸真教弟子?”

“要不然呢?想找個真正的修行女子,哪那麼容易?”

靈漪在後面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哪怕林南星與公西銘如此要好,在他眼裡,自己的修行同樣是來路不正,終究不是真正的修行人。一股濃重的悲哀油然而生,偷眼再看林南宇,對方的眼中也隱隱透出失望之色。她看見他搖了搖頭,一推棋盤說道:“那就算了,歸真教的人我沾染不起,大哥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說話間,林南宇便站起來,向林南星告辭,再沒瞧靈漪一眼。林南星嘻嘻哈哈地將三弟送出去,只留下靈漪尷尬地站在石桌邊,簡直無地自容。她忽然發現自己像是變成了某種劇毒,除了林南星把自己當做玩物,沒有人敢碰自己一下。

她追上去送客。兩個丫鬟在前面邊走邊咬著耳朵,偶爾飛快地回頭瞥她一眼,那眼神就像看一個異類。她只得努力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著,笑得很輕,卻直欲流淚。目送林南宇離去之後,林南星便回過頭來,獰厲著眼神、陰沉著聲音問道:“司徒霸天的事,可有什麼進展?”

靈漪低眉垂首,恭順地答道:“幸不辱命,已經有了些眉目。”

“哦?”林南星的臉色稍有緩和,“怎麼說?”

靈漪微微猶豫了一下,仍把頭埋得低低的,輕聲說道:“司徒霸天的女兒很喜歡我,由此接近他應是輕而易舉。而且我瞭解到,司徒霸天是北斗閣顧先生友人之子,特來這裡投奔顧先生,雖暫住北斗閣,但與皇家沒什麼關聯,正可為我所用。”

“嗯,”林南星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照你的計劃行事吧,先迷惑住他,再向他透露本公子招攬之意。趁早行動,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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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等等!”靈漪正要退下,林南星忽又將她攔住,褻笑著,用欣賞玩物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這讓她心裡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也不急在一時,你先來我房裡。”

“大公子……,”靈漪抬頭想說什麼,卻見林南星已經轉身去了,只得咬了咬唇,哀楚地應了一聲:“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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