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漪這一宿都沒怎麼睡好。躺在床上,手裡握著那塊血牌,一閉眼腦中便浮現出白夜師兄的模樣。白夜的出身與她這種平民弟子不同,是真正的世家子弟,遼西侯白羽倫的親侄子。當然這些只有私下幾個要好的同門知道。出身雖好,奈何無修行天分,才會跟平民弟子一樣來歸真教搏一個修行機會,這樣的人不在少數,白夜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記得六年前初入教時,她眼中的白夜師兄談笑自若、意氣風發,那時候大家都對修行的未來滿懷憧憬,後來有位師兄莫名失蹤,教中氣氛漸漸變得詭異起來,再後來有了登仙台,每月都要選送三個弟子登臺前往南越總教,可是只見人去,不見人回,去了便泥牛入海,全無訊息,隨著教中老人逐月減少,質疑聲便紛紛浮出水面。白夜變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只是修行更加刻苦。

很長時間以來,靈漪都不懂白夜的想法。入教時她是一張白紙,完全不知修行為何物,所有有關修行的啟蒙都是在教中完成,聖師說什麼她便信什麼,虔誠奉上自己的信任和尊崇。平民弟子大都如此。所以當後來有一天白夜對她說,“我們的修行是假的,很可能是在為人作嫁”時,她根本無法理解。她記得那時白夜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天上偶爾會掉一次餡餅,可惜從來不會砸到我。”

靈漪便覺得他是一個悲觀的人。只是後來她漸漸明白,修行資質是天生註定,就像出身門第、血脈遺傳等一樣,它與生俱來不容更改,聖師說他們是積德行善才有了今天的善果,可她接觸的修行人越是厲害的便做惡越多,比如林南星,比如林藝萌,再比如聖教中的兩位黑白尊者。莫不是他們有了先天修行之力就可以為非作歹,而自己這些人只能戰戰兢兢修身養性?可即便是如她一般的聖教弟子,欺凌百姓的也不見承受所謂天罰,反而拿到更多錢財和資源令修為突飛猛進。

一段時間的迷惘之後,她開始相信白夜才是對的,同時她開始後怕,不知道自己到底出賣了多少東西才換得今天的修行,隨著老弟子逐月減少,她也在懷疑會不會要付出生命?幸運的是她成了林南星的女侍,只要能一直受林南星青睞她就是安全的,就像最老的那一批弟子裡面僅剩的那個絮兒師姐,她是狂沙營首領墨魚的愛妻,據說當年為了她,墨魚跟公西聖師曾經大打出手,她雖然一直是個普通弟子,可至今都無人敢對她有絲毫不敬。

沒有哪個女弟子不羨慕絮兒師姐,靈漪也一樣。可她知道,想再找個墨魚那樣的人嫁掉,不過是發夢而已。林南星的女人從來都是玩過就換,她只好細緻周到地為他做事,讓他覺得自己比那些只會軟在床上的女人更加有用。主子的信賴就是她的安全保障。家中父母以她為榮向鄰里誇耀之時,該不會想到她竟在如此可憐可悲地掙扎求活。

登仙台,又到了選送弟子上登仙台的日子了。確實如白夜所言,靈漪還在為林南星做事,公西銘不可能選她登臺。她是安全的,可白夜卻是處境最危險的幾個人之一。他入教早,修為高,有十足的理由被送入南越總教。他應該是早有準備,只怕登仙台真是生死路,才想找個人託付血牌,恰好今夜遇到自己。

上了登仙台真的會死嗎?白夜師兄也要死了?其實那些所謂去了南越的師兄師姐們,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都再也沒有一點訊息,對她而言又跟死了有什麼區別?白夜師兄也要如此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她忽然覺得心中難過異常。她又想,只要他活著就好,哪怕一直活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那些師兄師姐裡面也有很多好人,她祈禱他們其實都活著,活在地圖上那個遙遠的南越。

輾轉反側中睡著了,但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再睜開眼時,窗上透進白濛濛的天光,靈漪就起了身,洗漱之後趕往聖殿。這個時間林南星是不會起床的,不知還在摟著哪個女人做夢。她要去參加聖殿的登仙儀式,再回來報告有關三皇子的訊息。不知為何,她心裡一直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傷。走出府門的時候,她遇到了同樣趕往聖殿的絮兒,連忙問候了一聲“師姐早”,絮兒微笑著回了一聲“早”。與孤僻古怪的墨魚一樣,絮兒也一向有點離群索居,兩人雖同住城主府,卻素無往來,彼此並不熟悉。

絮兒在前,靈漪在後,兩人踏著晨曦,一路趕到了摩羯聖殿。從輝煌氣派的正門進去,前殿正中豎著一座美麗妖異的大理石女像,據說這便是歸真教的真聖大人。弟子們見到這雕像,都以為真聖本是女子,可公西銘卻說,真聖有萬千化身,亦男亦女,這石像不過是她萬千化身之一,其真身不可狀其形,不可摹其貌。這誇張的說法給真聖蒙上了一層極為神秘的面紗。兩人在真聖像前恭恭敬敬伏地叩拜,然後起身向左,進入聖訓堂。

聖訓堂是弟子集會、聆聽聖師公西銘教誨的所在,堂內寬敞明亮,桌椅連排,足足能容納千餘人。此時三百多名弟子絕大部分都已會齊,各自找位置端坐,只等辰時一到,聖師前來選人登仙。靈漪一進門,目光就開始四處遊弋,很快落在坐在後排的白夜身上。

白夜正閉目養神,似乎感覺到靈漪的目光,他睜了睜眼睛,向她遠遠地、極輕微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把雙目閉上。靈漪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血牌,隨便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取出一塊晶石握在手裡,閉目調息。

老弟子們大多如此,找個安靜的位置默默修行。新弟子則沉浸在浮躁與興奮之中,議論著登仙台是怎麼一回事,表達著對登仙弟子的羨慕。若真能去總教修行當然是最好不過,那裡資源豐富又有總教聖師悉心指點,遠勝過在這小小摩羯聖殿苦修。事實上大多數弟子仍然對公西銘深信不疑,能意識到危險的畢竟只是少數,又無法盡數告知並說服他人,只能將質疑和恐懼深埋心底。登仙儀式總是在一片祥瑞歡樂的氣氛中展開,只是靈漪、白夜等人卻始終無法融入。

辰時一到,莊嚴的法鍾敲響,三聲過後,聖訓堂中寂靜一片。聖師公西銘背背龍紋寶劍身著黃色法衣邁步走到堂前,面容肅穆莊嚴,身後是黑白兩位尊者,眾弟子齊刷刷起身,鞠躬見禮。公西銘站在堂前,微眯著眼睛向眾弟子緩緩掃視一遍,開口說道:“今日四月初十,登仙台開啟之日,依例選送三人登臺前往南越總教修行,我知道你們都對總教十分嚮往,但登仙台每次只能承載三人,為師也只能遴選心性上佳修為進境較快之人,餘人且努力修行,等待時機,不得怠惰。喊到名字者,與我前往登仙台。”

整片會場鴉雀無聲。弟子們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情等待公西銘叫出那三個名字,大氣都不敢出。靈漪倒是不擔心自己會被喊到,她只擔心白夜。這時她忽然很想回頭看看白夜,一顆心在胸腔裡怦怦跳著,好像一張嘴就會跳出來,蹦到會場前面。

公西銘眼睛仍然微微眯著,徐徐在弟子中間掃過,忽然開口叫出了第一個名字:“朱子維!”

“啊!弟子在!”一個驚訝中透著興奮的聲音自會場中間傳出,然後那個叫朱子維的弟子從人群中鑽出來,跑到臺前,站到兩位尊者身後,雖儘量剋制但仍是滿臉喜色。

靈漪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同時也舒了一口氣。不是白夜師兄。還有兩個名額。

隨即便聽公西銘又喊了一個名字:“趙旋!”

“弟子……在!”回答的是一個低沉的聲音,這次便聽不出一星半點的開心,只有猶豫和不情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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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漪的心不禁被狠狠揪了一下。這個趙旋也是和她相熟的幾人之一,與他同批入教,為人忠厚老實,平時話極少,只知埋頭苦修,他曾說自己父親被修行人無辜打死,來聖教修行只為有朝一日能報殺父之仇,也不知他的仇報了沒有。她扭過頭看著這個老實人,低著頭走到臺前,站到尊者身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是害怕,是絕望,還是存在某種僥倖?

她咬了咬嘴唇,也默默地低下頭去。不管怎麼說,白夜師兄還在。還有一個名額,希望不會是他。她摸了摸手中的血牌,溫熱光滑,像白師兄本人一樣溫潤的感覺。她在心裡祈禱著,老天保佑這一次白師兄不要上登仙台,哪怕登仙台並不是什麼生死路,也不要去,如今還能留在身邊的,偶爾能給自己一點溫暖的人也只剩下他了。她閉上眼睛,心裡默唸著“不是白師兄,不是白師兄”,然後她終於聽到公西銘叫出一個名字,她的心砰地狂跳了一下,而後就幾乎停滯掉了。她猛地抬起頭睜開眼睛,用不敢置信地眼光回望著臺上那個被尊為聖師的人。

她剛剛聽他喊了一聲:“楚靈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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