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個很愛你的媽媽。”

兩人披著淡淡的星光走在街上,沉默中巫山月突然開口。有點突兀的一句話,讓蘇愚微微一愣,然後他笑了:“我媽媽當然很愛我了。不過,她對你應該也不錯吧,我聽她說這些年你們倆一直生活在一起,跟母女也差不多。”

“不一樣。”巫山月清清淡淡地說道。

蘇愚以為她會繼續往下說,但卻迎來了又一段長時間的緘默。巫山月不說話,他也在衡量有些話該不該說,若是要說又該如何開口。其實是做好了要說的打算的,可事到臨頭又覺得有點冒失。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巫山月的身份,自己的判斷又不是沒錯過,而這次一旦判斷失誤就會滿盤皆輸。所以他想了又想,才開口說道:“婚約的事,我先代我媽媽向你道歉,她是實在太喜歡你,你小時候又是那種很倔的性格,為了留住你她才不得不編了謊話,其實沒有惡意。”

巫山月輕輕搖了搖頭:“這些話,華姨都跟我說了,也向我反覆地道過歉,七年來她待我如何我很清楚,最初的憤怒過去之後,我不是不能原諒她。可即便原諒了她,我也必須要走。”

“為什麼?”蘇愚不解地問。

巫山月看了他一眼,轉過臉去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問道:“我們的婚約,你到底是忘了還是根本就不知道?”

她的聲音放低了幾分,聽得出有些遲疑。蘇愚連忙解釋道:“是真的不知道,從頭到尾都矇在鼓裡。”

“嗯……,其實,我問這些是沒有意義的。”巫山月幽幽地說道,“是忘了還是不知道,結果都一樣。……這七年,你心裡沒我。”

“你心裡沒我”,這五個字出口的時候,巫山月的聲音裡又多了幾分冷意,也多了一絲莫名的顫抖。蘇愚能聽出這簡單的五個字裡所深藏的悲傷和心碎。一剎那間,他恍然大悟。

金珞華的欺騙確實讓巫山月很難過,甚至讓她在衝動之下憤然出走,可至少七年來與金珞華處下的感情還在,就算巫山月再怎麼生氣,她也終究不能無視華姨這麼多年的貼心照顧,金珞華的道歉和勸解是可以讓她回心轉意的,可是,真正的問題卻在蘇愚身上。無論是忘了婚約還是全然不知,這七年來蘇愚心裡都不會有她。當她守在樓中思念蘇愚等待蘇愚回來娶她的時候,那個人卻早已將她忘到九霄雲外。七年的感情,那麼深刻又那麼專注,卻是這樣無奈又這樣尷尬。一場相思夢,她無地自容。

蘇愚也是一陣茫然。只能說是金珞華漏算了一招,本以為可以等兒子長大些再如實相告,結果兒子被突然抓走了,一樁美姻緣卻成了單相思。蘇愚在初到琉璃谷的那兩年,還是常常念著巫山月的,四祖爺爺為黎青雪許婚之時,他還曾經想過,如果非要娶一個女孩他希望是月兒。那時稚嫩的心靈裡已經埋下了感情的種子,可是七年漫漫時光,無情地沖淡了孩童時留下的美好影像。因為他從不知道,他曾經心心念念的月兒自那時起便在渴望做他的新娘。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回蘇愚知道,這一紙陰差陽錯的婚約是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捫心自問,心裡有沒有月兒,答案也還是沒有。今時不同往日,他記起了徐小蘿,那麼在找到她之前,便再沒有人可以真正走進他的心裡。黎青雪例外,因為她不只是她自己,她還是整個琉璃谷黎氏家族的投影,而且,她死了。

蘇愚只好退一步說道:“沒有婚約,你也不是非走不可,我媽媽一直待你像親生女兒,你就做個義女,繼續留下來,不也挺好嗎?”

“那樣我就是你妹妹,”巫山月又看了他一眼,“我們倆,……不尷尬嗎?”

“呃……”蘇愚撓了撓頭,這可真是無解的棋局。要想不尷尬就只能一走了之了。他無奈地攤了攤手:“那你想去哪兒?這麼多年一直生活在沙水,外面天大地大,你也無處可去啊。”

“我去尋我哥哥。”

兩人不約而同又陷入了沉默。小路幽深,直通原來海神廟的所在。小時候蘇愚走過不知多少遍,拎著好吃的來送給月兒,過來找月兒玩,到海神廟陪月兒看書,一天到晚跟月兒膩在一起。兩人慢慢走到水塘前面,藉著星光,遠遠瞧見對面是一座威嚴高聳的樓閣,尚有燈火高懸,昔日那座破舊不起眼的海神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水塘依舊,水塘邊垂柳依舊,故地重遊的人也早不是當年的小兒女。

“現在這裡是歸真教摩羯聖殿,有聖徒教眾三百餘人,周邊城鎮教民百萬,香火鼎盛。”巫山月輕聲說道,聲音裡有著淡淡的失落。

這裡曾是她的家,她跟蘇愚最美好的記憶都在這裡。歸真教趕走了她,強拆了海神廟,建起了這座輝煌的宮廟,可是她沒有了家,也沒有了可供追憶的地方。

蘇愚不由嘆了一口氣,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也許是心疼,也許是同病相憐的惻隱,也許是其它一些什麼,說不清楚。他知道身邊的少女跟自己一樣,浸泡在冰涼的濃厚的孤獨裡。沒有父母親人,也沒有真正的家,原本還有一點心之所託,如今也盡皆失去,徹底成了無根飄萍,甚至放眼天下,連個可以信任可以說句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兩個人何其相似?

是啊,相似到了極點。所以蘇愚有理由相信她跟自己一樣,正不由自主駛向共同的命運。只是自己看到了正逼壓過來的重重黑暗,她卻茫然未覺。

這樣的兩個人,正該相偎取暖。

東方初白。蘇愚在微冷的晨風中打了一個寒顫,轉過身往回走,巫山月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不是有話要說?”

“嗯,我在想,該怎麼說才會讓你相信。”

“……你沒回來的時候,我也反覆想過,見了你要說很多話,可現在都不必說了。”

“不,月兒你誤會了,我跟你考慮得不同。是些跟婚約無關的悄悄話,只是現在這城裡,修行人魚龍混雜的,不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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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月停了一下。蘇愚的意思她明白,有些話是只能對她一個人講的,不能被別人聽去,他擔心周圍有修行人用星術監聽。有什麼話這樣隱秘?還是跟婚約無關?也不知這傢伙是不是故弄玄虛。她心想罷了,這樣說話的機會便只有今夜一回了,就讓他把話說了吧。她微微抬手,纖指一彈,一道天藍色的圓形光圈無聲地展開,將她和蘇愚兩人籠罩在內。

這是她的領域星術,可以拒絕一切,包括聲光能量。

“這星術什麼名字?”蘇愚好奇地問道。

“……落花獨立。”巫山月答道,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名字是華姨起的。”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這名字化用的是古人的詞句。蘇愚讚道:“好名字!不過,獨立是有了,花在哪兒呢?”

巫山月瞥了他一眼,左手拈指如花又是一彈,忽然現出萬千繽紛花影,自下而上匯聚為數圈光旋向外蕩開。領域依然是剛才的領域,只是巫山月頭上身上不斷有天藍色花瓣飄落隱現,有如冰雪。蘇愚正看得目瞪口呆,巫山月淡淡說道:“原本是這樣的,不過太耗星力,我做了簡化。”

“星術還能簡化?”蘇愚又是一愣。

“我的水星是節制法則,可以精簡掉一些華而不實的表面功夫。”

“原來是這樣,”蘇愚恍然道,“我還以為你可以隨意篡改星術,那可太了不得了。”

“……你再不說,天可就要亮了。”巫山月終於有了些不耐煩,催促道,“城門一開我就走。”

“不回去了?”蘇愚皺了皺眉。

“該說的都說了,我再回去還有什麼意義?”

蘇愚臉上的表情瞬間凝重下來。其實他心裡還是有一絲猶豫,事關性命,不能有一點馬虎,不能有一點感情用事。林家的人都很詭詐,陰謀或許就在最不可能處展開,哪怕種種表象都表明巫山月不會是陰謀的核心,可誰又能把握到十成的真相呢?對巫山月倉促攤牌,是有危險的,萬一真的斷錯了她的身份,洩露了自己的底細,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當然他也完全可以不去賭,只求自保,可這樣巫山月馬上就會離開,他會徹底失去挽救她的機會,一定追悔莫及。

翹首東望,地平線上的魚肚白又多了一片,城內的天光也漸漸亮起,仔細聽,遠處有雄雞報曉,有轟隆隆一陣城門開啟的聲音傳來。

巫山月看了蘇愚一眼,便默默轉身,似乎是要走向最近的南城門,這時蘇愚一步跨出攔在她身前,陡然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另一個世界?不是小星界,而是跟這個世界很像的大世界。”

巫山月怔了一下,幽深的目光便向他臉上凝聚過來:“你是說……彼岸?”

陣陣雷鳴,霎時在蘇愚心頭轟然炸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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