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陽光便極微弱,過了午,陰雲聚集過來,淮清城上空更是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蘇愚戴著斗笠走進北斗閣的時候,兩個年輕的夥計正坐在櫃檯邊嘮嗑,見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顧客,便只是點了一下頭,做了一個“請隨意”的手勢。兩個夥計繼續嘮嗑,蘇愚則順著十幾排貨架依次逛過去。

北斗閣是專為修行人開設的皇家店面,專門營賣一些修行用品,譬如晶石、丹藥、花精、修行書、星器之類,有時也出售一些星獸,各郡各城都設有分店,相當於一家大型的連鎖超市。不過畢竟是皇家背景,亦官亦商,作為修行人到達某地之後最常光顧的地方,它還起著修行人集合和相互聯絡的作用,包括釋出一些官家或私人的懸賞任務,給修行人提供一些展示身手和賺錢的機會。

這是侯府所在的城市,蘇愚不方便以修行人的身份出現,他來這兒不過是看看修行用品的市場行情並順便賣點花精。經過連日趕路,吃飯、住宿、買馬、為了偽裝在殺人後不斷更換裝扮,他身上的銀錢很快就花光了。一開始他還打算回一趟侯府,但是經過打聽知道三夫人金珞華這些年從未回府,一直呆在沙水城,他也就打消了回府的念頭。作為假少爺,他畢竟是和三夫人一起被排擠出府的人,三夫人不回府他自然也沒有回府的道理。稍作停歇之後他就要繼續趕路去沙水,想辦法換些路費就成了首要的任務。

殺掉的那三個人,芥子都在他這裡,但是這個世界的芥子都有血氣封印,非芥子主人本人無法開啟,他現在還沒找到破解的辦法,裡面的錢物自然也拿不出來。非但解不開封印,他還不得不用冥王的匿形之力在上面加了一層封印,畢竟是凝有別人血氣的重要物件,太容易被追蹤術法鎖定,如果不能抹掉血氣又無封印手段,拿了只會引火燒身。所以殺人奪寶什麼的,沒有豐富的經驗和應對手段跟找死差不太多。

保險起見,其實這些東西他不該拿的,他只是覺得扔了實在可惜,尤其是那對靈寶短劍。先封印在自己手裡,過了這一段敏感時期,找到抹除血氣的方法就能讓它們重見天日。他是一個向死而生、死中求活的人,需要儘可能多的保命手段,攥緊自己能拿到的每一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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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細雨如織,天色越發晦暗。時不時有人走進店裡,其中有修行人,也有來給店裡供貨的普通人。普通人學一兩門輔助修行的技藝,做些丹藥、花精之類,賣給修行人或修行店鋪是很常見的事。蘇愚站在貨架中間,遠遠地就看到有個清瘦的中年人走進門來,拿出幾個瓷瓶交給夥計,然後夥計便上樓叫了一個戴眼鏡的老先生下來,一一開啟瓷瓶觀察了一番,大概是做些鑑定品評。老先生和中年人交談了幾句,中年人面露失望之色,隨後從夥計手裡接了銀錢,千恩萬謝地出店去了。

夥計拿了那幾個小瓷瓶走過來,與蘇愚擦身而過,將瓷瓶一一放在展示花精的貨架上。那貨架是長長的一排,從東窗到西窗,一眼望過去,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瓷瓶花色繁多精緻異常。每個小瓶上都貼著標籤,標註著花精的份量、品級、製作者和鑑定人的名字。蘇愚注意到剛放在貨架上的一個瓷瓶上寫著:七品花精,一兩二錢,技師趙長順,鑑定師孫啟吾,定價三錢銀子。孫啟吾想必就是那個老先生的名字。鑑定師要為花精的品級負責,是一定要寫的,而技師則要看製作者的想法,可寫也可不寫,有些標籤上這一欄就空著。至於花精品級,九品是最下等,一品最高,不過蘇愚溜過一遍貨架,發現這裡最好的花精也不過五品。

五品,一兩花精五兩銀子。蘇愚想了想,自己的花精肯定比這個好,這價格沒什麼參考價值。轉身見孫啟吾老先生還在櫃檯邊上,他就直接走了過去,只是這時門簾一掀,從外面走進來一位刑偵司差官打扮的中年人,一進門拱了拱手,跟老先生寒暄了幾句,便拿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告示出來,說道:“昨夜裡城西五柳坡有位四旋修士被殺,是漁陽郡宋家的二公子,連帶著宋家的祖傳靈劍陰陽離合刃也丟了。雖然兇手咱們肯定惹不起,可宋家的人死在淮清地界,咱們推脫不過,懸賞還是要發一下的。”

蘇愚就在不遠處站著,這段話聽得清清楚楚,心想自己竟然殺了一位世家公子,漁陽宋家雖然不是當權世家,比林氏地位差得遠,可好歹也有一定的修行勢力。這樣的家族他當然不想招惹,只是事已至此,倒也沒什麼好怕的。自己本來就走在刀尖上,不過是腳下再多一把尖刀罷了。聽這位差官的意思,對方應該也沒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不然也就不需要張榜懸賞了。這樣就好。蘇愚有意無意地瞟了那佈告兩眼,臉上不動聲色。

差官告辭離開,夥計便要將佈告貼在進門處的任務板上,卻被孫老先生伸手攔住:“早聽說宋家二公子是個淫徒,害了不少女子,如今被人殺了也是罪有應得,這懸賞就不必貼了。”

夥計遲疑道:“可是,先生,萬一刑偵司問起來怎麼辦?”

“修行界的打打殺殺,刑偵司是管不了的,他們不過是走個形式,省得落下不做為的口實。此後沒人再提,他們也就不再過問了。這些年積下來多少案子,不都是這樣敷衍了事?佈告給我吧,你們就不必管了。”

孫老先生從夥計手裡拿過了佈告,折了幾折夾在腋下。旁邊一個夥計注意到了在一旁靜立的蘇愚,大概是覺得剛才孫老先生的話被聽了去,心裡有幾分忌諱,很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向蘇愚問道:“請問這位兄弟,想買點兒什麼?”

孫老先生聞言轉身,這才看到那個一手拿著斗笠、淺淺含笑的明秀少年。標緻的人材,從容的氣度,明亮昳麗的眸子,眼底深處似乎隱含著某種與年輕不符的深沉。這是一個看一眼就讓人眼前一亮的少年,只是從男兒的審美角度來看,他顯得稍稍纖弱了一點,卻如一株秀樹,蔥鬱挺拔,花開滿頭,風來不搖,雨吹不謝。正打量間,少年笑吟吟地走上前來,伸手遞上兩個小葫蘆:“老先生,我這有兩份花精想賣,請您做個價。”

孫老先生立時皺了皺眉,兩個夥計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在生意場上經歷得多了,對於某些事情就會比較敏感。比如老先生剛剛說了幾句不合時宜的話,雖然北斗閣是皇家背景,但也不能明著拆治安部門的臺,這話傳出去肯定影響北斗閣的名聲,也會疏遠刑偵司跟北斗閣的關係,這少年偏在這時候取出兩份花精來賣,差不多就等於變相討要封口費了。生意人對這種情形一向敏感,所以蘇愚在三人心目中的形象立刻跌落塵埃。

孫老先生倒也沒說什麼,接過兩個葫蘆,一手一個掂了一掂,說道:“葫蘆每個重約一錢,花精分別是二兩三錢和二兩四錢,我給你按五兩計,品級也給你算五品,本店收貨價一兩花精四兩銀子。”他面無表情地說完,轉頭對夥計吩咐道:“給小兄弟拿二十兩銀子。”

“等等!”蘇愚就算一開始沒注意到,現在也明白中間產生了誤會。老先生以為自己要訛詐他,花精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計為五品,這大概是他們平時收到的最高品級。蘇愚當然不想讓誤會繼續下去,於是連忙向老先生一攤手,說道:“還請先生照實品鑑。”

孫老先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少年臉上的微笑,燦如陽光,他也淡淡地笑了笑,知道自己誤會了少年的意思。這少年沒有訛詐自己的意思,當然事實上他也不怕什麼訛詐,只是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給他點甜頭罷了。要真按照實際的品級來論,這邊出產的花精大多在七品到九品之間,五六品都是極少的。畢竟屬於修行資源貧瘠區,修行人少,花精技師也就少,水準好一點的都跑到修行人多的地方去了。

這樣想著,老先生將一隻小葫蘆放在櫃檯上,另一只託在左手上,慢悠悠地伸出右手,揪住葫蘆塞子輕輕一拔,隨著很清脆地嘭的一聲,塞子拔下,那一瞬間,他半眯的眼睛忽然睜開,慢條斯理的動作也陡然一滯。然後他飛快地低頭湊到葫蘆口嗅了一嗅,由於動作過猛眼鏡順著鼻樑滑了下來。於是他一邊扶著眼鏡一邊抬起頭來,眼睛裡閃耀著激動的光:“這是……誰、誰配製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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