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潮走進窄幽幽的暗室裡,嘴裡還哼著剛從街上聽來的小調。這次閨女結婚他出來置辦東西,順便往金珞華那邊走了一趟。畢竟林暮要做他的女婿了,七年之約將滿,用不了幾天金珞華母子也會團聚,過去送個信兒捎個禮也盡點人情。不過在沙水城轉悠了一陣兒他就回來了,當年的事自己實在做得不地道,害得人家母子分離七年,他怕一見面金珞華就要眼紅。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最近沙水城很熱鬧,不知為何突然多了許多修行人,走到金珞華的小樓附近時,他有種被人盯上的感覺,說不定就是林氏的眼線。

於是白白跑了一趟,耽誤了許多時間,好在東西都買得齊全,就放在他隨身的芥子空間裡,可以回去給女兒辦個風光的婚禮。他樂悠悠地哼著小調走到蚩尤老祖的木雕面前,按慣例伏地拜了一拜,然後伸手去摸雕像的眼睛,黎氏的血脈和修為之力一併發動,通向琉璃谷的時空之門霍然開啟。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只是在舉步踏入琉璃谷的一瞬間,他感覺肩膀忽然被人攀住,心神就是一凜,可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股陰寒的星力已摧枯拉朽般突入氣脈直抵星府,所過之處血肉氣力盡數凝結。

琉璃谷昏黑悽迷的夜雨中,一道血色閃電如赤練長蛇騰躍而起,劃破天幕橫貫南北,照亮了北部山谷盡頭駭然僵立的身影。黎海潮像一具鮮活的木雕,保持著邁步的姿勢站在雨中,目眥欲裂,嘴巴大張,嘴唇顫動著極力想要說話,奈何發不出任何聲音。

四團冥火般的藍色幽光在他身側先後亮起,幽光如水,扭曲盪漾的水波中隱約透出四條人影,瞧不出本來面目。其中一人發出粗豪的男子聲音問道:“侯爺,這裡應該就是黎氏避難地,不過我們好像被發現了!”

一個沉靜儒雅的聲音回道:“不,這閃電只是一般星界都會有的殺機預警。就算發現了也無妨,如今的黎氏沒有幾個戰力,有遮天傘在,殺掉他們輕而易舉,只是在少爺開啟血靈之前不要殺人,讓他們喪失戰力即可,否則死人星府潰散無法吸食。另外,先把假少爺找到,打昏。”

“是!”兩個男子異口同聲地回道。

緊跟著是一個少年的聲音,透著些許疑慮:“爹,我剛剛找過了,我的同源之心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你沒弄錯?”

“不會錯的,除非他有防備,用遮天傘之類的星術掩蓋掉氣息。”

“那絕無可能。他一個不能修行的小崽子,能有什麼隱蔽手段?”

另一個人問:“會不會是被提前送走了?”

“……罷了,先不去管他,按計劃行事。”

“是!”

一段短暫的交流過後,四道本就模糊的幽光重新隱去,這次連黎海潮僵立的身體也一併消失。夜雨漸濃,天幕中的雲層卻忽然裂開無數細縫,似有千萬道星光撒下,又如千萬只眼睛,不斷向谷內每一個角落反覆掃射。然而光線盡頭,只有綿密如織的細雨,以及細雨敲打下的山石和花草、房舍與溪流。

村子裡幾十戶人家,熄滅的燈火紛紛亮起,人們披上衣服,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門窗向外觀望,看雨幕中劃過一道道探察的光影,所有人臉上都是茫然一片。這是琉璃谷的“天眼陣”第一次啟動,琉璃谷還從未有外敵入侵的記錄,過慣了安恬平靜的世外生活,人們從未經過這樣的喧囂場面,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很快注意到村中心的祖廟裡光芒閃耀,這是祭祀先祖和穩固星界封印時才有的景象,可現在既沒到祭祀的日子又沒有封印鬆動的痕跡,族老們半夜聚在祖廟裡在幹什麼?

在人們驚魂不定的猜疑裡,黎老頭和其他三個老人正圍在祖廟大廳中央的水池周圍。圓形的水池有七八米的直徑,池水清澈透明無一絲雜質,一個由池水凝成的晶瑩球體凸出於水面之上,其上不斷變幻著五色光影,從不同角度投射著花草山石的清晰映像。這是“天眼陣”的陣心所在,從這裡可以看到谷中或有形或無形的一切。自從那道閃電躍過天幕,四位族老就如臨大敵般地趕到了這裡,四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天眼的動靜,可卻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那閃電一閃而逝,劃破天穹之後卻再未亮起,這種情況實在匪夷所思。按理說若有惡人入谷,一定會電閃雷鳴不斷,不可能一聲而止。天眼陣可以捕捉殺氣,捕捉外族人的星力波動,一般的隱形遁身之術也難以欺瞞,可是經過長時間、仔仔細細地反覆探察竟是全無異象。

四位族老面面相覷,一時也無法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自琉璃谷誕生之日起就從未有外敵入侵,他們有些懷疑起天眼預警的準確與否,於是爭議一番之後,其它三位族老便起身離去,由黎老頭一人繼續在此監察天眼陣的動向。

大廳裡燃燒著熊熊火炬,黎老頭背著手,繞著水池緩緩轉了半圈,從不同角度觀察著水球中展示的幕幕圖景,突然他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輕輕在竹杖上一拍,兩滴“心眼彩虹”飛出來融入他的眼睛,老頭眯起的眼睛便微微睜大了幾分。水球上顯示出一株從未見過的小樹,通體碧綠如玉,葉片晶瑩閃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它的枝條上掛著一些大大小小的葫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它長的,最奇怪的是大部分枝葉都整齊的下垂如同簾幕,好像緊緊包裹著樹下的什麼東西。這一幕讓老頭頗覺詫異。仔細看它周圍,那都是一棵又一棵的鎖元花樹,在雨中也在不斷地揮打枝條。

原來是鎖元花林的正中央,那不是當初囚禁海寧的地方?黎老頭不禁心中一動。莫非那異象出自此處?可是以黎老頭一生浸淫花草的獨特眼光,怎麼看這樹都不是什麼邪惡的東西。能在兇猛霸道的鎖元花圍困下搶得一方水土,必是最最上等的奇樹無疑。不管怎樣,要說服那三個老家夥陪我到林子裡走一趟,把這棵樹移栽出來。

黎老頭有了意外的發現,一陣驚喜湧上心頭,沖淡了血色閃電帶來的惶惑。他湊近了水池,正想再仔細觀察一番,忽然聽到一聲水滴落地的聲音。

不是來自水池,水池中波平如鏡,水球更是陣法凝結之物,雖凸出水面卻無水滴回落。那聲音來自身後。黎老頭皺了皺眉,轉過身,看到了身後祭壇上的先祖雕像。

這尊先祖雕像與棺材鋪暗室中的一模一樣,也跟那尊雕像一樣,有一真一假兩隻眼睛。當然兩隻眼睛其實都是假的,只是其中一隻是鑲嵌在內的黑色奇石,是為“真眼”,另一只則僅僅是雕木塗黑,是為“假眼”,不仔細看卻是一模一樣。棺材鋪裡的雕像真眼是琉璃谷的“時空之石”,琉璃谷就在那只眼睛裡。這裡的雕像真眼卻是黎氏的血脈祭器,即為“祖器”,是可令族人獲得濃郁的先祖血脈、開啟血靈噬心等血脈星術的鑰匙。

剛剛用過“心眼彩虹”的黎老頭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雕像的右眼下面多了一道長長的紅線,一直延伸到雕像腳下,那是血的顏色。

黎老頭立刻走近了幾步,站在祭壇地臺階下仰頭去看,發現雕像黑色的右眼中在緩緩凝聚血色的眼淚,然後順著眼睛下面長長的血線滑落下來,在雕像腳下摔成一地鮮紅。

啪的一聲血淚落地,黎老頭心尖一顫,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在他心頭氤氳升起,手中竹杖險些撒手扔掉。

祖石泣血!祖石泣血!據先人記載當年黎氏險些滅族之前便是有此預兆!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天又要亡我黎氏?

突如其來的驚懼和悲憤使黎老頭渾身顫抖。他知道必須喚回其他族老,必須馬上召集族中所有戰力,一刻都拖延不得。他竹杖重重地點地,轉過身快步走向水池,左手抬起迅速凝成一道青色符文,就要將這符文打入天眼池中,那時谷內所有族人都會收到高危預警趕來祖廟集合。只是他抬起的手臂忽然失去知覺,凝成的符文遲遲無法發出,他眼中驚駭之色湧起,體內陰寒星力肆虐,他的竭力抵抗直似泥堤遭遇大海,瞬間一潰千里。

敵人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天眼無法察覺?為什麼一點氣息都沒有,到了身後都沒有發現?

這星力是海王?是變異的月亮?還是計都?陰寒冰冷無孔不入,最善短兵相接,入體之後迅速侵削,封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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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明白,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身體都凝固了,星力都凝固了,甚至想法也漸趨凝固。他拄著柺杖站在那裡,保持著伸手指向天眼池的姿勢,一動也不能動,只聽到背後一個沉靜的男子聲音在說:“雕像右眼就是黎氏祖器。”

另一個少年的聲音又說:“這麼簡單就找到了?防備真是鬆懈,那我馬上開啟血靈!”這聲音又讓黎老頭心底一顫,太熟悉了,可凝固起來的思緒一時半刻理不清楚。

他要開啟血靈?他是黎氏族人?誰?到底是誰!

黎老頭的心被強烈的絕望和悲憤一波波衝擊著。又是自相殘殺嗎?滅族之災剛過一百餘年,正德老祖遺訓還在,只有數百的黎氏族人還要自相殘殺嗎?可恨林暮和小雪還未送出谷外,我黎氏尚未保留最好的傳承火種,我怎麼甘心,我不甘心啊!

只聽那沉靜的聲音又道:“在前心劃開一道傷口,將祖器貼緊傷處,以心血灌注,大多祖器都是如此使用。……有一點痛,這是在啟用先祖之血。”

或許是因為痛苦難以忍受,那少年低低呻吟了一聲,但也僅僅只是一聲,很快他就咬牙說了一聲:“爹,好了。……我忽然覺得好餓,餓得渾身沒有力氣。”

“血靈噬心就是如此,吸食一次星府本源就好。第一次本源吸食最為重要,這老東西修為不高,但資質尚可,儘快吸食吧。”

聽到這裡,黎老頭自知難逃一死,只盼著能看到罪魁禍首的真面目,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自背後轉到身前,他極力睜眼想看清對方面貌,只是本就眼神不好的他被凝固血流之後視野更是一片模糊。可即便只是模糊的輪廓也讓他想到了一個人,因為太過熟悉,那聲音也太過熟悉,想到的一剎那他凝固的心臟竟是突地一跳。少年疾步上前,探手抓向他的前胸,眼前模糊人形瞬間清晰無比。極度的驚詫和悲憤令他口唇顫抖,竟突破封印吐出一個絕望的聲音:“你!……”

手掌抓落,淡藍光芒爆起,化作骷髏頭猙獰厲嘯一口咬下。

夜空中一道閃電劃破黑暗,照出血色如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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