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東寶興路的一棟紅色的哥特式建築前，戴著鋼盔穿著長褲短褂的各國巡捕來回戒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被限制進入，耀武揚威的巡捕們開始指責一些老百姓大呼小叫起來。
上午九點的大鐘剛剛敲過，從寶興路的兩端，十來裡幾輛款式和顏色都相差不大的奧斯汀轎車，車前都掛著不同的國旗，看得出來，這是一場外交事務的會談。
嘎吱！隨著汽車的剎車聲，穿著西裝的日方代表和穿著立領國裝的中方代表緩緩走了進去，這時候高個頭的美國代表和英法代表也走了進來，幾個人相約一起，向著屋子裡走去。
大門緊閉，警衛立正站好，巡捕們跨上槍四處溜達起來，全然不顧裡面的唇槍舌戰。
這樣的會談一共持續了三天，會談是在公共租界進行，由英法美等國組織。會議內容屬於絕密，就連淞滬警備司令部對於在公共租界的談判連內容都無從知曉，不過幾天後，大家都明白了，在這個地方他們至少罷免了黃柯北伐軍總司令的職務。
黃柯這些天一直感覺自己頭上懸著一把劍，這把劍什麼時候掉下來他卻不知道。剛剛處置完上海孫元良後，黃柯就接到了許紹周的戰情通報：遊弋在上海海面上的日軍海軍開始向後撤離了。
緊接著，林祚大也彙報說，準備從青島前往濟南增援的谷壽夫率領的援軍就地在青島駐紮，停止前進了……種種跡象表明，日軍已經停止進攻，之前擔心的全面戰爭已經消除了。
聽到這些訊息，在濟南北伐軍參謀部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雖然北伐軍官兵鬥志昂揚，但身為軍部高層他們都知道，和日本人打是一場硬仗，現在危機暫時解除，這不得不讓人鬆口氣。
不過，黃柯此時卻一點也不輕鬆，政治是利益的結果，戰爭只不過是最低階的手段，如果戰爭能夠解決問題，擁有百萬紅軍的蘇聯就不會解體了。
黃柯知道一定是廣州和東京達成了某種協定，這些協定很有可能比日軍進攻損害還要嚴重。
在這些彙報之後，黃柯又收到了兩份廣州發來的電報，一份是中央執行委員會名義發來的，說讓他回廣州說明情況。“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黃柯看都沒看直接揉作一團，又扔在了紙簍裡，然後隨口罵了一句。
另一份是廖仲愷發來的，裡面只有寥寥幾句，都是一些問候的話，不過最後卻是加上了一句，“大局為重”。
黃柯長出一口氣，算是全明白了。
自從濟南衝突發生後，十四仔就日夜不離的保護起黃柯，他還將驚喜挑選的警衛連安插在各個地方，現在黃柯的安全對他來說是第一位的。
在濟南的指揮部裡，黃柯泡上一杯茶點上一根煙慢悠悠的吸著，他揉了揉太陽下和眼睛，意味深長的長出了一口氣。
十四仔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長官正在被諸多問題困擾，眼下他卻說明忙都幫不上。
“十四，廣州那邊都安排好了嗎？”猛然間，黃柯想起了在廣州的家室，雖然和趙庭輝不對付，不過趙小婉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和妻子趙小婉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孩子出生這麼多年他甚至連抱都沒有抱過，不免讓人有些遺憾。
不過雖然沒有顧忌，但黃柯還是顧忌到了小婉和家眷，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她們的安全也是至關重要的。
十四仔不能夠在其他問題上分憂，這件事倒是綽綽有餘，“司令，都安排好了，我已經調了一個警衛連過去日夜保護，如果有突發情況，隨時準備轉移到廣西，那邊是西路軍駐地，絕對安全。”
黃柯點點頭，忽然他把桌子上的煙掏出一根遞給十四仔道：“十四，跟了我這麼久了，你有沒有其他的想法？”
十四仔沒有點上，他抽菸的習慣不嚴重，作為一名合格的貼身警衛，他必須保持對所有氣味絕對的敏感。
“司令，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您是不是要把我換掉？”十四仔有些驚慌，臉上明顯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黃柯揮了揮手，笑了笑道：“隨便談談，不要這麼緊張。你看，當初我們從廣州起事的人都已經功成名就，崔武、王茂才他們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將了，在北伐完成後，論功行賞加官進爵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如果改革軍事制度，他們很有可能是上將、元帥之類的軍銜。可你現在還是我的警衛隊長，手裡頭能夠調動的兵不過數百人，就是將來論功行賞你的軍銜也不過就是上校，跟崔武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小兵，對於這些你難道就沒有點其他想法？”
這話一出，十四仔忽然臉色發白，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司令，十四哪裡做的不對您就指出來，千萬不要把我調到其他部隊，您千萬不能夠不要我！”
十四仔說話的時候臉色動容，剛毅的漢子險些流出眼淚，黃柯一把把他拉起來道：“十四，你亂說什麼呢？還有，你務必要記住你是一名軍人，也是一個男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夠下跪”。
十四仔這才站了起來，黃柯知道他出身貧寒，自小受到的教育不多，在接受民主思想的同時，也受到了封建思想的影響，腦子裡的封建忠君和皇權思想還非常嚴重，所以在遇到有些事情的時候，就喜歡用下跪來解決。
中國人的封建君主思想即使在黃柯所處的那個時代仍舊沒有完全消除，在遇到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時候，一些人仍舊被迫採取下跪這種最高禮節來表達自己的訴求。
這一點必須得到改變。黃柯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他要從這個時候為中國人洗去腦子裡那種封建思想。
“十四，你坐下來，我只是跟你探討一下，你也放心大膽的說，沒有關係，記住，以後不要再下跪了，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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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柯說完，十四仔才恢復了往日的嚴肅：“司令，我十四是一個趕大車的下人，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取上老婆買塊田。是您把我從一個下人拉到現在的位置，十四只願意用這一身的本事保護司令，只有這樣才能夠報答。”
十四仔說的很誠懇，黃柯的確有些動容，古人所說的士為知己者死一點也不假，看來十四仔就是自己的知己之士。
“十四，我可能要離開濟南一段時間，也可能將這個北伐軍司令卸任，到時候你就挑選幾個親信跟我一起遊山玩水吧”黃柯雖然淡淡的說，不過十四仔依然能夠感受到他心裡的那種不甘願。
這段時間以來，十四仔也有一些異樣的感覺，首先是中央政府控制的報紙黃柯的名字出現的越來越少，其次是中央政府的命令上，針對黃柯的批評的越來越多，種種跡象都表明，中央的博弈已經有了明確的分曉，黃柯這一派敗了。
“司令，十四有一點明白還請司令賜教”十四仔的身份不僅僅是黃柯的警衛，有時候兩人會以兄弟相互稱謂，所以在私下裡的時候，十四仔和黃柯還是能夠聊的來的。
十四仔這樣一說，黃柯又點上了一根煙，然後示意他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司令您手握重兵，按理說雙方的博弈應該是這邊更加佔據優勢，可為什麼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這種情況？”十四仔說話直爽，在黃柯面前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一點倒是很讓黃柯喜歡。
“十四啊，你不懂，其實罷免職務也有我個人的意思”黃柯長嘆一口氣道，十四仔的眼睛卻是充滿了疑惑。
黃柯站了起來，走到窗子前：“我也是思考了很久。在濟南的時候我必須出手，不然日本人就有可能大開殺戒，作為這個國家的軍人，這個時候我義不容辭。不過事後的處理就變得麻煩起來了，日本人以這件事為藉口派遣大量軍隊耀武揚威，他們這樣做既是一種手段，也是一種目的。”
十四仔對於這些不是非常明白，他經常和黃柯聊天的時候發現，司令的思維跳躍的很快，當你還在思考這一個問題的時候，黃柯已經開始準備下一個話題了。
黃柯見十四仔不言，知道他對這些話不是太理解，他笑了笑道：“十四你只要明白我們開槍是為了這個國家，現在我們離開也是為了這個國家，這是我們的國家，只有我們自己來擔當。”
十四仔站了起來，用力的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中央執行委員會和中央軍事委員會聯合下達命令：鑑於黃柯同志在北伐中的錯誤指揮和身體狀況，決定免去其北伐軍司令部的職務，北伐軍司令一職暫由蔣先雲、何應欽輪番擔任”。
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無數人感到震驚。黃柯被一擼到底，自己的老長官現在成了平頭老百姓，北伐軍的很多高階軍官最快趕到了濟南。黃柯收拾完畢準備回到廣州的時候，幾十名高階軍官堵住黃柯住處的大門，他們群情激奮，有人甚至嚷嚷著帶兵打回廣州，有的對蔣先雲和何應欽破口大罵，還有的甚至說要殺了汪精衛。
黃柯看了看他們，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忠誠之士，看到這裡，黃柯有些欣慰，不過他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支援。
他揮揮手道：“你們這是什麼樣子？先總理教育我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諸位還是回到自己崗位上吧。我請大家記住一點，北伐軍是國家的軍隊，不是哪一個人和政黨的，你們要盡職盡責，不愧於自己是一個軍人的稱號”。
警衛營的官兵很快將從高階軍官的擁堵中擠開一條路，黃柯穿著去掉軍銜的呢子大衣，他緩慢的從人流中向前走去。
兩邊的高階軍官們不由的舉起了右手，黃柯登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隨著警衛部隊的開道，汽車緩緩向濟南火車站開去。此時是深夜，黃柯看著後面向他敬禮的軍官們，不由的長嘆一口氣。
這時候，在靠近濟南火車站前，黑壓壓的人群堵住了大門口，十四仔趕緊拔出手槍，示意司機掉頭。不過黃柯向前看了看卻是笑了，原來是前來送行的濟南市民。
烏壓壓的人群在看到車輛後走了過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黃柯被免職的訊息，現在他們要送這個為他們做主將軍最後一程。看到那些頭髮斑白的老人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黃柯竟然發現眼角溼潤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