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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火燭下那隱隱約約的一眼之後,錦地羅的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她本來也沒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見面求的不過是一個閤眼緣。而回想起那夜隱隱約約的身影,寬肩細腰挺拔幹練,面目雖模糊些但輪廓是順眼的,橫豎也不算是盲嫁了。

兩人的婚事準備得極快,合了八字定下來之後立刻就下了聘禮選了吉日。

錦地羅的嫁妝家裡頭早準備了好幾年了,在庫房裡都落滿了灰塵,搬出來雞毛撣子一撣就成。只是裡面的幾套衣裳她看著發愁,都是極好的料子極嫩的粉紅,有配鵝黃的有繡金線銀線的。

往回退個四五年她最常穿的顏色就是粉紅,深深淺淺的粉,無論哪一種與她那張甜美的臉都是極配的,人甜臉甜笑容也甜,甜得彷彿有毒。

但如今她又不是小姑娘了,臉雖沒怎麼變,可心態卻被周圍的人催催念念的早就變老了。如今再讓她穿這麼嬌嫩的顏色,自己都覺得不自在。

然而田夫人可不會讓她浪費這麼好的料子做的衣裳,就不說這料子是她當年拖了多少人才從京城買到的,就這縫紉和繡工,請的就是滄州最好的繡娘。當年她的女兒還是個甜美可人招人疼的小閨女而不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可是不惜血本重金置辦的嫁妝,怎麼就能浪費了?

過來幫忙的沈夫人也幫著勸:“嫁人總歸是喜事,不管什麼年紀,總得穿喜慶些。”

錦地羅還真沒什麼嫁人的實際感,因為是續絃,婚事是沒有大辦的。

沒有八抬大轎沒有三書六禮也沒有流水喜宴,按規矩一頂紅轎把她抬進門,拜過堂喝了交杯酒,男方宴請一下自家人也就足夠了。

不過程馳的誠意倒是表現得很足,雖未見過這位續絃的妻子,但並不想因為是續絃就太委屈她。

於是四抬的紅轎子後面跟著一隊兩抬紅漆木箱,不能綁紅花卻也系了紅綢,跟了嗩吶。

因為規矩他本人不能來迎親,就一身深紅衣裝兩掛鞭炮站在自宅門外等。只要沒有逾矩能做的他都做足了,這讓錦地羅還沒進門就對他印象好了幾分。

雖然遺憾因為這些麻煩規矩水榭的夥伴都不能假扮成普通親朋來湊熱鬧,但據說她家的房頂屋簷還有迎親隊一路道邊的樹上都無聲無息地掛滿了人給她送親。

一直到了程家宅子,那些鬼魂似的無聲無息的人影才散去了,不然萬一大喜的日子被人誤認為刺客上門就不好了。

當她的轎子落定,錦地羅未著鳳冠霞帔,只是一身紅衣蓋頭在鞭炮聲中出轎,新郎怕她因為蓋頭看不清腳下就很自然地伸了手去扶。

錦地羅從蓋頭的縫隙之下看見那只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寬大的手掌看起來足夠給人安全感。

她勾勾嘴角沒有多猶豫就把手給了新郎——不管是這位新任夫君還是水榭的夥伴都讓她心裡挺暖的,對這門婚事也生出幾分期許,似乎就算過了那道門她就要暫時忘記自己錦地羅的稱號安心當回田妙華也不覺得多寂寞。

只是待她站直身子走在新郎身邊,握著她那只纖纖素手的新郎卻彷彿微微一頓,竟然莫名的透著點猶豫。

這點若有若無的猶豫也讓錦地羅心裡生出些疑惑,只是這時沈夫人催促著:“愣著幹嘛,快扶著新娘進門啊!”

新郎家裡似乎沒請什麼親戚,賓客就只有老將軍夫婦——說是賓客卻完全沒拿自己當外人,都由沈夫人領著自己從府裡帶來的下人裡裡外外張羅著。沈老將軍就樂呵地坐在高堂的位子上,伸長了脖子等著新郎新娘進門。

錦地羅本該由丫鬟攙扶著,但新郎既然伸了手沈夫人就完全沒讓丫鬟上前。

而新郎自己是個整日在沙場顛簸的人哪裡懂什麼規矩,所有的規矩都是別人告訴他的,此時沈夫人不提,他也沒覺得不妥。於是錦地羅就這麼被新郎牽著手跨了火盆,邁進門檻。

進了這個門,她就是程家的媳婦,從此便不敢明目張膽的稱自己為錦地羅,而只是田妙華了。

……

續絃的儀式簡單也靈活許多,因為高堂是由沈老將軍夫婦代替的,他們今日吃過酒席便會回去,所以拜過天地之後直接敬了茶。

老將軍接了媳婦茶臉上十分開心,他一個武將沒那麼會說話,但說的都是掏心掏肺的,用力按著新郎的肩膀囑咐:“這次一定好好的,好好過……”

他似乎突然就情緒一轉一言難盡,還深深地嘆了口氣。

沈夫人忙打住他的話,“大喜的日子說什麼吶,程馳快帶你媳婦進洞房歇歇,她都顛簸了一路了。

新郎程馳應了一聲又拉起田妙華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時那麼自然,但每一次握著她的手卻總讓田妙華感覺到他的一絲猶豫。

她想不出他到底在猶豫什麼,這場婚事中那種被瞞著什麼事的感覺又浮現出來。好像有什麼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自己一個被矇在鼓裡。

總歸已經拜過堂成了親,不管他們瞞著她什麼日後總會慢慢發掘出來。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灑脫和自信,何況她有那麼大的靠山,不信有什麼事是她解決不了的。

程馳領著她入了洞房又扶著她在床邊坐好,那般小心翼翼的,好像蓋了個蓋頭她就不會走路了似的。

這些細小的地方總讓田妙華忍不住勾起嘴角,被人呵護著的感覺似乎也不差,其他一些違和的地方也就暫時可以忽略了。

面前的程馳在扶她坐好之後猶豫了片刻,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這還是田妙華到來之後他第一次跟她說話,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口氣。明明第一次成親的時候似乎什麼也沒有多想,很自然的把對方當成妻子,但這一次多了些顧慮,就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相處了。

最後他還是輕聲交代了一句:“我去招呼一下將軍和夫人,你先坐坐。”

這正常的規矩他本來可以不說一句就離開的,特地的一句交代讓人能夠感覺到是被重視的,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應該是不錯。

見田妙華點了一下頭程馳就趕緊出來招呼老將軍夫婦,老將軍酒過三巡喝得盡興了,才送他們早早的返家歸程。

老將軍夫妻一走自然把帶來幫忙的那些下人也帶回去了,整個宅子裡除了一對新人就只剩自家的三個僕從,一個丫鬟,一個家丁和一個老嬤嬤,整個宅子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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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午迎進新娘,陪老將軍喝酒又喝了大半個下午,一番折騰天色都快要擦黑了。

老嬤嬤被吵鬧了一天第一個受不住就先回房去休息,臨走囑咐了丫鬟和家丁把大廳還有院子收拾了。

而丫鬟是受過沈夫人囑咐的,扛起重任催著新郎官:“將軍,你快去洞房吧,新夫人可是一個人等很久了~~”

這丫鬟是當年程馳第一次成親時沈夫人見他府上連個伺候人的都沒有,特地從自己府裡挑選出來送給他的。算下來伺候了也有五年,資格老不說又有沈夫人的面子,加上程馳自己也不是個有架子的人,就算她偶爾沒大沒小或者說點俏皮話,程馳也拿她沒辦法。

他只是略尷尬地淺笑著岔開話題,“說過以後不要再叫將軍了。”

丫鬟俏皮地吐吐舌頭,“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那以後要叫老爺?可是叫起來好老的樣子,多不好聽……”

程馳沒什麼心情跟她扯皮就暫時由著她了,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新房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

——就算他有再多顧慮,人也已經娶回來了。那就如沈老將軍所說的好好過吧,總不能虧了人家。他在內心勸了自己一番,這才抬腳往新房走去。

因為沒有鬧洞房,他這新房進得有點早。為了避免兩人大眼瞪小眼太尷尬,他自己去廚房端了準備好的合巹酒,又添了些飯菜端過去。

田妙華一個人在新房裡坐了一下午,餓倒是不餓就是無聊,虧得她耐心好又是練武出身才坐得住。畢竟她也知道唯一的賓客一走新郎就會回來,萬一撞見她這個新娘子滿屋子亂走那也不像話。

好容易等到有人進屋,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情。雖然自己是個老女人嬌羞什麼的有點做不來,但好歹也是第一次出嫁。

到現在為止她對自己這位夫君的印象都還挺好,可是萬一近距離面對面發現不對眼怎麼辦?這洞房是要繼續洞下去還是抹了他脖子跑路?她好像還沒跟這種沙場上練出來的人動過手,也不知道能不能穩佔上風?

她這兒心裡盤算些有的沒的,那邊程馳已經放下托盤,看到挑蓋頭用的喜稱就放在一旁桌上。心情同樣有些複雜的拿起了喜稱,輕輕挑起了新娘的蓋頭。

田妙華只矜持了一小片刻就決定先好好看清自己的夫君長什麼樣子再說,於是抬起頭看到一張線條硬朗五官俊朗的臉。

如那句眉如巒峰聚,眼如秋水泓。

明明沙場的歷練給他鍍了一層說不清的蕭肅,從他身上已經看不到莊稼人出身的痕跡,可偏偏又像是留著一種寬厚平和的東西。

他的皮膚是經歷了風吹日曬之後健康而又稍許滄桑的顏色,身量挺拔寬肩細腰,裹在深紅色的衣衫中,有一種蟄伏的狼一般隨時都能夠爆發的矯健。

這一眼的印象說不上驚豔,也沒有一點不好。彷彿這半日來偶爾的接觸間,便感覺到這個人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對於田妙華來說應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眼前這位新郎官見了她的真容卻滿眼的驚訝滿臉的意外,該說是被雷劈懵了,還是見了鬼?

這可不是一個新郎看見新娘時該有的表情,那眼中半點驚喜也無,說他被自己的花容月貌驚豔住了田妙華自己都不信。

她的心思也涼定下來,收斂情緒提起幾分警惕,探究似的喚了一聲:“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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