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張弛便起身前往軍府,三桐道玄都是白身,這種場合不便相隨,便只有丁逸之一人跟著張弛。

兩人一直走過了朱雀門,來到了宮城前面的五里御道之上,建康城中的官署府寺等衙門,便都坐落在這條大道的兩側。

丁逸之引著張弛來到軍府門前,說:“兄長,此處便是軍府,我同你一同進去吧。”

其實對於這個表弟,張弛心頭到現在也還是有些疑惑的。事實上我本非他的表哥,他也知道,可他卻為什麼偏偏要認自己做他表哥?

這幾日來張弛一直都心中不解。

丁逸之不言明,張弛也不問。張弛性格隨意,反正自己穿越初來,這個丁逸之出身士族名門,外貌俊朗。要財,那是比自己有財的,要色,也更比自己有色,又能在自己身上有什麼所圖?

會稽王司馬道子此時正坐在軍府的大堂上,眉頭深鎖。

做為皇帝的叔叔,安帝昏聵無能,朝中大權,便一直把持在他這個會稽王的手中。按理說,他位高權重,這天下又有什麼事能讓他心中煩悶?不過這兩天,倒是的確有了這麼一件事,讓他頭大不已。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街頭巷裡,有小兒傳唱造反民謠。

“天機現,天下反。寒門之主,白馬青衫。”司馬道子讀了一遍王珣呈上來的這個童謠,大怒說道:“這分明是造反之辭!”

然後吩咐王國寶說:“把所有傳唱這首童謠的小兒及其親族全給我抓起來,萬不能讓這童謠流傳開去。”

在這個時代,流言的威力還是非常巨大的,歷代朝廷衰亡,都是以童謠為徵兆,也難怪司馬道子如此緊張。

“恐怕這流言是有人蓄意傳播。”王國寶說道。

王國寶這一說,倒是提醒了司馬道子:“對,抓住那些小兒,查問謠言之根。”

司馬道子久居朝堂之上,一怒起來,還是有些威嚴的。

“是。”王國寶點了點頭,然後沉思著說道:“如今朝廷欲圖藩鎮,會不會是藩鎮已有所覺,故此有了異動?”

司馬道子眉頭深鎖,以手加額。一想到藩鎮門閥各個都手握重兵,司馬道子便如坐針氈。

如果說王國寶最擅長的一樣本領,那恐怕就是察言觀色了,此時見會稽王眉頭深鎖,便上前說:“欲圖藩鎮,便不能不除前將軍王恭,與荊州刺史殷仲堪這二人。會稽王宜當早作打算,遲則恐怕有變。”

“卿可有良策?”會稽王司馬道子問。

王國寶沉吟片刻,看了看身邊的王珣。

王珣雖然官居尚書令,可如今王國寶得勢,王珣這個尚書令卻是沒有半點實權的,王珣要比王國寶年長得多,此時站在一旁,閉目捻鬚,隔了半響才睜開雙眼,見王國寶正看向自己,說:"大人,你我同殿為臣,況且眼下令千金也剛與犬子定下了婚事,你我便是一家人,還有什麼不便明言的麼?”

王國寶這才放心,壓低了聲音,對司馬道子說:“如今新帝登基不久,不如以述職之名,召他二人入京,撤去兵權,若二人不服,就……”

後面的王國寶沒有講,不過恐怕誰都能聽得出來其中之意,王國寶微微一笑,然後才繼續說:“只要兵權在手,這些也是無妨的。”

司馬道子聽了也不禁點頭,說:“卿有妙計,那便甚好,。”

三人正商議間,聽得堂外有人通稟,說:“啟稟會稽王,三無書院所薦之人已到了府門之外。”

“傳。”司馬道子此時深鎖的眉頭早已舒展開來,揚眉說道。

張弛一襲青衫,和丁逸之走到堂中。施禮已畢,會稽王見他臉上未施朱粉,心中不悅。魏晉時期尤重風儀,若臉上不施朱粉便去見人,就如同現在去面試不穿西裝一般,而且張弛還是一襲尋常的青衫,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張弛自然感覺不到什麼,他哪裡有過化妝的習慣,可是在會稽王看來,那就完全不同了。

看在會稽王眼中,就和現在的面試官看到有人來面試,不穿西裝也就罷了,他反而是穿著一條大花褲衩。

司馬道子心中不悅,便反映到了臉上,將臉拉長,問道:“你便是王小姐所薦任職參軍之人?”

見張弛點頭,司馬道子說道:“既是王小姐所薦,想必或有過人之處,不知你是何處過人?”

還沒等張弛說話,丁逸之說:“稟會稽王,我兄張弛,以才識見長。”

“你又是何人?”司馬道子問。

“學生會稽山陰丁逸之。”

司馬道子是會稽王,封地便是會稽。會稽山陰丁氏,司馬道子還是聽說過的,說:“原來他是你的兄長,那或許還真有些才識,不知才識具體如何?”

丁逸之微微一笑說:“近日江東名士口中皆稱,魏晉二百餘年來,僅有三絕可以傳世,不知會稽王可曾聽聞?”

“哪三絕?”司馬道子問道。

“這三絕便是:張詩王字,子建文章。”丁逸之答道。

“所指為何?”司馬道子追問說。

“子建文章,自然指的是曹植的辭賦,曹植學貫古今,辭賦更是下筆萬言,出口成章,此當為一絕。”丁逸之說道。

司馬道子點頭,丁逸之又繼續說:“這第二絕,便是王右軍之字,王右軍之字遒媚勁健,絕代更無,當然也為一絕。”

這句話一說完,連王珣也是捻著鬍子頻頻點頭,王右軍,自然便是王羲之,而王羲之就是王珣的叔父,王珣幼得薰陶,所以他在書法上的造詣,也是不低的。此時見丁逸之誇讚他叔父的字,他不禁心中也是喜滋滋的。

“這第三絕,”丁逸之繼續說道:“便是我兄長張弛的詩,我兄之詩,意境奇偉、氣勢雄渾、飄逸不塵。可當三絕。”

“一派胡言。”丁逸之話剛說完,王珣就不幹了。王羲之是他叔父,與曹植並列自然無妨,可若同一個小輩並稱三絕,他王珣的面子可往哪裡放?

王珣聽到丁逸之竟然將張弛於自己的叔父王羲之齊名而稱,不禁怒道:“一派胡言。”

丁逸之微微一笑,說:“我兄初來建康,近日方才聲名漸起,也難怪王大人不知。王大人若是不信,可差人前往茶樓酒肆等文人聚集之地,一訪可知,“三絕”之說,江南士子已皆作此言,飲酒時更是皆詠我兄之詩。”

見丁逸之說的言之鑿鑿,王珣捻著鬍子也不說話了,只是一邊捻著鬍子,一邊不斷的打量張弛。

王珣是何等人物?心機深沉恐怕也少有人及,怒極反笑,笑得張弛心裡不免有些發毛。

“張公子可騎白馬?”王珣忽然一轉話題。

張弛不知何意,機械的點了點頭。

王珣便向會稽王施了一禮,卻退後了兩步,就不再多言了。

他這一句話,當然是提醒司馬道子,關於剛才那個“天機現,天下反。寒門之主,白馬青衫”的箴言。

琅邪王氏本就歷代都是朝中顯貴,王珣更是久居朝堂,如今雖然說他上了年紀,但都說人老精、鬼老靈,那是當真一點也不假的。張弛本就是一襲青衫,況且以王珣多年練就的識人的本領,一眼就知此人絕非出身顯貴。

王珣深知權謀之術,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既是青衫,又騎白馬,就已經不著痕跡的為張弛扣上了“造反嫌疑人”的帽子。

以王珣的心機,無憑無據,他當然不會明指張弛便是箴言說指之人。日後被有心人利用,難免就授人以柄。所以他才只是這麼簡單的問了一問,話外之意,司馬道子身為會稽王。自然想得出來。

果然如此。

司馬道子雖然平日縱情聲色,也不大愛理朝政,一切都交給王國寶這個親信打理,可他畢竟身居顯位,王珣的意思他又怎能不知。

“既然如此……”司馬道子欲言又止,有心不用張弛,可是又想到張弛本是王小姐所薦,心中忌憚,不免皺眉說:“既是王小姐所薦,你便就如王小姐所言,任個新軍參軍之職吧,只不過你不識軍旅事務,我需再多給你安排一名將軍,望你二人,可相互協力、共效朝廷。”

“丁公子家中乃是會稽望族,如今新軍初成,正是用人之際,不如便也來軍中,暫委丁公子為主薄之職,如何?”司馬道子又轉頭向丁逸之詢問說。

“多謝會稽王知遇之恩。”丁逸之瀟灑一禮,說道。

待王國寶又交代了一些事務後,二人從軍府出來以是正午,丁逸之邊走便對張弛說:“本來自晉以來軍制,參軍既可獨立帶兵,兄長可知,為何會稽王為兄長額外另按排了一位將軍?”

張弛哪裡知道這些,想了想說:“或者是會稽王擔心我不識軍務,有負所託,所以找一個有經驗的人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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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丁逸之一聽此言,微笑著對張弛說:“兄長啊,你可真是我的良善兄長。”

“難道會稽王的安排另有深意?”

“兄長,世道將亂,防人之心可是一時也不可無的。”丁逸之說道。

“如今士族子弟,又有哪個識得軍務的?還不是皆身居高位,權掌要職。”丁逸之繼續說著:“今日若非會稽王忌憚公子是王小姐所薦,恐怕不但不能如此順利,反而會有大禍也說不定。”

對於這其中的關節,張弛自然是全然不知,聽丁逸之這麼說,大是不解,問道:“王小姐又無官職,為何會稽王貴為王爺,反而忌憚王小姐?”

“會稽王忌憚王小姐,並非忌憚她的身份,而是忌憚她的頭腦。”丁逸之微微一笑,說:“王小姐雖無官職,又是女兒之身,可卻胸懷四海,恐怕就算說天下局勢都懸於王小姐之手,也並非言過其實。”

知道王小姐厲害,只是想不到這般厲害,張弛心說。

“只是可惜,”丁逸之又繼續說道:“王小姐的這個父親,王國寶王大人,為人剛愎自用,有謀無膽,王小姐恐怕徒有傾天之力,也難用得出來的。”

“而王珣此人城府極深,心機沉重,恐怕王國寶,最終還是鬥不過他的。”丁逸之繼續說道。

只憑這一番話,張弛就能看得出來,自己撿的這個表弟,也是一個胸懷錦繡的人物。

“恐怕等兄長到了軍營之中,會稽王為兄長安排的那位將軍,必然會給兄長填上不少麻煩。”丁逸之提醒張弛說:“兄長到時還要格外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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