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王小姐卻忽然將話鋒轉向張弛,隔著好遠問張弛:“張公子覺得此詩如何?”

張弛沒料到王小姐忽然有此一問,支吾了一下,說:“這詩還是不錯地。”

“既然連張公子都說不錯,那這詩就肯定是不錯的。”王小姐淡淡的說。

馬延傑自幼好學,來書院遊學已近一年,所圖也不過是書院中這一個舉薦名額,韓夫子對他也是極為看重,書院中游學眾人也都欽佩他的才學,本想這一年的舉薦非他莫屬,豈料偏偏在最後的時刻,跑出來了一個張公子。

魏晉時期都是靠九品中正制選士,若是出身寒門,恐怕若想仕官,那就只有依附於士族,否則勞碌半生也未必能混得個一官半職。馬延傑雖出身寒門,但卻自視甚高,所以雖然看王小姐的意思是看重張弛,可自古文人相輕,他又怎麼會服輸?

“公子既然得王小姐看重,想必才識非凡,還請公子賜教。”馬延傑一聽王小姐說完,便走過來對張弛說道。

現在張弛已經猜到王小姐一定是故意的,可卻不知道王小姐為何把他置於舉薦的風口浪尖上,張弛狂雖然狂,但卻從來不無緣無故的狂,看馬延傑態度良好,所以張弛還是決定暫時低調,敷衍著說:“公子做詩自然精妙、發言玄遠,在下不及。”

聽張弛說自認不及,馬延傑會心一笑,回頭對王小姐說:“小姐,自從學生來書院遊學,已近一年,若論詩才,學生若認第二,恐怕就沒有人敢認第一了。”

本來張弛對這馬公子的印象還好,不過現在聽了馬公子這一席話,卻開始有點反感這個人的狂妄自大了。

“公子需知自微者視大則必不盡,自大者視微則必不明的道理。”王小姐也略微皺了皺眉。

韓夫子自然是贊成舉薦馬公子的,見王小姐皺眉,忙說:“小姐,馬公子雖然有些持才自傲,不過若論才情,在書院遊學之士中,確屬第一。”

書院畢竟是王家的書院,韓夫子雖然欲舉薦馬延傑,可見王小姐皺眉,也只好小心謹慎的問說:“這舉薦一事,小姐你看……”

王小姐卻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反又是隔著好遠問張弛說:“公子以為如何?”

馬延傑見王小姐如此看重張弛,早就心中有氣。心說恐怕今日只有在這詩宴之上,以才震懾住他才能得到王家舉薦,於是走到張弛面前,說:“既然王小姐說公子高才,我們不妨就此鬥一斗詩才,也能為在場諸位增一增酒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和張弛鬥詩,張弛自然是不怕的。其實此時張弛也早看明白了,王小姐恐怕是有意要舉薦自己,可又怕眾人不服,才編排了這一場詩宴。這個叫馬延傑的公子雖然才華不錯,可是心機卻要比王小姐不知要淺上多少,王小姐只是輕輕一激,便自己跳了出來做自己的踏腳石。

果然,還沒等張弛張嘴,王小姐就已經說話了:“既然如此,在場眾人都是佐證,二位公子便當眾鬥一斗詩才。勝者當為王家舉薦。”

馬公子等的就是王小姐提起這舉薦一事,此時見王小姐許諾舉薦勝者,便說:“那就請小姐出題。”

王小姐笑得異常燦爛,說:“若都由我出題,不免有失公允,不如由我出第一題,韓夫子出第二題,其餘眾人若有興趣,此後皆可出題。”

“小姐此言甚好。”韓夫子也覺得這個辦法頗為公允。

見眾人沒有異議,王小姐沉吟片刻,指了指桌上酒盞,說:“那第一題,就以酒為題吧。”

“兄長,王小姐今日似乎有意如此,恐怕是見兄長身無官職,想透過這個機會舉薦兄長,兄長萬不可辜負了王小姐這一番情義。”丁逸之見張弛只是喝酒,在一旁小聲的對張弛說。

今日酒宴上的杯小,喝起來很不過癮。張弛一口一杯,轉眼就喝了十數杯,其實他是有些不好意思讓這個自命不凡的寒門學子做自己的踏腳石,所以他是想讓那馬公子先作出詩來。這樣即使等一會將把比將下去,也不至於使人太過尷尬。

可張弛已經連喝了十數杯酒,見那馬公子卻依然還在冥思苦想,恐怕要等他做出詩來,自己也快要把自己灌醉了。

於是張弛這才倒滿一杯酒,左手托杯而起說:“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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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一句,眾人就全都靜了下來。

然後張弛又點了點酒,灑在了地上,繼續說:“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然後又停了片刻,朗聲將全詩吟誦了出來:“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張弛這一首詩說完,就把眾人全都震住了,當然除王小姐以外,王小姐早料到這種局面,只是看著微微笑著,淡淡的說:“好詩。”

馬公子此時心知無論自己寫出什麼,也都無法超越張弛的這首詩。不過他死也不信張弛能在短短時間內寫出這等好詩,定是早和王小姐串通一氣,便恨恨的一甩長衫衣襟,暗有所指的說:“張公子能在片刻之間作出這等好詩,當真思如泉湧,只怕是早就做了準備吧。這第二題,張公子若做不出或水平大減,恐怕難免有作弊之嫌了。”

說完馬延傑回頭向韓夫子深施一禮,說“這第一題學生認負。請夫子出第二題。”

第二題是韓夫子出題,張弛是絕無可能事先準備了,所以馬延傑才如此有底氣的說。

“做人當有正氣,不可做蠅營狗苟之事,這第二題,便以正氣為題吧。”韓夫子緩緩說道。

其實韓夫子也早懷疑,這是王小姐想要舉薦張弛,可又怕眾人不服,才演了這一齣戲,否則此人怎麼可能有如此才思,那豈非天才不成?

所以才以正氣為題,說做人不可做蠅營狗苟之事這樣的話來擠兌張弛。

張弛看著馬延傑和韓夫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樣子,心中不免好笑,所以這次等也沒等,韓夫子話音剛落,張弛一首詩已然脫口而出: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文天祥流傳千古的《正氣歌》就這樣提前了一千多年誕生了,當然,張弛只是節選了這首詩的前半部分。

這首詩慷慨激昂,張弛剛吟誦完,就連一直認為馬延傑才學很高的滿座學子,也都轟然叫好。

韓夫子老臉通紅,如今這題是他自己出的,張弛斷不可能是作弊的,想起剛才懷疑張弛,所以韓夫子現在覺得甚是羞愧。

不過韓夫子畢竟是飽學之士,聽了這首詩後忍不住讚賞說:“妙,妙,此詩擲地,可做金聲。”

然後轉頭對王小姐說:“小姐,張公子能須臾成詩,有子建之才,百年難遇,本次舉薦確實當薦張公子。”

韓夫子說的子建,當然是指曹植。曹植自幼穎慧,年僅10多歲時,就能誦讀詩、文、辭賦數十萬言,出言為論,下筆成章。兩晉崇尚建安風骨,而曹植更被認為是文章的典範。

可見此時韓夫子對張弛的評價已經是極高的了。

馬延傑本已滿頭大汗,他是一名寒門學子,若想走上仕途則必須依靠門閥舉薦,他不知何等辛苦,才有了今日的機會,此時一聽連韓夫子也贊成舉薦張弛,心中早失了分寸,忙上前說:“小姐、夫子,這所出兩題,都非學生所長,絕不是學生才識比不上張公子。”

“那公子所長又是什麼?”王小姐微微笑著問馬延傑說。

“學生擅長玄理之詩,還請小姐應允,讓張公子再與學生比一比誰的詩中更有玄理。”

魏晉時期崇尚玄理詩,不過這種玄理詩大多枯燥乏味、如同嚼蠟。

韓夫子見馬延傑不知進退,自取其辱,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問張弛說:“張公子以為如何?”

張弛有意想為馬延傑留個臺階下,早回座中,此時聽韓夫子問,便呵呵一笑說:“不比再比了吧?既然僥倖贏了還比什麼。”

馬延傑一聽張弛這麼說,冷哼了兩聲,說:“原來公子也自知是僥倖才贏,臨陣怕戰,也不怕人恥笑麼?”

張弛不生氣,可三桐早受不了了,這馬延傑還真不是一般的自大,他自己求辱還等什麼?於是三桐跳出席來,不過他自知自己五大三粗的樣子也不像個書生,於是大聲說:“我乃我家公子書童,我家公子不屑與你比詩,你看不出來,還敢大放厥詞。你若不服,就由我替我家公子教訓教訓你。”

三桐之所以這麼有底氣,當然是因為在宴席之前,他早就讓張弛教了自己一首可以嘲笑別人的詩。三桐性好出風頭,又怎麼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你?你會作詩?”馬延傑一臉的不可思議。

三桐見馬延傑瞧不起自己,心中大怒,被人鄙視了當然要鄙視回來,所以他說:“我當然會作詩,而且我這首詩道理深奧,憑你的那麼丁點才學,恐怕還要大聲讀個三五遍,才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吶!”

“那你便作出來讓大家看看。”馬延傑此時早已氣極而笑,心說定要讓這個書童好好的丟一丟張弛的臉:“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道理我馬延傑看都看不懂。”

“取紙筆來!”三桐覺得現在他最威風了,唰唰唰就把張弛教給他的詩寫了出來,然後還附加一句:“得細細讀,要不我還真怕你看不懂哩。”

馬延傑接過詩來只看了一遍,就說:“這算什麼詩,簡直狗屁不通。”

三桐咧嘴一笑,說:“我早知你看不懂。不如這樣,你大聲讀上三遍,如果眾人都不懂,我就大聲承認說我是狗屁,可如果眾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這詩中道理,那就是你是狗屁。”

馬延傑又把詩看了一遍,他熟讀經史,若他都看不出什麼道理,他還真不信別人就能看得出,於是大聲得照著三桐的詩讀了起來:“臥梅獨果熟,臥枝繪中天。魚吻臥石水,臥石答春綠。”

馬延傑丹陽人士,自然是聽不出北方方言的,可在場很多人都是北方南渡而來,自然對北方方言並不陌生,此時看見馬延傑一本正經的大聲喊,:我沒讀過書,我只會種田,欲問我是誰,我是大蠢驢。在場眾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馬延傑才讀一遍,就聽眾人鬨堂大笑,可他自己還是不解何意。莫非這詩中還真有道理不成?心中想著,於是趕忙又把詩認真得從頭仔細又看了一遍。

眾人一見馬延傑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的更加厲害。

馬延傑並不笨,見眾人大笑已知不妙,此時再仔細看了幾遍,自然也看出了名堂,氣的滿臉通紅,可又無法發作,指著三桐手指直顫,指了半天,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徒然,一甩衣袖怒氣衝衝的離席而去。

王小姐此時笑的的確是很開心,她發現只要張弛在身邊,就似乎總是能發生讓她開心的事。這個張弛,果然是魔力無限。

眾人都大笑了一會,等眾人笑聲漸落,王小姐說:“公子才高識廣,我王家書院欲舉薦公子入朝為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其實張弛也並非很想做官,可是王小姐一番好意,他也不忍辜負,況且剛把書院原定的舉薦之人氣走,他若推辭似乎也說不過去,就問:“不知能舉薦個什麼官兒?”

“如今朝廷組建新軍,我想薦公子任功曹參軍一職。”王小姐說。

“功曹參軍是做什麼的?”張弛穿越來也沒多久,自然對古時的官職一頭霧水。

丁逸之這時微微一笑,在一旁解釋說:“此乃軍府中官員,為諸曹之長,如昔時的荀彧就是曹操的參軍。”

荀彧張弛還是知道的,心說,原來是個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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