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復州,原懷德軍節度使司府衙

現任曷蘇館軍帥,徒單拔改,此刻端坐於大堂正中的一張虎皮交椅上,靜靜的聽著跪拜於下方的迪古撲向他稟報軍情。

大堂內鴉雀無聲,兩側坐著一眾謀克和蒲輦,個個腦門颳得鐵青,後面拖著兩條細細的金錢鼠尾,一雙雙通古斯眯眯眼閃爍著兇厲的本性。

但是聽著迪古撲的彙報,在場的每位女真貴人的大餅臉,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數百騎賊寇,身著金國女真勇士的衣甲,不但攻下了蘇州和南邊的鎮東關,還在復州城外燒殺劫掠。

這貨賊寇究竟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自天輔七年的叛亂被女真鐵騎鎮壓後,遼南在四年間一直很安靜。

畢竟敢於反抗的各族百姓,不是淪為卑賤的奴隸,就是已經淪為苾裡海水河畔的累累白骨。

遼南的女真人自然沒什麼戒備心。

滿臉橫肉的徒單拔改雖然面無表情,但心中甚是鬱悶。

作為曷蘇館路的最高軍政長官,徒單拔改能做到這個位置,除了他出自與完顏氏貴族世為婚姻的徒單部,很大程度上,還歸功於他早年跟隨太祖征戰,在戰場上立下過赫赫戰功。

前日,復州派出的求援信使趕到寧州,向徒單拔改彙報復州一帶被賊人劫掠的訊息後,大驚之下,連忙調集寧州和蓋州的軍兵,總計兩謀克一百五十餘騎,親自率兵前來復州增援。

半晌,徒單拔改終於開了口,“迪古撲,那些賊人現在何處?”

“俺當日一路尾隨,見賊人佔據了蘇州城,在天黑前又有數十騎從城門馳出,朝合廝罕關方向奔去。”迪古撲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這位頂頭上司,如實回道。

“合廝罕關?那倒是個險要的地方。”

徒單拔改摸著自己光禿禿的腦門,他自天會元年赴任以來,已經在在曷蘇館軍帥的位置上坐了四年,對於自己轄區內那處位於南端地峽蜂腰上,連通獅子口與遼南的重鎮,他自然是不陌生。

若是去打蘇州城,徒單拔改自然是沒什麼壓力的,蘇州城的那道多年未曾修繕的低矮城牆,在女真鐵騎面前就是隨時可以踏破的。

可若是合廝罕關,那自己手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金國軍制,“凡猛安之上置軍帥,軍帥上置萬戶,萬戶上置都統”,他這個曷蘇館軍帥雖然是理論上是介於猛安(千戶)與萬戶之間,放後世的大明也是衛指揮使級別的。

然而現實卻很尷尬,他身為曷蘇館軍帥司的最高軍政長官,能調動的兵馬卻少得可憐。

金國的曷蘇館路,是在遼國的“曷蘇館路女直國大王府”基礎上設定的,這裡除了居住著漢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和高麗人等民族外,還有一支世代居住此地的熟女真。

在遼國立國初期,“阿保機慮女真為患,乃誘其強宗大姓數千戶,移置遼陽之南,以分其勢,使不得相通”,將女真一部分大的宗族數千戶遷到了遼南,這部分人被編入遼籍,由遼國直接統治,稱為熟女真。

自己的始祖是與完顏家的祖先一起從高麗出來的三兄弟,而且還是老大。

在阿骨打起兵初期,曷蘇館地區的熟女真就主動歸服,為女真人的建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其中最具代表性就是胡十門,這個老家夥在收國二年(1116)討伐高永昌的時候,主動率領部眾前來歸附,還自稱其始祖阿古乃是完顏部的始祖函普的大哥,之後也配合金軍攻打高永昌,並順利的佔領了遼東地區。

由於胡十門在金軍攻打高永昌戰役中,出人出力,戰功卓著,金國對於對胡十門“賞賜甚厚,以為曷蘇館七部孛堇,給銀牌一、木牌三。”胡十門去世後,其子鉤室也能“以其父所管七部為曷蘇館都孛堇。”

換句話說,金國在立國初期,給予了曷蘇館的熟女真特殊待遇,讓他們在地方孛堇制度下能享有高度自治,連最高軍政長官都可以世襲。

然而在天輔七年爆發的那場席捲遼南的叛亂中,曷蘇館地區的熟女真損失慘重,而金國中央一邊假惺惺的安撫這些同胞,一邊卻“落井下石”,直接廢除了地方孛堇制度,將曷蘇館路都孛堇改制軍帥司,其長官不再世襲,由中央任命。

徒單拔改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從上京空降到曷蘇館地區,成為新設立的曷蘇館軍帥司的軍帥。

曷蘇館的熟女真部落雖然很不爽,但自身元氣大傷,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捏著鼻子接受中央的安排。

對於徒單拔改這個外來的“生女真”,曷蘇館本地的熟女真地頭蛇本身就不感冒,平日裡也不怎麼待見他,對於他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

再加上如今金國大舉南征,遼南的女真正兵被徵調了大半,徒單拔改手上能呼叫的實際兵力,撐死也就一個不滿編的猛安。

徒單拔改也是個明白人,清楚自己這個曷蘇館軍帥有多少水分,不過他也明白郎主的用意,心裡沒有絲毫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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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單拔改在曷蘇館的日子比神仙還快活,打從天會元年被派到此地上任後,他就發現了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土皇帝是何等的快活。

曷蘇館地區隨著金國戰略重心南移,面臨的軍事壓力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軍帥司衙門每天的公務也並不多,一天到晚樂悠悠的呆在自己的大屋裡喝酒吃肉,沒事出去溜達一圈,去山裡打個獵捕個魚什麼的,去海邊看看風景,再讓家裡的幾個契丹女,漢女給他暖床,偶爾還有本地熟女真獻上各種孝敬,日子甭提有多舒坦了。

哪曉得有一夥不長眼的賊寇打上門來,在大金國的土地上燒殺劫掠。

“軍帥,那夥賊人有漢兒,契丹人,奚人”迪古撲說了這麼多,有些口幹,嘴唇微張,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又道,“還有南人。”

“你說什麼?竟有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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