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山北面通往辰州的官道上,一支綿延十餘里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南下行進,旌旗招展,宛如一條色彩斑駁的長蛇,沿著千山山脈的西端邊緣蜿蜒爬行。

春雨過後的遼南土地泥濘而難行,戰馬的飛揚馬蹄所濺起片片溼,飛濺在其他騎士的褲腳和靴子上。

黑色大纛旗下,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上的習古乃,回想起一路來的所見所聞,面色沉重。

所過之處一片蕭索,被焚燬的農田和村寨廢墟,被洗劫一空的州縣,一具具腐爛發黑的屍體,甚至還在海州,鐵州一帶發現了幾個“萬人坑”。

曷蘇館路和東京路經此一役,算是半殘了,每個十年八年的都別想恢復過來。

“一幫土匪!”

習古乃在心裡罵了一句,從來就沒有人敢如此放肆的在大金的土地上燒殺擄掠,還一連乾死兩個萬戶和兩個路級的最高軍政長官,外帶好幾萬百姓。

堪稱大金立國以來的“國恥”!

“都統,快到青石山了。”習古乃身邊的一位儒雅年輕人忽然輕聲提醒。

“哦?”

習古乃抬起頭來,遠遠望去,一座鬱鬱蔥蔥,巍然聳立的大山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從東往西,直抵遼海,幾乎阻隔了通往遼南的道路,堪稱辰州北面的屏障。

“咦?青石山上為何有城垣?”

不斷前行的習古乃,猛然間發現在青石山南北兩條起伏的山脊上,山勢陡峭之處,隱隱約約有城垣的輪廓。

儒雅年輕人舉著馬鞭遙指遠方,朝正用手掌貼著額頭,以眺望遠方的習古乃解說道,“都統,那是建安城,本是當年高句麗修建的山城,數百年前便已遺棄。”

“張承應博學多才,本帥佩服。”

習古乃聞言,頓時釋然,原來又是一處高句麗時期修築的山城。

“都統過獎了,下官才識淺薄,只是粗略讀過些書。”

儒雅的年輕人叉手作揖,他名叫張浩,出身遼陽府的渤海豪族張家,早年投奔阿骨打,得到賞識被阿骨打收為乾兒子,留在身邊擔任“承應御前文字”,充當秘書。

這次隨軍南下,和張玄素一樣,也是懷著復仇的目的前來。

“若是**在此山建城,我軍可就不妙了……”

作為一個征戰多年的老將,習古乃行軍打仗的經驗是沒的說,很快就能看出青石山上,那處山城的重要價值。

通往辰州僅有青石山中的一條山道可走,在這樣的地形下,這種山城的威脅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那處山城出於山勢險峻之地,強攻絕非易事,若是棄之不顧,那就意味著後方不穩,敵軍隨時可能從山上殺下,阻斷己方的退路,騷擾後勤。

“高句麗的山城,在遼南竟也隨處可見。”

一想到高句麗,習古乃渾濁的眼眸黯淡了下來,心中思緒萬千。

數百年前雄踞遼東,堪稱東北亞的最強大政治勢力的高句麗,為了抵禦中原王朝,在遼東境內修建了星羅棋佈的山城。

高句麗雖然早已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但其修建的山城依然有許多儲存了下來,分佈在遼東各地,向後人昭示這塊土地上曾經的主人。

習古乃在鹹州路遊山訪水的時候,也曾見識過幾處高句麗山城,驚歎之餘,對於那個數百年前的強大王國也愈發的好奇了,在向盧彥倫詢問過後,習古乃也被高句麗的強盛所震撼。

立國數百年,地方數千裡,勝兵數十萬!

中原的漢人皇帝動用百萬大軍,妄圖征服高句麗,卻數次折戟,慘敗而歸,連一代雄主天可汗,至死都無法征服這個國家。

女真人的先祖黑水靺鞨,渤海人的先祖粟末靺鞨,在那個時代也臣服於高句麗,給高句麗當炮灰。

但就是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最終卻被大唐帝國所毀滅。

大唐,那是數百年前,屬於漢人的輝煌時代,不論是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突厥人,高麗人,在數百年前統統在大唐面前跪拜臣服,無數胡人皆以說漢話,穿漢服,改漢姓,甚至成為一名榮譽漢人而為榮。

可時過境遷,曾經令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漢人,如今不是臣服於大金,就是在大金鐵騎凌厲的攻勢下,一潰千里。連自家的兩個皇帝,都被抓了一戶口本,不日就要送到上京舉行牽羊禮。

一想到漢人和契丹曾經的輝煌和強盛,習古乃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百年後,我們女真人也會落得國破家亡,皇室被辱的悲慘下場嗎?

……

蓋州,奉國軍節度使司府衙的大堂,山海軍一眾的主官齊聚一堂。

大堂的內氣氛異並不嚴肅,不少人神色輕鬆,有的人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今日哨騎來報,韃子已至青石山北面三十裡處,最遲明日穿過青石嶺,抵達辰州城外。”朱雲端坐正位,雙手抱胸,沉聲道,“此次領兵之韃酋乃偽金鹹州路都統,完顏習古乃,共計四猛安兵力,堪披掛上陣者約莫不下五六千。”

在座的諸將早已心知肚明,五六千的兵力,差不多一個標準萬戶,硬軍只有四五百人。

壓力不算太大,不出意外的話,山海軍出城野戰的勝率是想到大的。

“按照參謀司制定的作戰方案,”朱雲掃視在場的諸將,繼續道,“待韃子在城外安營紮寨,我軍就出城與韃子野戰。”

“謹遵大帥軍令!”

眾將齊聲叉手領命,大堂內響起一陣洪亮的話聲。

朱雲暗道軍心可用,微微點頭,又道,“大戰將至,本帥先說幾點。此次韃子約莫派出一支偏師,爾等切莫輕敵,各營指揮使回去後,不但要加緊操練士卒,還要讓教導官鼓舞士氣,闡明大義,讓士卒有敢戰之心。”

“哨騎和夜不收統統撤回來,韃子折損五十餘哨騎,如今也學乖了,不會輕易派出哨騎追擊。”

“全城戒嚴,許進不許出,夜間的哨崗和暗哨,值守也要安排好,城內的每條街要安排一個小隊巡夜。”

“城牆上的炮位要給我看緊了,絕不能有任何的紕漏。”

……

朱雲在安排了一番戰前佈置後,眾將齊聲領命,便告退而去了。

走到沙盤前,朱雲的目光落在辰州的周遭,雖然表面依然風輕雲淡,但眼眸深處掠過的一抹複雜,還是無法掩飾他內心的緊張與興奮。

雖然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但是想要面對規模萬人級的會戰,朱雲的內心難免一陣激動。

鎮東關之戰,金軍不過五百餘女真正兵,還是被朱雲陰了一把,把指揮官給斬首,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野戰,偷襲和智取以及運氣的成分更多一些。

這次可是真正意義上的野戰,列堂堂之陣,在城外與金軍正面交鋒。

雖然這次南下的金軍只是一支萬戶級別的偏師,但比起曷蘇館路的地方軍,光是那四五百硬軍,就要強上十幾條街。

何況此次領兵的人也不是徒單拔改那種貨色可比的。

完顏習古乃,銀術可一輩的老將,在阿骨打起事的時候,就已經躋身高層,南征北戰,作戰經驗豐富,比起後世某些人記憶深刻的“四太子”不知強多少。

跟這種老油條正面開片,半路出家的朱雲也只能靠拼組織度和裝備,才能有取勝的把握。

回想起這次還來個吳乞買的堂弟,朱雲雙手抱胸,嘴角重新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眼中掠過一抹嘲諷。

“齊國王是吧?老子這次就給你來次‘MZ融合’。”

……

日暮西沉,城西校場的軍營,剛剛完成了下午操練的山海軍回到軍營,輔兵營中的火兵已經準備好了飯菜。

白麵炊餅,牛羊肉和粟米飯,空氣裡飄蕩的飯菜香氣,讓不少身心疲憊,肚中空空如也的士卒食指大動,大快朵頤了起來。

輔兵營營部的營房中,坐在長條凳上的劉吉一邊啃著炊餅,看著長條桌上的飯菜,嘴裡嘀咕著,“莫非真要打仗了。”

坐他面前的高瘦男子挑起一塊燉的軟爛羊肉,送入嘴裡,邊嚼邊說,“劉吉,你想什麼呢?”

“指揮使,這兩天頓頓有肉吃,”劉吉臉上堆笑,小心翼翼的解釋,“俺覺得有些古怪。”

他們這些輔兵原本是十天吃一回肉,沒想到這兩天不但戰兵頓頓吃肉,輔兵的餐桌上也有葷腥,這讓劉吉感到有些奇怪了。

難不成要打仗了,朱大帥為了鼓舞士氣,所以開戰前就讓弟兄們吃上幾頓好的,好有力氣去跟韃子搏殺?

“你一個文書,又不用上陣,怕個鳥!”指揮使喝了口熱湯,甚是鄙夷的數落道,“不就韃子嗎?咱們山海軍這一路上殺的韃子還少嗎?韃子也是人,兩隻眼睛,一張嘴,下面也有兩個卵蛋,你端起鳥銃對準韃子打一銃,他就是穿了重甲也要去見閻王爺。”

“是極,是極,指揮使說的是。”

劉吉被數落一番後,臉色尷尬,埋著頭只顧大囗嚼著,不敢接話。

指揮使見在座的幾個文書,勤務兵,似乎臉色都有些不對,搖了搖頭。

這些遼南本地百姓倒是有些畏女真如畏虎,真害怕女真人打過來了。

指揮使吃飽後,愜意的打了個飽嗝,剔著牙,對一旁的營教導官說道,“老江,你再給劉吉他們幾個講講達魯古之戰。”

“好嘞”教導官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沉思一瞬後,又笑著對劉吉等人道,“爾等有所不知,十二年前,也就是天慶五年,偽金韃酋阿骨打率軍攻打黃龍府重鎮達魯古城,你們猜達魯古城有多少遼軍?”

“俺不知。”劉吉很實誠的搖了搖頭,又猜測道,“既然是一府重鎮,少說也有數萬人吧?”

教導官左手豎起三根手指頭,看著一頭霧水的劉吉等人,“就三萬人。”

一個勤務兵嘴裡嚼著肉,含糊不清道,“三萬也不少了,俺老家的縣城也才幾百戶人。”

“那三萬人不過是從上京、長春、遼西等地徵發的漢兵,”教導官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說道,“且不提這三萬漢兵倉促徵調,平日裡疏於操練,糧草、軍械和盔甲樣樣稀缺,開戰前就被契丹人丟棄,任他們自生自滅。”

達魯古之戰,是阿骨打起兵以來,重創遼軍的轉折性戰役。

此戰,金軍將帥陣容齊全,不但有開國一代目阿骨打,粘罕,婁室,銀術可等高級將領都率軍出戰。

金國“戰神”完顏婁室更是在這場戰鬥中大放異彩,一日之內對遼軍右軍發起九次衝鋒。

然而達魯古之戰的遼軍是什麼成色?

遼軍精銳?

屁!

就是契丹人和奚人跑路後,扔下做炮灰的三萬遼國屯田漢軍,裝備也是爛的一逼,“人人就易槍刀氈甲充數,弓弩鐵甲百無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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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統帥還是臨時被推舉出來的少監武朝彥。

倉促間徵調的三萬屯田漢軍,裝備稀爛,在趕鴨子上架的武朝彥指揮下,面對阿骨打親率的女真精銳,為了活命而爆發出勃然鬥志,作困獸猶鬥,右軍更是能撐到完顏粘罕的左翼騎兵衝陣九次而不敗,甚至一度差點搞死完顏活女。

最終還是完顏謀良虎擊退了遼軍左軍後,又前來增援,繞路從後面背衝才大敗遼軍右軍。

“阿骨打親自領兵,攻打三萬漢軍,都這般費勁,若是換成俺們山海軍,嘿嘿……”教導官勾起嘴角嘿嘿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自然是打不贏。”

劉吉眉間皺起,撇了撇嘴,他見識過山海軍操練,也見識過鳥銃和霹靂彈的威力,明白山海軍的戰力不俗。

若達魯古之戰把三萬遼軍換成蓋州城內的山海軍,就算只有五個步兵營,阿骨打一口咬下去,也要崩掉幾顆門牙。

在座的其他遼南本地人,也是沉默不語,達魯古之戰若真如教導官說的那樣,那想來女真人實力也不咋滴。

怎麼偏偏就能滅了大遼?

莫非真的是老天保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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