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的臘月三十日,天空陰沉,寒風呼嘯中夾雜著小清雪,玉屑飛揚中,登州城內無論貧富,家家戶戶掃灑門閭,掛鍾馗貼桃符。

在這個烽火遍地,狼煙四起,胡騎煙塵踏九州的動盪年代,兩河和陝西正被胡虜鐵蹄踐踏,京西,山東,江淮,江西等未被戰火波及的地區,卻已然遍地盜賊潰兵橫行,匪患如燎原之勢。

天下一片糜爛,百姓流離失所,餓殍千里,哀鴻遍野,遠在山東邊陲之地的登州,城內爆竹陣響,人聲喧鬧,除夜裡依舊和往年一樣忙,掃門閭,淨庭戶,換門神,掛鍾馗,釘桃符,貼春牌,祭先祖、社神,年味十足,似乎兩河的戰亂並未影響到這處沿海重鎮安定。

因為地處山東的“次邊”,登州幸運的躲過了戰火,又因為官吏較為幹練,登州治下還算安穩,即使有流民流入登州境內,也能得到救濟並很快送往遼南安置。

靠著與遼南的貿易,登州的商貿變得越發的興旺,不少商賈靠著販賣南貨北貨,賺了不少錢,連裝卸的苦力也能靠著攢下的銅錢購置酒菜,過上一個“肥年”。

雪夜月色清冷,如隔雲花一般,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城西的一處宅邸內燈火通明,徹夜不斷,在寒冷的冬夜,顯得格外溫暖。

素潔典雅的廳堂中,數位流寓登州的帝姬相聚在一起守歲,點燃了一根根紅燭,在明亮的燭光中,圍坐爐旁閒聊,等著辭舊迎新的時刻,通宵守夜,象徵著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驅走,期待著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趙多福百無聊賴的用筷子戳著盤子裡的點心,顯得十分漫不經心,看著周圍閒聊的姐妹,思緒卻飄到了寒冷的北國。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也不知道爹爹,大哥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在北地過的可好,是不是也像自己現在這樣在除夕夜守歲,等待著辭舊迎新。

年僅七歲的慶福帝姬趙金姑端起一碟精緻的點心,跑到趙多福面前,“二十姐嚐嚐,這個點心可好吃!”

宋代尚沒有年夜飯的習俗,只有宵夜果品和糕點。

趙多福神遊的思緒被猛的拽了回來,目光落單那碟精緻的點心上,點心做的白白胖胖的,讓人看著十分有食慾。

但趙多福卻下意識蹙起眉頭,這是芋頭糕,她素來不喜吃芋頭。

看著趙金姑天真無邪的小臉,趙多福沒有婉拒,笑著拿起一小塊芋頭糕,咬下了一角。

“三十二姐,這點心很好吃。”

趙金姑開心的笑了起來,小孩子的愉悅就是這麼簡單,有人和她一起分享她所喜歡的事物,她就會很開心。

看著趙金姑屁顛屁顛的端著芋頭糕去找其他姐妹,趙多福的眸光黯淡了幾分,她還記得往年除夕,垂拱殿中會舉行宮宴,宮宴雖是家宴,但因著宗室皇親人數不少的緣故,整個垂拱殿也是熱熱鬧鬧的。

爹爹會與娘娘(鄭皇後)坐在主位上,接受眾人拜賀。

在她的記憶中,姐姐尚在人世的時候,爹爹常常帶著年幼的她一同守歲,登上後苑的閣樓。賞星空,與妃嬪聊人生,紅泥小火爐,煮酒配果子,溫馨愜意。

她長大後,每逢臨近年關,城裡的坊市有許多新鮮玩意。她常常以給爹爹選些新鮮玩意兒的名義,要幾位兄長和長姊帶她出宮,在年味十足的大街上湊一湊熱鬧。

只是如今,山河破碎,社稷蒙塵,天潢貴胄也流落他鄉,歸鄉無望。

本想著朱雲的要求被滿足後,她們這些南歸的皇室宗親可以在新年之前,被趙構派人接回,除夕皇室闔家團圓。

卻沒想到刁知州送去南京的奏摺,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覆。

至於那位九哥,早已移駕江淮,再戰亂不斷,胡虜南下,匪患遍地,江淮和山東一片群魔亂舞,命令阻絕,他們這些歸心似箭的皇室宗親,一時間難以成行,只能繼續流寓登州這僻遠的沿海之地,等等。

趙多福心裡明白,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曾經對她有救命之恩的混蛋。

“二十姐在想甚?恁般愁眉苦臉的?”趙圓珠笑嘻嘻的湊了過來,好奇寶寶一樣的問道。

“無甚。”

趙多福只是一笑了之,沒有回答她,用小瓷舀起一勺紅棗銀耳百合湯,送到嘴邊。

在這臨近年關的最後一晚,一些刻骨銘心的傷心往事還是別提了。

見趙多福如此敷衍她,趙圓珠白了她一眼,陰陽怪氣的咕噥道,“莫不是思念遠在北地的某人吧。”

手心一抖,勺子跌回碗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差點被湯水濺到的趙多福撅著小嘴,瞪了趙圓珠一眼。

她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曾愛慕朱雲,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姐妹們全都知曉了。

趙多福還沒出言呵斥,一旁的趙瑚兒瞟了趙圓珠一眼,似笑非笑道,“十八姐對朱副帥直恁念念不忘,可莫要再以己度人哦。”

在場的姐妹們大多抬起袖子,遮了嘴偷笑,投去善意而戲謔的目光,只有幾位年幼的帝姬小臉佈滿疑惑,不知道為何十八姐會吸引眾人的目光。

又一次被人打趣的趙圓珠,一張珠圓玉潤的臉蛋,肌膚以肉眼可見的變成了粉紅色,倒是與今天的櫻桃紅色襦裙極為相配。

趙多福見趙圓珠一臉窘迫,心中竊喜,嘴角微微上揚。

這個只比她大一個月的十八姐,對那個朱二郎春心萌動了。

她見過朱霖,顏值雖然高,但整日板著一張冰山臉,語氣也清清冷冷,對皇室也不感冒。

反正趙多福總覺得朱雲和朱霖的關係不似兄弟,後者更像是前者的狗腿子。

“遮莫朱雲膽大妄為,卻不失為一介奢遮人物。”

一旁倚案支頤的趙福金淡然一笑,杏眼眸裡閃過一抹悽然。

“二十姐往日對他愛慕有加,自然是情理之中。”

經歷過那段度日如年的屈辱磨難後,她已然看淡了很多,縱使知曉朱雲的真面目和“誅九族”的行徑後,依然沒有半分恨意。

比起那些眼睜睜看著妻子被獻給胡虜,自己卻無動於衷的駙馬,朱雲雖然有“亂臣賊子”之實,卻更靠的住。

她對自己的駙馬已經失望至極,日後他若能從北地歸來,她只會留給他一紙和離書,再無干係。

“四姐”

趙多福變了臉色,卻見趙福金神色淡淡,捧著一本道書翻看,心中心中咯噔一聲,暗道四姐有出家的念頭了?

一絲嘆息,揉碎在這個除夕。

眾多兄弟姐妹歸來後,她對那個混蛋的恨意,已經消失了大半,恨也罷,不恨也罷,有些事情都是註定了的,人根本沒有力量去改變。

登州雖沒有宮中的笙歌嫋嫋,觥籌交錯,但在這國破家亡,二聖北狩的時代,自己還能在故國與姐妹妯娌相聚,在除夕夜守歲,辭舊迎新,已是佛祖保佑,昊天上帝開恩了。

默然無語,良久之後,她拿起吃過的芋頭糕,放進嘴裡。

“二十姐,我記得你在宮中素來不吃芋頭。”

永福帝姬趙佛保撓著後腦勺,疑惑的看著嚥下芋頭糕的趙多福。

“偶爾嚐嚐,倒也無妨。”

趙多福回味著那甜得發膩的滋味,一副淡淡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的不適……

數百裡外的遼南蓋州,陰霾一直綿延不退,紛紛揚揚又下過幾場雪,滿城銀裝素裹,像在岑寂中靜候著年關。

奉國軍節度使司府衙後院的宅邸,燭光燦爛,桌案上的銀亮盤中,雪白的餃子,溫熱的散發著鮮香,宛如朵朵盛放的白梅花。

朱雲夾起熱乎乎的餃子,放在醋碟子一個翻滾,厚而適中的麥香餃子皮,包著牛羊肉和韭菜,混合著一絲醋味,咬上一口,唇齒留香。

還有一股濃濃年味,在唇齒間流動。

朱雲前世每逢除夕,無外乎和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

宋代沒有年夜飯,只有宵夜果,朱雲眼下又身處前線,難以見識宋代的掛鍾馗,釘桃符,貼春牌。

但不妨礙朱雲給自己弄上一桌年夜飯。

朱雲面前的朱霖,一聲不吭的坐著,一聲不吭的喝酒,一聲不吭的吃餃子……似乎單純就是來吃飯,而非在除夕夜守歲。

將酒盅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朱雲總覺得微微有些尷尬,哈哈一笑,“二郎,如今我山海軍精兵數千,雄踞遼南,基業初成,你可有成家之意否?”

朱霖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繼續自顧自的喝酒吃餃子,讓朱雲臉色一陣難看。

老子好言相勸,你特麼還無動於衷,眼裡有沒有我這個“大哥”?

朱雲隱去臉上的不悅之色,打趣道,“若是有看上的小娘子,你儘管說。就是那宋國的帝姬,我也可以……”

“我還年輕,且諸事纏身,成家這事言之尚早。”朱霖毫不客氣的留情打斷了朱雲,端起酒盅,面色依然沉冷,“況且你身為兄長,不該以身作則嗎?”

朱霖的一番話,讓朱雲面色一沉,尼瑪一片好心卻沒想對方壓根不領情。

艹,不愧是工具人!

朱雲夾起了朱霖面前瓷盤中的最後一個餃子,連醋也沒有沾上,直接一口送入嘴中,話鋒一轉,“我意欲明年新組一旅,你可願統帥一旅。”

蘇復二州已經建好了三處更高階的城市兵營,可以招募營兵系統的部隊,雖然普通的營兵不論戰鬥力,裝備,紀律和士氣,比之標營兵尚有些差距,但也是可堪一戰,又勝在兵源問題不大。

朱雲打算在明年抽調蘇復二州的守軍,搭配普通的營兵部隊,組建一個新的旅級作戰單位,旅長自然是由朱霖來擔當。

“末將願擔此重任。”

朱霖放下筷子,那一張布絹擦拭了一下嘴巴,微微頷首,薄唇輕啟,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

“好!”朱雲撫掌而笑,又執起酒壺,“日後我親領第一旅,你領第二旅。”

“我的第一旅,番號為近衛旅,”朱雲執起酒壺給朱霖斟酒,又問道,“你的第二旅,可曾想好了番號?”

朱霖不假思索,毫不猶豫的回道,“天雄旅。”

天雄?

朱雲眼眸驟然一縮,斟酒的手一抖,酒壺裡的酒水不自覺撒了出來,又連忙放下酒壺,一臉懵逼的看著朱霖,壓低聲音問道,“莫不是中晚唐,河北三鎮之一的魏博軍別稱,‘天雄軍’?”

“正是”

朱霖執起酒盅一飲而盡,理所應當的說道。

朱雲這下犯嘀咕,唐時河北三鎮之一的魏博節度使,由於其擁有強悍的天雄軍,所以又稱其節度使為天雄軍節度使。

不過真正讓“天雄軍”這三個字為後人所傳頌的,卻是崇禎年間的名將“盧象升”。

尼瑪我們祖籍是河南蔡州,跟河北的天雄軍可是八槓子打不到一撇,你給自己的部隊取“天雄”二字為番號,這又是鬧哪樣呢?

“這名起得大,跟佔山為王似的。可你別忘了,咱祖籍河南蔡州,並非河北。”朱雲挑了挑眉。

“就用‘天雄旅’。”朱霖面不改色,很是認真的說道。

“你真的非要用‘天雄旅’不可?”

“沒錯。”朱霖重重的點頭,語氣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等等,那道說他是……”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朱雲腦海裡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面前的這個人,很可能是個穿越者,或者說重生者!!!

不過是已經淪為小光球手中“工具人”的倒黴蛋。

朱雲想起小光球當初給他撂過狠話,說什麼“你不想幹,有人接替你”,那個可以接替自己的人。

八成就是坐在面前的朱霖了。

“艹!”

朱雲雙手抱胸,朱霖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畏懼,後背一陣發涼,從陰謀論的角度分析,自己很有可能就是給小光球打工,透過不斷搞事情,為小光球獲取類似“因果點”之類的東西。

這也不難理解自己剛一生出躺平的念頭,就被小光球給警告了。

甚至朱雲懷疑當初開局被丟到遼西,在海雲寺誤打誤撞救下趙多福,也是小光球刻意為之。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