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太監眼睛望也不來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厲害,到後來簡直氣也喘不過來,本來蠟黃的臉忽然漲得通紅。小桂子道:“公公,再服一劑好麼?”海老太監不住搖頭,但咳嗽仍是不止,神情痛苦已極。

茅十八見此情形忙一縱身,拉住了韋仁的手,便往門外竄去。

眼見就要跨出大門,只聽到嗤的一聲響,一小塊木塊瞬時飛到,正好擊在茅十八的右腿“伏兔穴”上,他登時右腳痠軟,跪倒在地。緊接著嗤的一聲響,又一小塊木片飛來,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擊中。頓時茅十八和韋仁一齊滾倒。

韋仁摔著地上一陣頭暈眼花,只聽見小桂子道:“再服半濟,多半不打緊。”知道保命的機會就要到了,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許多。在海老太監連續不斷的咳嗽聲中,彷彿時間過了許久,終於海老太監才出聲道:“好,好,只……只要一點兒,多了危……危險的很。”小桂子應道:“是!”韋仁偷偷抬頭小窺,只見小桂子伸手到他懷中取出藥包,轉身回入內室,取了一杯酒來,開啟藥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點粉末。海老太監道:“太……太多……”小桂子道:“是!”將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藥包,眼望海老太監。海老太監點了點頭,彎腰又大聲咳嗽起來,突然間身子向前一撲,爬在地上,不住扭動。

小桂子大驚,搶扶過去,叫道:“公公,公公,怎麼啦?”海老太監喘息道:“好……好熱……扶……扶我……去水……水缸……水缸裡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了他起來。兩人踉踉蹌蹌的搶入內室,接著便聽見撲通一響的濺水之聲。

這一切韋仁都瞧在眼裡,知道現在一切仍然在按照原著中情節在發展,沒有沒有發生偏移。一時間,他此刻已將驚恐與忙亂的心情被拋到了太平洋之中,立即三步並作兩步,躡足走到桌邊,如中所述伸出小指,連挑了五指甲藥粉加入酒杯之中,再將藥包摺攏,重新開啟,抹去藥粉中指甲挑動過的痕跡。立即拿起桌上的匕首回到茅十八身邊,根本無視茅十八驚異的目光,伏在地下。

只聽得小桂子在內室道:“公公,好些了嗎?別浸得太久了。”海老太監道:“好熱……好……熱得火燒一般。”

過不多時,水聲平息,海老太監全身**地,由小桂子扶著,從內房中出來,仍是不住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喂到他口邊。海老太監咳嗽不止,並不便喝。韋仁一顆行幾乎要從心窩中跳將出來。海老太監道:“能夠不吃……最好不……不吃這藥……”小桂子道:“是!”將酒杯放在桌上,將藥包包好,放入海老太監懷中。可是海老太監跟著又大咳起來,向酒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邊,這一次海老太監一口喝乾。

茅十八沉不住氣,不禁“啊”的一聲。海老太監道:“你……你如想……活著出去……”突然間呵喇一聲響,椅子倒塌。他身子向桌子伏去,這一伏力道奇大,呵喇,呵喇兩聲,桌子又塌,連人帶桌,向前倒了下來。

小桂子大驚,大叫:“公公,公公!”忙搶上去扶,背心轉過時,韋仁緊咬牙關,立刻躍起搶步上前,提起匕首,向他背心猛戳了數刀。小桂子低哼一聲,當即倒地,抽搐幾下便無了動靜。韋仁看著手中帶血的匕首,望著小桂子的屍體,頓時驚呆了。渾然忘卻了,兀自在地下扭的動海老太監和同樣驚呆了的茅十八。沒隔多久,海老太監突然抬起頭來,說道:“小……小桂子,這藥不對啊。”頓時將韋仁遠飛天外的魂魄嚇了回來,海老太監轉過身來,一伸手,抓住韋仁左腕,道:“小桂子,剛才的藥沒弄錯?”

韋仁含含糊糊的道:“沒……沒弄錯……”只覺左腕便如給一道鐵箍箍住了,奇痛入骨。

海老太監顫聲道:“快……快點蠟燭,黑漆漆一團,什麼……什麼也瞧不見。”

韋仁知道海老太監的眼睛跟原著描寫一樣已經出了問題。他和韋小寶不一樣,都是孩子口音,說的也是旗人官腔(與現在的北京話相差無幾),一邊答話,一邊向躺在門邊的茅十八連使眼色,急打手勢,叫他快逃。

海老太監叫道:“我……我瞧不見,誰說點了蠟燭?快去點起來!”說著便放開了韋仁的手腕。韋仁道:“是!是!”急忙走開,快步走到安在牆壁上的燭臺之側,伸手撥動燭臺的銅圈,發出叮噹之聲,說道:“點著了!”

海老太監道:“胡說?胡說八道!為什麼不點亮了蠟……”一句話沒說完,身子一陣扭動,仰天摔倒。

茅十八向他招手,要他同逃。韋仁知道此時一同逃走,一則帶著受制的茅十八無絲毫逃脫的機會,二則現在離開皇宮,就會失去與少年康熙相交的機會,因為他發現金大師筆下的《鹿鼎記》情節仍然按著原有的情節在發展。因此,他果斷地朝茅十八搖了搖頭,指了指地上的海老太監,又指了指門口,左手連揮,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說,自己須得設法穩住海老太監。卻聽海老太監呻呤道:“小……小桂子,小……桂子……你……”韋仁應道:“是!我在這兒!”

茅十八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雙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拿腰間和腿上穴道,勁力使去,竟沒半點動靜,見海老太監甦醒過來,只好目含愧意,向韋仁拱了拱手,雙手據地,悄悄爬了出去。

見茅十八海爬著離開了房間。韋仁回到海老太監身邊坐下,見海老太監的呻呤一陣輕,一陣響。於是,忙喚了聲:“公公!”海老太監在呻吟中低聲應了一句。

過得片刻,忽聽得遠處傳來的篤的篤鐺,的篤的篤鐺的打更之聲,卻是已交初更。黑暗之中,韋仁看著小桂子的屍首,想一想自己竟然親手殺了人,這與在現代經過黨教育多年的政府官員,做慣了遵紀守法好公民的他說,是多麼的不可思議。這是一盞燭臺上蠟燭突然熄滅,屋內光線頓時暗淡了許多,韋仁不由地又害怕起來,忙將身體向遠離小桂子屍體的方向挪了挪。當他身子一動,海老太監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這裡麼?”韋仁只好答應:“我在這裡!”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站起身。海老太監又叫:“小桂子,你上那裡去?”韋仁道:“我……我去小便。”

他摸索著將蠟燭點燃,手持著燭臺走進內室。室內見桌子上放著幾十根蠟燭,當即又點燃一根,插上燭臺。房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房中有幾隻箱子,一桌一櫃,此外無甚物件。東首放著一隻大水缸,顯得十分突兀,地下濺得溼了一大片。當即從小床底下摸到便壺,一面小便,一面四周打量見到小桂子床腳邊放著一襲新衣,心念一動,忙脫下身上衣服,將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太監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你在幹什麼?”韋仁道:“來啦,來啦!”一面結釦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頭上,說道:“蠟燭熄了,我去點一枝。”回到內室,取了兩根蠟燭,點著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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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太監嘆了口長氣,低聲道:“你當真已點著了蠟燭?”韋仁忙裝作驚慌道:“是啊!公公!難道你的眼睛……?”海老太監半晌不語,咳嗽幾聲,才道:“我明知這藥不能多吃,只是咳嗽實在……實在……太苦,唉!雖然每次只吃一點點,可是日積月累下來,毒性太重,終於……終於眼睛出了毛病。”韋仁心想:“其實老子早知道會這樣!。”只聽海老太監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樣?”韋仁半點也不知道海老太監平日待小桂子怎樣,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太監道:“唔,公公現下……眼睛瞎了,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照顧我,你會不會離開公公,不……不理我了?”韋仁道:“我……當然不會。”海老太監道:“這話半點不假啊?”韋仁忙道:“自然半點不假。”回答得毫不猶豫,而且語氣誠懇,勢要海老太監非大為感動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沒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誰來陪你?我瞧你的眼病過幾天就會好的,那也不用擔心。”海老太監嘆了口氣,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過了一會,問道:“那姓茅的已逃走了?”韋仁道:“是!公公!我把那個小孩給殺了!”海老太監微一沉呤,道:“殺了就殺了吧!咱們屋中殺了人,給人知道了,查問起來,羅嗦得很。你……你去將我的藥箱拿來。”韋仁心中砰砰亂跳,答道:“是!”走進內室,見兩口箱子都用銅鎖鎖著,伸手在鎖釦上一推,那鎖應手而開。除下了鎖,開啟箱子,見箱中大都是衣服,左邊有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藥箱,當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太監道:“挑些‘化屍粉’,把屍首化了。”韋仁應道:“是。”拉出藥箱的一隻只小抽斗,但見抽斗中盡是形狀顏色各不相同的瓷瓶。韋仁記得書中寫的是只三角形的瓶子。試下一找,果然有一隻青色白點的三角瓶子。“公公,找到了!”海老太監說道:“好!這藥粉挺珍貴,只消挑一丁點便夠了。”

韋仁應道:“是!”忙開啟瓶塞,從藥箱中取了一張白紙,倒了少許藥末出來,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屍身的傷口之中。只聽得小桂子屍身的傷口中嗤嗤發聲,升起淡淡煙霧,跟著傷口中不住流出黃水,煙霧漸濃,黃水也越流越多,發出又酸又焦灼臭氣,眼見屍身的傷口越爛越大。屍身肌肉遇到黃水,便即發出煙霧,慢慢的也化為水,連衣服也是如此。見此情景,韋仁只心中反胃無比,彷彿立刻就要嘔吐出來,忙掩住嘴鼻,將自己換下來的長衫取過,丟在屍身上,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換在自己腳上,將自己腳下一對已然踢破了頭的鞋子投入黃水。

約莫一個多時辰,小桂子的屍身連著衣服鞋襪,盡數化去,只剩下一灘黃水。韋仁立即回入內室,用水瓢從水缸中掏了幾瓢水,將底下黃水衝去。

“公公,時辰不早了!小桂子扶您去歇息吧。”韋仁扶著海老太監進內室的大床上躺下,海老太監道:“今天確實是累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是!”韋仁熄了蠟燭後,和衣躺在小床上,將匕首塞著枕頭下。瞪著眼望著頭上的屋頂,不敢入睡。不知過了多久,高度緊張了一天的他,最終沒有抵抗住夢神的誘惑,眼皮終於重重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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