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紛亂的影像和聲音在腦海裡來回地蕩啊蕩,一下又一下地閃過,快得她都看不清楚也聽不清楚,有時候有火光和鮮血,那血流下來澆了她滿臉滿身,她還聽到憤怒痛苦的嘶嚎聲,看到柳枝在火裡面像蛇一樣扭動著,一邊燒一邊流血,她又看到爺爺,爺爺教她走路,還看到年輕時的莊富慶和莊富慶的老婆坐在她家對面的田梗上說說笑笑,莊富慶用油菜花編成花環戴在他老婆的頭上,他們笑得可開心了,她坐在院子裡的圍牆上看著他們跟著笑了好久,她聽到左總給曉笙姐姐打電話說“小歸歸一下子呆住了怎麼叫都沒反應”,曉笙姐姐說“沒關係,她常這樣走神,過幾個小時就好了”,她還聽到“嘴不留德”說:“喲,我還以為請來了個高人,原來這是個腦子有病的啊!”

腦子裡、耳邊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消失了,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地清楚起來,她看到電視上在放新聞聯播,曉笙姐姐坐在她的旁邊喝著茶和左總在說話,說些什麼她聽不清楚,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一點一點地傳入耳裡,左總說“只要能夠按照成本價拿下來都是賺”。她看到曉笙姐姐點了點頭,又朝她看過來。大概是曉笙姐姐見到自己在看她,衝她笑了下,問:“回神了?餓了沒有?”

路無歸聽到曉笙姐姐這麼一問就覺得餓了,點頭說:“餓了。”

左總笑著說了句:“我讓錢姐留了飯,現在就可以吃。”

路無歸“嗯”了聲。她記得下午左總好像找她說過什麼事,似乎對左總和遊清微很重要,還給她看過什麼東西,左總還哭了。

路無歸朝左總看去,見左總的眼睛沒紅沒腫,人也不憔悴,不像是哭過。她心說:“大概是錯覺吧。”抱著一絲疑慮跟在左總身後去餐桌旁吃飯。

她吃到一半,遊清微跟夢遊似的飄飄悠悠地下了樓,然後左總驚喜地站起來喊:“清微醒了?”

遊清微點了點頭,說:“媽,我餓了。”

左總又喊“錢姐”,再加兩個菜,又問飯還夠不夠。

路無歸朝旁邊的電飯鍋裡一掃,只見還剩下兩小碗的量,剛夠她吃,明顯不夠遊清微的份。她果斷地把電飯鍋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遊清微坐在她的對面,從筷子盒裡拿起一雙筷子就來搶她的菜吃。

路無歸心說:“這些都是給我留的飯菜。”可想到這是在遊清微的家裡,她吃的是遊清微家的飯菜,不好說什麼,只好努力地埋頭扒飯。她一口氣就把一碗飯吃光,又去盛飯的時候就聽到遊清微說:“小悶呆,你這麼能吃也沒見你長肉啊。”

路無歸斜著眼睛看了眼臉色蒼白的遊清微,說:“我長的是力氣。”把飯盛到碗裡壓得緊緊的、壘得高高的,總算把電飯堡裡的飯全裝進了自己的碗裡。

遊清微看了眼路無歸和她面前那滿滿的一碗大米飯,扭頭喊“錢姨,煎個牛扒就好了。”她接過錢姐送過來的碗盛了飯雞湯,低頭喝湯。

左總坐在她旁邊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遊清微說:“媽,我沒事了。”

左總說:“以後別這麼冒失了。”

遊清微“嗯”了聲,繼續低頭喝湯。

路無歸見到遊清微喝湯特別斯文秀氣,很好看,又再看看自己右手邊放著電飯鍋、面前是一大碗飯,左手邊是一大堆雞骨頭。她和遊清微比起來,顯得太不好看,於是把臉埋在了飯碗裡用力扒飯。

她把飯吃完,抬起頭看見遊清微在看她,那眼神特別怪,就連表情都顯得很深沉。路無歸不明白遊清微為什麼這樣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遊清微輕輕地問了句:“小悶呆,活人怎麼能攀踩住陰氣往上爬?”

路無歸被遊清微問得一頭霧水。

左總輕斥遊清微一句:“說什麼糊話呢。”她又喊了句:“錢姐,牛扒好了嗎?”

廚房裡的遊姐回了句:“好了。”

路無歸想了好久,錢姐都把牛扒端上來了,她才想起自己攀著鬼樹根帶著遊清微和左小刺爬上陰井的事。陰井是由陰氣凝成的,是有形無體的,應該是攀踩不住的。可她記得陰井沒有陽間路,只能借鬼出井。她們那天運氣好,有鬼樹根可以攀,不然就只能抓鬼來搭鬼梯離開。可是遊清微問活人怎麼能攀踩住陰氣往上爬,活人好像是不能踩著陰氣往上爬,因為對活人來說陰氣和鬼都是最多只能看得見但是摸不著的。

可是,她可以。

路無歸越想越糊塗,腦子裡一團亂麻。她覺得自己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很重要的事。可是她想不起來,就像今天下午左總找她說了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忘了左總說什麼了。

她記得她死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五,那天是寒露,後來每年的八月二十五爺爺都給她過死忌,這樣一大碗壘得高高的滿滿的白米飯,三根清香插在上面,澆上七年大公雞的血,可好吃了。

“小悶呆。”

“小悶呆!”

“小悶呆,回神了。”

路無歸回過神來,見到坐在對面的遊清微正擔心地看著她,曉笙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她的旁邊。

莊曉笙問:“二丫,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總走神?”

路無歸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想問“曉笙姐姐,我是不是死過啊”,可不用問都知道曉笙姐姐一定會認為她在說糊話。她搖了搖頭,說:“有些事記不清楚,又想不太明白。”她想了想,又說:“鬼是可以抓得住的,爺爺就能。”她又想了想,說:“鬼也是可以有身體的,鬼妖就有。”

遊清微松了口氣,她“哦”了聲,問:“你一個問題要想這麼久?”

路無歸想了想,說:“我覺得左總下午跟我說了件很重要的事,可是我忘了。”

遊清微驚訝地微微張了張嘴,問:“媽,你還有很重要的事問小悶呆?”

左總也很意外,說:“忘……忘了?”這忘性也太大了!她見莊曉笙看著她,說:“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就是聊了幾句清微下黃泉井的事。”

這事路無歸有點印象,可她記得還有別的事。可一想腦子裡就是一團亂麻,好像當時提到這事的時候思緒就很混亂。路無歸愁悵地皺起了眉頭。這總忘事怎麼辦啊!忽然,她的腦海中靈光一閃,眼睛一亮,心說:“我忘了,左總肯定沒忘吧!”她問:“左總,你是不是還說了別的事,很重要的事。”

左總現在能理解莊曉笙為什麼得把路無歸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了。她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是我給你看了清微爸爸的照片。”

路無歸“哦”了聲,脫口道:“就是那個從陰河裡撲出來向我喊救命渾身長白鱗的怪物啊?”她說完就覺得不對勁,好像記混了!她想了下,說:“不對,遊清微的爸爸長得很好看的。”她說完就看見遊清微和左總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路無歸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低著頭不作聲了。

莊曉笙抱歉地說道:“二丫有時候會說些糊話。”

遊清微問:“哪裡的陰河?”

路無歸說:“不知道啊。”

遊清微又問:“那怪物長什麼樣?”

路無歸看了眼遊清微,不說話。她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又抬頭朝遊清微看去,見到遊清微看自己的眼神特別幽深,特別是那雙透亮的眼睛,熟悉,還像另一個人,她想到那人就又想到他喊著“救命”朝自己撲過來,嚇得她猛地一閉眼掐了個降妖訣就要打過去。可等她的訣掐出來後,她又想起那人的眼睛是綠的,像蛇眼,跟遊清微的眼睛不一樣。

路無歸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記憶似乎有些混亂,遊清微、遊清微的爸爸、還有那白鱗怪人混在了一起,她甚至差點說:“遊清微你爸爸是白鱗怪物”,但她沒敢說,她要是說了,遊清微肯定會跳起來打她。

路無歸不敢再看遊清微,她跟作賊似的往樓上溜。

她剛走了幾步,就突然聽到遊清微問了句:“我爸爸是不是變成了白鱗怪物?”路無歸嚇得步子一停,脫口說:“我沒這麼說。”她捂住嘴巴,回頭看著遊清微,搖頭,又搖頭。

遊清微坐在椅子上扭頭看向路無歸,說:“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幫我找到我爸,小悶呆,只有你。我爸拿了你的東西,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路無歸猛點頭,在心裡說:“對對對。他抱在懷裡,我搶不回來。”然後又忽覺不對,說:“不對,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還沒出生。”這麼一說,又覺得不對。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真的混亂了。

左總也覺得遊清微說的話好沒道理,叫了句:“清微。”讓她別再說了。路無歸的腦子不好,清微這樣不是繞人家麼?沒看這孩子都給繞暈了。

莊曉笙說:“遊總,我看二丫累了,先帶她上去休息了。”

遊清微目不轉睛地盯著路無歸,說:“你死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五,那天正好是寒露,每年的八月二十五都是你的忌日,後來,八月二十五成了你的生日。小悶呆,你很多事情都容易記混,自己的生辰死忌該不會記混吧?”

莊曉笙的臉色一變,叫道:“遊總!”

路無歸呆呆地看著莊曉笙,問:“你……你怎麼知道?”

莊曉笙氣叫道:“遊總,你明知道二丫的腦子不太好使經常犯糊塗,還說這些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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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清微沒理莊曉笙,對路無歸說:“你自己說的。我倆睡一張床,你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你說每年的八月二十五都是你的生辰死忌,你爺爺會給你一大碗半生熟的米飯上面立三支香還會灑上七年公雞血在飯裡。小悶呆,你不會不知道那是什麼飯吧?”

路無歸皺著眉頭,滿臉懷疑地問:“我會跟你說這個?”

遊清微說:“你和我說過很多你的事,但說完你就忘了。”

路無歸忘了,所以她不知道遊清微說的是不是真的,有些好像是真的,可又似乎不太對。她呆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曉笙姐姐過來,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就朝大門外走去。曉笙姐姐走得很快,好像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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