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村的人都知道從保安觀到野山坳全都是背陰地,這一帶的陽光少,天黑得也早,別的地方還能看到一點夕陽的尾巴時,這裡基本上已經黑了。村裡人在這一帶土地種莊稼時都會比平時早回一個小時,說是“天黑得快,怕撞鬼”,不見得會信有鬼,但天黑下來總是會讓人覺得不安的。

路無歸住在保安觀,她很清楚,當外面的陽光一下去,這裡就會天黑,這時候他們要是再回家都會晚了。

她掛好墨斗線後見到老財家好幾個人擠在窗戶前隔著玻璃窗對她破口大罵,襯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空,跟鬼似的,嚇得她趕緊把窗簾拉上,又拍了符貼在窗簾上。

“莊富慶,你不出來是不是?你不出來老子現在就去挑糞往許道公的棺材上潑。”

“我去了!”

“我現在就去了!”

那人的大喊聲伴隨著腳步聲一直朝著屋後的糞坑去,那聲音的嗓門大,但聽起來有點飄飄悠悠的。

路無歸忽然覺得這人回不來了。

“咣”地一聲玻璃碎裂聲響,玻璃被砸碎了,老財家的人把路無歸的玻璃給砸了。

路無歸的聽力好,她聽到老財家的親戚中有人害怕,說想回家明天再過來,被火氣上頭的同伴給罵了:“怕個球,這世上哪有鬼啊!那都是自己嚇自己,還有這些道士編來唬人騙錢的。”

莊富慶的老婆問莊富慶:“富慶啊,應大爺不是說不讓在這裡過夜嗎?這會不會出事啊?”

莊富慶一聲不吭。他往兜裡摸想去掏煙,沒摸到有煙,又繼續蹲在那。

莊曉笙拍拍莊富慶老婆的手,說:“媽,別怕,二丫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她心裡有數。”

莊富慶的老婆說:“她心裡能個什麼數。她這些年還不是靠許道公保著。”提到許道公,莊富慶的老婆又唸叨開來:“二丫這條命都是許道公救回來的,要不是許道公,二丫都已經埋了。她現在知道說話、知道認人都是許道公手把手地教的,我這當親媽的都沒當年許道公教她時有耐心。你看,曉笙,你看她現在多懂事啊,編紅繩都知道給我們每個人編一條,還說是給我們保平安的,這孩子懂事了。”說著說著,哽咽得不成聲。

忽然,有風從玻璃窗破掉的視窗吹了進來,把窗簾飛得掀了起來。

路無歸說了句:“起風了。”她站在屋子裡,一直聽著去挑糞那人的動靜,她只聽到去的動靜,沒有聽到回的動靜。屋前屋後就這麼點距離,別說去挑糞,蹲個大號都夠回來的了。她說:“那人回不來了。”

莊富慶打了個激靈,問:“誰?”

路無歸說:“挑糞的那人,回不來了。”

莊富慶皺眉,說:“你別胡說。”

突然屋外傳來一聲大喊,大叫:“你幹什麼!快放開!那是你媽!”

“哎喲,媽呀,這不會是中邪了吧!”

“鬆手,放開!”

“這勁真大啊!”

“要掐死人了!”

外面的叫罵聲突然被慌亂的大喊聲替代,有人大喊:“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鬼上身了啊——”

“媽呀,有鬼啊——”

有人大叫著往外跑的腳步聲傳來。

坐在床邊的莊富慶的老婆聽到這動靜,站起身,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說:“這……這外面怕是出事了!”

“我艹!小舅,你拿刀做什麼?把刀放下!”

“殺人啦,我小舅要殺我,救命啊——”

……

莊曉笙聽得外面吵翻了天,她朝路無歸看去,就見到路無歸站在屋子中間似在專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她問:“怎麼了?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路無歸說:“有人鬼上身,掐了另一個人,好像是母子關係。有人嚇到了想往外跑,遇到了鬼打牆,繞著我們家院牆跑,再跑下去會累死的。還有人中了邪,拿刀子追著人砍。”

莊富慶問:“要不要出去看看?”他的話剛說完,就被他老婆一把拽住了胳膊。

又有人大喊:“富慶,開門啊,救命啊——”

“富慶啊,救命啊,我是你徐老哥!我們還是小學同學吶!”

有人衝進來拍著大門,甚至撞門想要進來。

“啊——”

慘叫聲和打鬥聲一起傳了進來。

“二丫,莊二丫,你開門。”

又有人在院子裡大吼:“莊富慶,你不能見死不救啊,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你開門吶——”那聲音到後來又變成了哭嚎聲。

莊富慶嚇得臉色發白,聽到這吼聲只覺瘮得慌,下意識地就要去把八仙桌搬開。

他的手剛碰到八仙桌,路無歸一巴掌按在了桌子上,猛搖頭:“不能開!”

莊富慶說:“那麼多人在外面出事,我……我們家賠不……”

路無歸說:“不能開門。”

莊富慶的老婆緊拽住莊富慶,說:“富慶啊,外面鬧鬼呢!曉笙和二丫都是女兒家,傷到她們可怎麼辦吶。”

“媽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悽嚎響起,那聲音,簡直就是驚天動地,彷彿看到什麼恐怖到至極的事。

緊跟著,又有人大喊:“你個報應崽啊,你把你媽掐死了,又把你爸的屍體抱起來做什麼!”那聲音,散發著無盡恐懼,連聽的人都覺得頭髮都跟著豎了起來。

莊富慶喊:“不能見死不救啊,想想辦法。”

路無歸突然大喊聲:“跑,往我爺爺房裡跑!”

又有腳步聲往她爺爺的房裡衝,好像有幾個人跑了進去,然後“砰”地一聲狠狠地把門關上了。

莊曉笙被外面的動靜嚇得緊抓住路無歸的胳膊,問:“怎麼了?”

路無歸兩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透過夜裡她家院門口那昏暗的路燈燈光看見老財的兒子抱著老財緊貼著老財的後背在院子裡走,他的腳惦在老財的腳底下,手緊抓住老財的手腕,父子倆疊在一塊在院子裡追著人。動作雖慢,但格外嚇人。

那些在院子裡跑的人到了門口就往旁邊拐,怎麼都跑不出那院門。

莊曉笙只看了一眼,那臉就嚇白了,趕緊縮回屋子裡,一把抓起路無歸擺在屋子裡的一塊羅盤,嚇得手用力地顫。這羅盤捧在手上,她才突然發現羅盤的指標轉得跟風扇似的!她顫聲叫道:“二……二……二丫……”手捏著羅盤抖得跟篩子似的。她又自我安慰地念:“不,不,不怕,只……只是磁……磁場……作用……”

莊富慶也看到了這動靜,說:“這……這羅盤怎麼轉成這樣啊……”

路無歸拿走莊曉笙手裡的羅盤,把八卦鏡塞給她,說:“怕就拿著這個。”

莊富慶的老婆一看莊曉笙手裡拿著八卦鏡,就想自己手裡也拿個東西,一扭頭就看到了旁邊有個道士用的鈴鐺,撲過去一把將鈴鐺撈在了懷裡。那鈴鐺一拿起來就發出“當”地一串響起。

屋外的叫喊聲突然停了下來。

路無歸的臉一白,猛地扭頭看向莊富慶的老婆,臉色都綠了,問:“你搖招魂鈴幹嘛啊!”

莊富慶的老婆抖得厲害,那招魂鈴在她的懷裡響聲不斷,路無歸的吼聲和兇狠的眼神更是讓她嚇得猛打一個哆嗦,那招魂鈴更響了。

這一下子不僅是路無歸,就連莊富慶、莊曉笙和莊富慶的老婆都聽到院子裡的腳步聲朝他們屋來了。

莊富慶的老婆抖得跟篩糠似的,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沒搖……它……它自己響……”

路無歸一把奪過莊富慶老婆手裡的搖魂鈴“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說:“這……這是招魂鈴,一搖鈴,周圍的東西就都過來了!”

莊富慶的老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路無歸扭頭環顧一圈四周,從那堆符紙中翻出一張驅邪避煞符塞給莊富慶的老婆,說:“拿著這符。”

莊富慶又喊:“我……我呢?”

路無歸又找了一張給他。

她怕他們把魂嚇掉,這時候給他們點東西讓他們覺得有個依靠安慰一下。其實嘛,符在不動用的人手上就跟草紙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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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劇響!外面有人在撞路無歸的臥室門。

那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本就極度恐懼的莊富慶一家三口一起打個哆嗦,齊齊地看向門口。

院子裡的叫嚷聲全停了,逃命時奔跑的腳步聲也沒了,但路無歸的房門口卻“砰砰砰”地響,好像有幾個人在一起撞門似的,撞得那門連同門框一起顫。門框裡的大白和夾縫中的水泥直往下掉。

“砰——”

撞門聲響一聲,那門和頂在門口的桌子就跟著顫一下。

“砰——”

“砰——”

每一聲都似撞在人的心口。

她家的門是那種最便宜的木板門,哪經得住這麼撞,外面沒撞多久,門就開了一條縫。透過那條縫,還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在門外撞著門。

莊富慶的老婆嚇得尖叫出聲。

莊富慶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衝上去用力地頂住那用來頂門的八仙桌。

他呈四十五度角傾斜地頂在那,門外撞門的力氣卻比他要大得多,有人頂住門,有人繼續撞,那門縫越來越大。

路無歸清楚地看見被雷符劈得漆黑的老財大張著嘴出現在門口,老財的兒子的臉貼著老財的後腦勺在那用力推門。旁邊,還有幾個老財家的親戚撞門。

門被撞開一條已經夠進人的縫,老財的兒子推著他的屍體就要往屋裡擠,連墨斗線都攔不住他。

路無歸一把抓起她擱在床頭的法尺,衝到那擠在最前面的老財跟前,掄起尺子就朝老財的額頭狠狠地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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