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連韞問出這句話時, 那從唇中撥出的氣息都是陰森森的冷意。

而後那冰冷滑膩的舌尖掃過眼皮,唐寧的睫羽不斷顫抖,他甚至生出了一種對方會像撬開唇齒那般, 強行伸進他的眼裡舔舐他的眼珠的錯覺。

同樣冰冷的手指慢條斯理撫摸著他的下頜到脖頸的線條, 脖頸和眼珠一樣都是人體脆弱的部位, 尤其是當那只冰冷的手如蛇一般爬到他的後頸時, 唐寧整個頭皮瞬間發麻, 就像貓科幼崽被咬住了後頸時四肢僵硬, 不僅如此, 他的思維好像也跟著凝固不動了, 甚至花了十幾秒才能緩慢接收到“紀連韞”的資訊——

“你要怎樣, 才願真心做我的娘子?”

一個厲鬼在這樣輕柔地問話,就像在問唐寧,你要怎樣才能心甘情願把命送給我一樣。

唐寧的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他一直以來膽子都不大,是那種如果在網上看到有人發鬼圖,他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膽小。

而現在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厲鬼,撕下了看起來溫柔可親的偽裝, 問出來這種送命題。

他要怎麼樣才能真心做鬼新郎的娘子?

他是人,如果鬼新郎能一直偽裝得像個活人,唐寧還能克服恐懼和對方親近, 可現在的鬼新郎真的更接近於厲鬼,他怎麼可能真心願意與鬼為妻,除非那個鬼是

唐寧的睫羽微微發顫。

現在絕對不能再刺激鬼新郎岌岌可危的理智了,而且,鬼新郎這句話似乎是一個極好的試探鬼新郎的機會,他或許可以問出鬼新郎究竟想要在他身上要什麼東西。

腦海裡閃過了許多念頭, 唐寧感覺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運籌帷幄玩弄人心的高手,他抬起眼,對上了紀連韞猩紅一片的雙眼,那張好不容易維持鎮定的小臉一下子被淚水打溼,“你、你先,先不要紅眼睛!”

不是唐寧膽子小,雖然他膽子也沒多大,但他好歹也是和王叔對視過的人。

只是紀連韞的紅瞳和一般的鬼怪不同,他眼裡的每一點猩紅似乎都蘊藏著讓人顫慄的恐怖,好像是數不清的血海冤孽凝聚而成,只一眼就讓唐寧頭皮發麻渾身顫抖。

聽到了唐寧的話,紀連韞的紅眸像是有無數顆細小的粒子在震顫,那些顆粒一樣的紅一點一點改變了顏色,詭異地變成了黑白。

這樣的紀連韞雖然眼睛是正常人的顏色,可對方臉上沒有什麼神情,冰得唐寧的指尖似乎也結成了冰,他不敢和紀連韞對視,就看著紀連韞的鼻子,顫聲道:“你對我這麼好,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他對鬼新郎好,是希望得到鬼新郎的庇護,那麼鬼新郎呢?如果是要得到他的陽氣,豈不是要把他吸成人幹才能回本?

這也是唐寧心中一直隱隱恐懼不安的點,他很怕和一個厲鬼上床後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心。”蒼白的唇微張,紀連韞聲冷如冰,“我要你的真心。”

真心?

唐寧遲疑了一下,腦子裡是一系列妖怪挖心吃人心的恐怖故事,他顫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你是要把它挖出來吃掉嗎?”

他看到那薄唇微微勾起,唇間發出一聲嗤笑。

唐寧不安極了,下意識吞嚥了一下口水。

他看到那蒼白的手緩緩朝他伸來,漆黑如墨的指甲在他眼前浮現,那逐漸移過來的手帶著不可阻攔的氣勢,似乎指尖會化為利刃穿過他的皮肉,穿過層層環繞的肋骨,最終接觸到那顆急速跳動著的心臟——

紀連韞抓住了唐寧指向胸口的手。

唐寧被抓住的手微微顫抖,掌心都出了一層汗,他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這只手就被紀連韞往另外一個方向拉。

在唐寧惶恐不安的注視下,紀連韞將唐寧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輕聲道:“你可真知道,要怎麼氣疼我的心。”

什麼?

唐寧茫然地抬起眼,對上了紀連韞漆黑的雙眸,那瞳孔中央似乎有一個針尖大的紅點,在不斷收縮著,但到底沒有真正擴散出來,紀連韞維持著平靜的模樣,他緩緩道:“我如果要挖掉你的心吃了,又何苦裝作人的樣子來靠近你。”

“你我是前世夫妻,今生我想和你再續前緣,我做這麼多,也只是想要你真心做我的娘子。僅此而已。”

唐寧的指尖微微發顫,似乎可以觸碰到紀連韞的心跳,厲鬼也是有心跳的嗎?

“那那紀連韞又是什麼情況?你為什麼附在他的身上?”唐寧問。

“他是從我身上分出去的一縷魂魄,雖勉強轉世成人,但到底魂魄不全,體弱多病,不得離我的陵墓太遠。”紀連韞抓起了唐寧的手,將冰冷的臉貼在了唐寧的掌心:“我知道我成了鬼後變了許多,紀連韞更像是我生前的模樣,你更喜歡他也是理所應當”

說著理所應當,可最後那冰冷的語氣卻像是恨不得將自己那縷魂魄撕得粉碎。

唐寧已經被對方這一連串資訊砸得回不過神來,他茫然道:“紀連韞是你的一縷魂魄,那你是什麼?”

“宮鋆。”妖異的紅光在眸中閃爍,那英俊卻略顯憔悴的面容在這一瞬間多了說不出的俊美妖冶,他一字一句道:“我叫宮鋆。”

“是雲開霧散的雲嗎?”唐寧下意識問道。

宮鋆在唐寧的掌心一筆一畫寫下他的名字,“音勻,金也。”

那冰冷的指尖緩緩在掌心移動,於是冷意似乎也化為了冰下的火,泛起了一串燥熱。

“娘子,我想要你的真心。”宮鋆輕聲道:“不是只愛我分出去的一縷魂魄,更是要真心待我。”

唐寧愣愣地和這個人對視。

“我要怎麼做,你才願意真心做我的娘子?”宮鋆將唐寧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若是能以真心換真心,我真想將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一眼。”

“不用這麼做。”唐寧真怕宮鋆說到做到,“明天出殯時你要是能一直保護我們,我就會很感激你。”

宮鋆親了一下唐寧的手背,輕聲道:“好。”

唐寧小心翼翼看著宮鋆,對方的眼睛不變成紅色,指甲不變成黑色時,恐怖程度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

宮鋆掀開了被子,唐寧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境又出現了漣漪,宮鋆似乎看穿了唐寧的心思,他勾唇一笑,“我又不會吃了你。”

話音剛落,燈泡忽然一滅,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漆黑。

唐寧連忙自己蜷縮進了被窩,床很窄,他和宮鋆緊挨在一起,宮鋆伸手攬住了他的腰,不輕不重揉了兩下,輕聲道:“娘子,你現在還怕我嗎?”

唐寧誠實地點了點頭。

黑暗中傳來了男人低沉的笑,“膽子可真小。”

不管怎麼樣,當宮鋆願意用含笑的語氣對他說話時,唐寧緊繃的神經也跟著緩和了下來,唐寧按住了宮鋆作亂的手,他小聲問道:“你說我們前世是夫妻,我們前世是怎麼回事?”

“我不記得了。”宮鋆抱住了唐寧,“我沉睡了很久,醒來忘了很多事情,心裡好像缺了一塊。”

唐寧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人,他笨拙地伸手去拍打宮鋆的後背,宮鋆本沒有什麼傷感的情緒,他敏銳察覺到了唐寧的態度轉變,立刻換了悲傷的口吻:“就算記得又能如何?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譬如此刻,我想與娘子再續前緣,娘子卻懼我如洪水猛獸。”

唐寧一下子感受到了虧欠,他小聲道:“你現在這樣我就不怕你了。”

宮鋆悄無聲息地翹起唇角,他說出的話還是那麼悲傷:“我不信。”

“真的。”唐寧認真道。

宮鋆往外移了一下,聲音落寞道:“你不用再騙我了,我知道的”

黑暗中唐寧看不見宮鋆的神情,只能聽到那似乎要肝腸寸斷的話,他連忙士動靠近宮鋆,像極了投懷送抱。

宮鋆被又香又軟的身軀抱住,他不禁露出了一個志得意滿的笑。

唐寧什麼都看不到,他只能聽這個人喃喃道:“我心悅你,娘子。”

那樣輕,那樣低,像一個人酒後吐真言,又像是夢中囈語。

第二天早上醒來,唐寧吃了宮鋆為他準備的早飯,簡單收拾了一下,前去靈堂和大家一起準備出殯的事宜。

抬棺人不能是直系親屬,因此唐寧不能去抬棺材,而林歸景、韓安康和林蘊這三人都是遠方親戚,能去抬棺,本來再來一個人會更穩妥一些,只是村子裡的其他村民怎麼也不肯過來幫忙,玩家們也不敢叫宮鋆抬棺,最後只好兩個玩家在前面抬,後一個玩家費勁一點,在棺材末端抬。

起棺那一刻,三個玩家都面色凝重,畢竟抬棺後就最忌諱落地,大家都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導致棺材落地。

唐寧作為唐賢恆的長孫,他捧起燒了一半的遺照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宮鋆走在這支隊伍的最後面。

天還未完全亮起,這支送葬隊伍就沉默地走在死寂的村莊裡。

下葬的地方唐賢恆生前就給自己選好了,離鬼婆婆的墳頭很近,因此唐寧也不用怕自己走錯路。

王叔的屍體也在今天早上被處理好了,宮鋆也答應幫忙,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按理來說唐寧應該放下心來,心無旁騖地完成這次出殯任務。

可不知為何,唐寧的心慌得厲害,總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唐寧懷疑應該是他自己想多了,畢竟他每次要幹一件重要的時候,心理素質就會慌得不行。

他其實挺想去喊一下宮鋆,可是宮鋆走在隊伍末端,如果要找宮鋆就要回頭,而送殯路上切記回頭。

之前第一個副本裡,唐寧在送陸應星出殯時按照郝道長交代的方法七步一回頭,後來他才知道,出殯路上回頭是招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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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都是一些有的沒的,唐寧努力讓自己不要心慌,他不知道是太過緊張導致的手軟,還是昨天讓宮鋆吸了陽氣,現在他的手軟到連遺像都拿不動。

望著即將走到的墓地,唐寧深吸一口氣,拼命給自己打氣,然而那無力感卻越來越重了……

不對,這好像並不是他體虛,而是遺像真的在變重!

那本該很輕鬆就能舉起的遺像不知何時重得像塊石頭,唐寧低下頭,看到燒了只剩下一半的遺照上,老人在衝他怒目而視!

就像在斥責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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