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更（捉蟲）
教官蠻欣賞這樣的學生。
如果是其他學院也就罷了, 可南京炮兵工程學院，這個學院的學生還懼怕武器，不敢上手不敢接觸, 那為什麼要佔用學生名額？這不是純粹浪費資源嗎？
他對著一旁臉色慘白的學生道：“還有你，等會兒跟著一起來。”
周雪嚇得雙腿一軟，要不是咬著唇死命忍住, 她怕是已經癱軟倒地了，手上拿著的步木倉更是感覺有萬斤重，雙手伸直，儘可能的讓木倉身離著自己遠點, 就怕發生意外的時候波及到自己。
此時的她感覺眼前不是一片黃土草地，而是二伯受傷後的慘烈樣子，那一幕自己夢見過無數次，可不管多少次她還是怕了，“教……教官，我、我……”
教官對著她道：“如果實在堅持不了，我不會強迫你, 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忠告, 回學校後就辦理退學吧, 你的性子不適合待在這所學校, 早點離開省得浪費自己的時間、浪費學校對你栽培的精力。”
“……”周雪渾身僵住, 嘴邊的話沒法再說出來, 握著木倉身的手更緊了些，咬了咬牙深吸幾口氣，“報告教官, 我、我準備好了！”
向薇跟著道：“報告教官, 我準備好了。”
教官做了個手勢：“開木倉！”
幾乎瞬間, 向薇在瞄準後，手指按下扳機，只覺得後座一股衝力直接撞上她的肩膀。
就一個感覺，疼。
只是疼歸疼，第一次開木倉的感受真不錯。
肩膀疼、耳邊還有‘轟轟’的震感聲，但當子彈發射出的瞬間，整個心都在微微顫抖。
很想……再來一次。
與向薇的迅速不同，周雪這個時候還沒按下扳機，手指緊了緊又松了松，額頭上、手心裡全是汗。
教官並沒有催促，一直在旁邊等待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雪只感覺到不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木倉聲，唯獨她始終按不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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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這麼放棄嗎？
在她家裡，爺爺是軍人、爸爸叔叔們也是軍人，就連她的兄弟姐妹們全是在部隊當兵，哪怕他們沒有主動要求什麼，都是希望她也能進部隊。
就連考上了大學，也是找了關係將她送到這所學校。
如果她真的堅持不下去，灰溜溜的回到家裡，是不是會給全家族丟臉面？
“你在害怕什麼？”
耳邊突然傳來聲音，讓周雪猛地轉過頭，“什、什麼？”
向薇著急去高射炮那邊的靶場，實在不願意將時間花費在等待上，她轉頭問道：“教官，我能和她談談嗎？”
教官立馬點著頭，冷臉冷了、威脅也說了，要是還勸不了總不能直接對學生動手吧？有人願意幫著勸勸自然行。
他上前將學生手裡的步木倉拿了過來，“給你們五分鐘的時間。”
向薇再一次問道：“你害怕什麼？”
沒有武器在手，周雪也沒先前的恐慌，她眼眶內含著淚水，拼命忍住才沒有落下。
或許是因為剛剛向薇主動開口和她一起來靶場的緣故，多了一份革命友誼，她結結巴巴道：“我二、二伯，他以前也是軍人，就在戰場上他、他使用武器的時候出了事故，整條左手都炸爛了……我、我怕……”
“他現在怎麼樣？”向薇問道。
“啊？”周雪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遲疑了一會兒才理解：“我二伯現在做了文職。”
“那為什麼要怕？”向薇反問道：“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周雪突然不知道怎麼回了。
向薇跟著道：“如果你運氣不好，真的因為武器故障去世，那更不用怕，你都去世了什麼都不會知道，也不用擔心受傷會疼，不用操心落下什麼後遺症。”
“……”周雪無言以對，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只不過。”向薇看著她的雙眼，很認真的道：“因為你的離開，你的家人會很傷心，但同樣的他們會為你自豪，因為你是英雄，不管是戰場出事、還是說在操練的靶場上出事，你的離開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家的百姓而付出，是個值得尊敬的英雄。”
向薇的聲音不大不小，周邊的人都能聽清她的話，誰聽著不動容啊？
誰不怕會殺死人的武器？沒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碰觸這樣的東西，可正是因為他們背後有家有祖國，哪怕就是再害怕那也得扛起來。
周雪深吸一口氣，她什麼都沒說，走到教官面前就道：“教官，我來射靶。”
教官將步木倉遞給她。
周雪拿起後，臉色還是蒼白一片，手還是在微微發顫。
可這一次，她很快打響了屬於她的第一木倉。
她運氣好。
子彈順利出膛，並沒有發生任何故障。
周雪只感覺到在子彈打出的瞬間，整個人都被震到發抖，渾身反而更輕鬆了些。
她略微茫然，這就成功了？好像沒自己想象中那麼艱難啊。
“你們倆跟上，我們去高射炮靶場。”教官指著她們兩人說著。
周雪聽到又緊張了。
她二伯就是高射炮開炮的時候炸傷的，連整根炮管都炸開花，足可見威力有多大。
只是想想剛剛向薇同學的話，心裡再怕她還是跟了上去。
就是沒發現，在走路的時候緊張到同手同腳了……
這邊距離高射炮靶場有些距離，在去的路上，周雪湊到向薇身邊，小聲的跟她道謝：“謝謝啊，要不是你剛剛那番話點醒了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開出第一木倉。”
向薇搖頭：“不用謝。”
周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要是等會兒我又害怕了，你能不能再說我兩句？”
“……”向薇瞟了她一眼，用沉默回應了她。
不行，不可以，沒時間。
甚至她還希望周雪等會兒磨蹭一點，時間拖得越長，她還能多在高射炮旁邊多待一會兒。
周雪面對武器時很膽小，但人還是特話癆的，或許是為了舒緩緊張的情緒，哪怕身邊人很少回應，她還是一直在說。
“你先前說得不錯，二伯對於我來說就是英雄，哪怕他現在只能用一隻手，但我還是覺得他特別的高大，特別的威武帥氣。”周雪的嘴巴一直沒停過，說著說著，她聲音突然變小：“我悄悄跟你說一件事。”
向薇看了她一眼，“如果是秘密，可以不用說給我聽。”
因為她不想替人保守秘密。
“不是秘密。”周雪連連擺手，她帶著一點羞澀道：“因為二伯的事一直影響到我，所以我就想著，是不是能夠用些法子避免這樣的事發生，我用了三四年的時間查了好多好多資料，總算找到一個或許可行的法子。”
說完，她頓了頓：“你知道什麼是人影自動化控制系統嗎？”
向薇有些意外，她沒想到會在自己同學的口中聽到這個。
他們雖然學的是這方面，但入學還短，可以說才剛剛入行，有些東西並不是他們現在就能接觸到的。
比如說——人影自動化控制系統。
周雪也知道這點，她還細心的解釋著：“就是人炮分離操作，這樣就算武器出現故障，也不會傷害到人。”
向薇難得有些興趣，她道：“然後你找到法子了？”
周雪嘆息，“哪有那麼容易，前一兩年我才知道有這項科技，其實國內也有這個技術，只是技術不成熟，在演練的時候還能用用，但是在戰場上就不行，我要是能研究出來，或許就能減少不必要的傷亡了。”
向薇沉默了一會兒，她問道：“這方面涉及自動控制領域，你是如何解決的？”
“唉？”周雪沒想到自己會被提問，她下意識的回答：“全自動暫時解決不了，可以先考慮用手持式作業，我想過了，如果……”
也許是說到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她的話又多了起來，就連向薇沒問過的點，她都全部回答著。
一直說了好久好久，周雪突然停下，她看著身邊的人，一臉詫異的道：“不對，你怎麼懂這個？”
從她說起，向薇並沒有驚訝的神情，反而還提出了最為核心的關鍵問題，她不相信向薇對這門技術一無所知。
這般想著，周雪立馬高興起來，“你也在研究這個嗎？”
向薇沒瞞著，她點著頭道：“有點研究，不過按你的思路，你尋找解決方案的方向有些問題。”
被否認的周雪沒絲毫不喜，反而跟著點頭：“對對，我都已經卡在這個思路好長好長時間，多少也覺得有些問題，可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我又沒弄懂，想著找老師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幫我？”
向薇朝著某個方向抬了抬下巴：“先操練，其他的等會再說。”
這會他們已經走到高射炮射擊場附近。
周雪臉上的笑意在看到面前那麼大的高射炮後，一張小臉又嚇得慘白。
向薇和她恰恰相反，還沒上手她就已經開始興奮了。
高射炮不是一個人就能操控的武器，一般都需要五到六個人合力才能完成。
彈道觀測手、方向瞄準手、彈藥傳遞手、彈藥裝填手、高低瞄準手，駕駛手。
教官當下將她們兩個和另外四名男生分配到一起。
在四個男生還在討論誰該去什麼位置的時候，向薇厚著臉皮先上前佔了一個位置。
高低瞄準手。
聽著就是測量高低位置的部位，好像體驗感並不強烈？
可是！在高射炮的操作人員裡，除了有兩個位置是固定之外，其他都有兼顧的任務。
高低瞄準手兼擊發手，也就是說這個位置能夠有開炮的體驗。
不顧其他人的不滿，向薇牢牢站著不動。
周雪本想著找一個邊角的位置，當個彈藥傳遞手算了，可瞧著高射炮上那昂首挺胸的向薇，她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渺小。
都是祖國的女兒，她比向薇的年紀還要大幾歲，為什麼向薇能那麼勇敢，而她卻如同一個懦夫？
深吸一口，周雪在其他人眼中邁著大步走向了彈藥裝填兼擊發手。
好傢伙，一臺高射炮就兩個擊發手，這是全被女學生給佔了？
這一下剩下的四個人站不住，顧不上假意謙讓直接朝著剩下的位置站去。
彈道觀測手還能兼顧副炮長，沒法開炮，但嘴上還能喊喊。
駕駛手肯定不能真駕駛，只能坐在駕駛座上感受下再幫忙傳遞彈藥。
至於另外兩個……
一個專門傳遞彈藥，一個瞄準方向，就沒其他的體驗感了。
這要不是顧及另外兩個是女生，他們真想不要臉面的爭搶起來，畢竟難得的一次實際演練，那可是用得真彈藥，這麼好的體驗機會下一回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現在倒好，便宜了別人。
男生遺憾，向薇樂得嘴角都咧開了，放在炮身上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是激動的。
更巧合的是，這是37毫米的高射炮。
也是她最熟悉的那款，和做科研的高射炮不同，她身下的這款要來得老舊，本是軍綠的車身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顏色，甚至有些地方還有深紅偏暗的印記，不難讓人猜想著，這是不是從前輩們身上流下的血跡……
這是一臺有著歷史的武器。
是一臺見證過時代的武器。
不止是向薇，其他人在觸碰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彷彿害怕自己稍稍大力就會損壞到這臺高射炮。
“都準備好了吧？”教官高聲，“操作流程你們應該都知道，先演示一邊再實際操作。”
要開始時，坐在駕駛座上的男生忍不住小聲道：“這位同學，要不咱們交換個位置？高射炮不比步木倉，操作起來很困難的。”
向薇反問他：“操作困難？”
男生連連點頭，“對對，操作起來特別困難。”
其他人見狀，後悔自己怎麼沒早點說，萬一女同學答應了，那不就能換個位置了？
向薇假笑：“沒事，困難的事我來做，你就好好開車吧。”
“噗……”笑出聲的周雪趕緊捂住嘴巴。
“……”男生臉憋得通紅，他哪裡好意思說他並不怕困難哦，只不過是找個藉口把好位置騙來？
“行了行了。”教官對著他們道：“要怪就怪自己沒把握住，下回機靈點。”
教官都開了口，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應著。
可當真的上手後，他們忘卻了先前的不情願，滿腔都是熱血沸騰，他們想象著有朝一日會義無反顧衝上戰場，為國家而戰、為自己而戰。
“開炮！！！” 副炮長高聲，喊得聲音都破了。
向薇按下開炮鍵，發射出人生中第一枚炮彈！
……
“什麼感覺？”
第二天坐在聶教授的辦公室，被問起的向薇微微側頭，她道：“當按下的那瞬間，我感受到了炮彈的威力，給人的感覺很可怕。”
哪怕彈藥的方向不是朝著她來，她還是能感覺到可怕。
向薇那個時候就在想，為國家抗戰的前輩們到底是以什麼心態去迎接著朝他們轟來的炮火。
他們不怕嗎？為什麼會義無反顧的衝上前？
應該沒人不怕吧，只是即使害怕，他們仍舊衝了上去。
那瞬間過後，她心中又多了緊迫感。
真的好想做些什麼，想為這些英雄們做點什麼，想為國家付出一些貢獻。
所以她來找聶齊教授了，她問道：“教授，我能成立一個科研小組嗎？”
“哦？怎麼突然有這個打算？”聶齊問道。
向薇說著：“我聽其他宿舍的同學說，高年紀的學生能夠申請成立小組，但剛入學這屆就算申請了，幾乎都沒批准。”
聶齊笑問，“既然你知道沒批准，為什麼還來問？”
“我想著，之所以學校沒批准，是因為這屆學生才入學沒多久，學校不認為他們能獨立承擔起一項科研。”向薇說著，她十分自信的道：“但是我可以，我有信心能完成。”
“那你為什麼要成立一個小組？”聶齊問著，他當然認可向薇的能耐，自己一個人都能將先前的專案完成的很好，只是他好奇的是，向來比較孤僻的向薇，為什麼願意主動接納其他人，還準備成立一個科研小組。
既然是小組，自然不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肯定是有人要參與進來，而且向薇看著已經有了人選。
聶齊其實蠻期待這樣，科研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如果一個人閉門造車，或許會成功，但是時間一定會拖延的很長很長。
不止是他，就是老王私底下都跟他說過，擔心向薇不愛與人來往的性子會讓她吃很多虧，他們還商量著該怎麼勸勸。
結果，還沒等他們想法子勸說，向薇自己想通了。
向薇很直白的道：“因為我想試試，試試看到底是一個人的效率更高，還是團隊的力量更大，雖然我確實不太喜歡一堆人在一塊，但如果這樣效率能大大提高，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有緊迫感，所以想去追求速度。
想試試，如果帶領一個團隊的效率到底是不是比單打獨鬥來得快。
“行。”聶齊很爽快，“成立小組的事我批了，你先將報告交上來，我去給你申請資金。”
這就是為什麼剛進校門的學生批不下來的原因。
成立小組簡單，找幾個人就行，但成立小組後科研總得需要資金吧？都是學生哪來的錢？自然是向校方申請，可校方的錢也不是白來的，自然得經過重重考慮，認為有必要的科研才能透過。
別說是剛進校門的學生了，就連大二大三的學生申請，也不見得有多少個能批准下來。
不過向薇嘛，聶齊覺得還是能擔保的。
跟著交代幾句，聶齊就讓她去準備資料，向薇道了謝便出了辦公室的門，她先是回到宿舍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準備好一份書面的理論。
等從頭掃了一遍後，她就去食堂吃飯，然後好好的睡了一覺。
現在是能休息的時間，等睡過之後她得開始爭分奪秒了。
第二天的早上，向薇挎著自己的小布包去了教室。
直接走到一人面前，她道：“我成立了一個科研小組，你有興趣加入嗎？”
“啊？”被問到的是一個和向薇一樣，在班級裡顯得沉默的男生。
很瘦小，帶著眼鏡，平日裡話少得可憐，整天就是拿著書看。
向薇對他有印象，是因為他看得書，全是一些看著就深奧，不是他們同個年紀的人能看明白的，曾經有人問過他一些問題。
當時她也在場，旁人聽得迷迷糊糊，她聽後只覺得這還是個人才。
馬明一臉懵：“你是？”
向薇道：“別管我是誰，科研小組要不要參加，如果你現在不參加，最少兩年內沒這個機會。”
“……要！”馬明沒多猶豫，不管這次是什麼科研，但既然是能從教授那裡申請下來，就多少靠譜，再有就是正如這位同學說的，如果現在不答應下來，一兩年內他不可能參與到其他科研項目中。
“行，下午三點圖書館見。”向薇說完就走。
馬明在她離開後，又盯著書看了起來，一直將這個課程看完，才猛地抬起頭，一臉茫然的小聲嘀咕：“剛剛那位同學叫什麼名字？”
想了一會還是沒想出來，算了不重要，畢竟整個班級他一個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向薇又去了隔壁班，和一個看著肌肉發達的壯漢搭話。
雖然這三個月來沒怎麼和同學接觸，但也不至於兩耳不聞窗外事，多少聽過一些事，多少看過一些事，她知道馬明是個很透明的天才，她同樣知道肌肉發達的鄭浩有個記憶超群的天賦，重要是人老實力氣還大，完全可以幫著搬些重活。
其實，只要稍稍注意就能發現一個人的閃光點，或許在別人眼裡，馬明只是一個愛看課外書的好學生，鄭浩只是一個擅長體育的老好人，而她是只是一個特安靜又內向的女生。
可其實呢，有的時候或許這些不起眼的人反而會更讓人震驚。
因為他們心裡都帶著光。
確定好這兩個成員後，向薇再一次走向另外一間教室。
這個時候，已經不少人知道向薇成立了小組，還在到處拉成員。
“不會吧？她怎麼就能申請透過？我記得先前跟著教授幹活的學生都沒透過。”
“我怎麼對這位同學沒什麼印象呢？”
“我知道她，她是被聶齊教授舉薦進校，聽說早早就進了科研所。”
“真的？為什麼這麼厲害的人，我們之前都沒印象？”
向薇和馬明一樣，在學生群裡都很透明，可只要當他們願意時，會閃爍出無比耀眼的光芒來。
此時的她走到周雪身前，問道：“人影自動化控制系統，有興趣一起研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