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木戒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不知道有多少根銀針給扎滿了全身,鼻孔裡充斥著難聞的屍臭味兒。

鐵栓像個被馴化的猴子,老老實實的呆在門邊,一縷陽光金颯颯的照在他的半張臉上,好像被人打過,臉上留著那竹鞭子留下的血痕。

一位老者,赤手編制揉搓著毛愣愣、刺啦啦的竹篾,半個吊裝物件用的竹簍已經漸漸成形,他坐在竹板凳子上,嘴裡銜著一根水煙壺的小吸管兒,“呼嚕嚕”的水煙壺裡邊,似乎是在冒著泡,屢屢白煙從老者的嘴邊悠悠然的竄出來,就像被憋壞了的倒黴孩子,沒有章法的飄散。

“嘩啦~~”溼噠噠的毛巾蓋在了易木戒的臉上。

“嘿!嘿,我說……”易木戒渾身抖擻著想要站起來,卻不知道怎麼的,身體有股子力氣,儘管自己動用一切能夠擺脫束縛的方法,都沒能輕而易舉的站起身子。

大約和老者年紀相仿的一位老媽媽,端著熱騰騰的一碗米飯,上邊蓋了幾片香噴噴的臘肉,瑩亮油滋滋的臘肉片直叫甩開溼毛巾的易木戒咽著口水,這一夜就稀裡糊塗的過去了,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果真是被食慾勾的忘了不適。

“大娘,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又不是壞人,你們就用這些鋼針扎我,難不成是我受傷了,在給我針灸?”

易木戒甩著臉上的水漬,這位大娘湊過來,小心翼翼,不去觸碰易木戒身上無數根銀針,一臉慈祥和善的將他扶起來:“阿良你見到了?”

還沒等易木戒回過神來,門外坐著的老者手裡的竹簍一腳給踢開了,彷彿是惹惱了多大的火,他站起來,朝屋子裡走。

蹲在門口的鐵栓仰著白囔囔的眼珠子看著老者,老者一腳將他從門口蹬開:“滾一邊去,進山,活兒沒幹利落,還想吃早飯吶?”

鐵栓翻個跟頭跳出門外,像一隻友好的野獸,直愣愣回頭望了一眼屋裡的易木戒,像是傳達什麼暗語一般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憑空向著陽光照射的地方一竄,整個人就消失了,那斜長的身影,在晨光中變得無比飄渺,就像一巴掌打碎了的燭火,根本看不出那是用什麼方式、什麼動作離開了苗寨的這個小院子。

幾分鐘後,老者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是楚良的外公,即便是在國內不算響亮的名號,但是易木戒早有耳聞,他可是地獄亡魂師首席殺手教官,黑手鬼眼的老丈人!

“凍傷?我能有什麼凍傷?”易木戒不屑的端著碗,狼吞虎嚥的往嘴裡把米飯,臘肉片幾口就吃完了,楚良的外公拿一把細流彎彎刀刃的小刀子,在桌面上敲了敲。

“改名刀,聽說過沒?”外公的言語中似乎是在顯耀些什麼。

易木戒回憶著,這東西似乎聽楚良說自己母親患上瘋病的時候,曾經說外公用改名刀刻了母親的額頭。於是易木戒擔心這老東西要用趕屍匠的本事對自己下手,就百無聊賴的喊著:“這破刀子,我上哪兒見過去,還有菜沒呢?饞死我了,要麼就給我弄爛鹹菜,要麼給這點肉吃,那就多給點,這點肉星子夠不夠塞牙縫啊!”

“砰~~”一大瓷碟的清蒸臘肉片,摔在了易木戒面前的桌子上。

他遲疑了一下,儘管這種不要臉乞討食物的方式很丟身份,但是想想這窮山溝裡也沒幾個人會在意這些,他正要伸手去捏的時候,外公飛手一下,改名刀在那碟子裡的肉片上瞬間劃了幾道,肉片被切成了肉沫,易木戒氣哼哼的仰臉看去。

“你不知道最好,要是你知道這是什麼刀,你跟那個一去不回的小崽子,都他娘的馬上死!”外公硬聲硬氣,說完刀子在手中一轉,像個飛速的螺旋槳,手袖一撩,刀子不見了。

那個被易木戒叫做大娘的女人,也就是最疼愛楚良的外婆,她看不慣的哼了一句:“叫我孩子走的是你,現在罵他不回來的還是你,現在也就走了半拉月,真要是走個一年半載,那你還不得把寨子給剷平了?”

外公悶哼著:“他要是真敢,我把這兩座山都塞他肚子裡!”說完氣呼呼的出去了,溜溜達達,找到自己踢遠了的竹簍,拖死狗一樣的拽回來,坐下繼續編起來。

外婆倚靠著桌沿,歪頭對易木戒說:“坐下好好吃吧,別搭理這老不死的,只要阿良在外邊沒事兒,他的朋友我都當自己家裡孩子待見,呵呵。”

易木戒撇撇嘴,舔著嘴唇上的油星,把那一瓷碟的肉沫倒進碗裡,邊吃邊說:“我就是來給你們打招呼的,想不到你們還真是厲害,沒見過就知道我是誰。”

外婆嬉笑著:“我們哪裡知道你是誰啊,是小栓子,他聞得見你身上有股我家孩子的味道,這就說明你倆關係不一般吧,你要是害了我們家阿良,栓子一樣能聞出來。”

“呵~~還真是山溝裡頭出能人呢,我是沒害他,外頭什麼樣兒,你們怎麼不自己出去試試,想害他的人多著呢,全都是一幫孬種!”易木戒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門外喊著,“哎,老不死的,那個盧掌櫃你知道吧,你說你都給你孩子介紹的什麼玩意兒啊?就那孫子對不是東西了,整了一幫漂亮娘們兒,沒把楚良折騰個半死,我都快給禍害死了!”

外公在門外也愣了一下,他楞歸楞,但是並沒有急著問清楚什麼,看看天,時間還早,感覺有些事兒,等易木戒吃飽喝足了再問,會好一些。

在西藏這邊,爽了一夜,美美的一個好覺睡醒的楚良,陳雨菡嬌噠噠的端著酥油茶和香菇餅,宛若一個新嫁娶的小媳婦兒一樣,坐在炕頭,把小桌子往楚良的身邊一擺,早餐的油膩香味兒撲鼻而至。

楚良有些靦腆的樣子,捂著被子滴溜溜的眼神瞅著陳雨菡:“姐姐,昨天晚上咱倆……”

“吃飯啦~~小傻瓜,姐姐不是在這裡呢嘛!”

呃……楚良腦子裡空蕩蕩的,只覺得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感覺大不一樣了,身體輕鬆無比,又有些腰疼,難不成這就是小時候外公常說的,小孩子沒有腰,有腰的時候,就該娶媳婦當大丈夫了??

之所以不想提,也許是陳雨菡知道自己和楚良並不會有什麼美滿的結局,但是他畢竟是把毀容的自己救回來的男人,在古代,以身相許都是小,應該犬馬之勞的伺候一輩子才算報恩。

但這都是什麼年代了,自己又是接受過高等的師範教育的準教室人才,新時代的風華正茂!然而對於這個比自己幾乎要小十歲的男孩兒,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太齷齪了呢?

見楚良不想之前那種大口大口的吃東西,而是細嚼慢咽的,陳雨菡把一隻手伸進被窩裡,楚良沒敢動,或者說有了昨晚的那種接觸之親,已經不能在拒絕這個大姐姐的一切行為,他儘管發著愣,嘴裡的香菇餅已經被他忘了是什麼味道,是甜的,還是香噴噴之中帶著青稞面的苦澀,說不上來。

“不冷啊!傻瓜,瞧你那樣子。”陳雨菡捏了楚良大腿一把,伸手抓著楚良的襯衣領子,“快吃,吃完了我帶你去見神明,拜一拜,保佑你這個傻瓜一生平安。”

小時候,應該是在八九歲的那年,阿玉曾經去族裡的祭壇,跪在地上唸叨了整整一個晚上,阿旺的爺爺從神明的雕像那裡,挖了一點香灰,裝在一個小荷包之中,給了阿玉。後來她就把這東西給龍舅舅了,說什麼保佑他平安之類的。

楚良尷尬的笑著:“不用吧,我不信那個……”

“信,必須要信,你們那裡的神明你不信,可我們這裡的必須要信,就當遷就遷就我,不行嗎?”陳雨菡坐在楚良身旁,端著酥油茶的描金瓷碗遞過來,“算姐姐求你,好不好嘛~~喝一口?”

楚良暗自嘆一口氣,有點小大人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要靠過去,就輕輕用腦袋撞了撞陳雨菡的肩膀:“好吧,那就遷就遷就你,我是傻瓜,你就是我傻姐姐。”

陳雨菡美滋滋的一把摟住楚良,一手端著碗,像年輕的母親喂一個臥病在床的大兒子那樣,楚良雖然不是很適應,但是他覺得,既然自己是大丈夫了,就好好遷就遷就這個女人吧,古書上說:為人夜色暢快,翌日方可認婆姨,大丈夫肚量,由她盡情嬌蠻胡鬧為好!

日漸冷清的日喀則,一路回薩嘎的小公共汽車上,楚良都像個怕冷的孩子,歪在陳雨菡的腿上,她就這麼愛憐的抱著他,直到回到薩嘎,下了車,兩個人還是這麼挽手摟抱的去了縣城南邊的喇嘛廟。

廟裡的喇嘛嘰裡咕嚕的說藏語,楚良也聽不懂,轉經筒在眼前晃悠的他只想瞌睡。

陳雨菡撅著嘴,搖晃著楚良:“走啦走啦,活佛今天不在,去上頭的寺裡邊了,後邊就是‘米貴’,拜一拜,拿了護身符的降魔杵,回家你想怎麼睡都行,好不好?”

“哦~~”楚良沒精打采的,被陳雨菡在身後抱著往前走。忽然喇嘛師父衝陳雨菡一瞪眼,顯然男女之間過分的行為是大不敬的,於是她趕忙吐著舌頭鬆開楚良,二人一前一後的跟著喇嘛去後院的一個佛堂。

那是一個身高接近三米的怪物,看上去通體白毛,猙獰的面孔有些類似猿人的模樣,雖然近乎人形的站立著,但是看到陳雨菡跪下去的時候,楚良愣是罵了一句:“哪有祖宗給曾孫子下跪的,起來!”

這一聲吼,喇嘛顯然是生氣了,也許是聽出了楚良話裡的意思,但是陳雨菡頭一次聽到楚良衝自己吼的,即便是自己並沒有妄想這個小家夥會成為自己的丈夫,但是男子氣概的呵斥,的確是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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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良娓娓道來:“這明明就是夜帝,在我們寨子的族譜裡,他才排的上四十六代,我們族人排第九,憑什麼要給這傢伙下跪?真是荒唐,我頂多頂多給我外公下跪差不多。”

說時遲那時快,喇嘛師父抄起立在牆根的一根禪杖,飛一般的衝過來朝著楚良的腿彎打了過去,意思是要楚良趕快跪下謝罪,可誰知,楚良小腿一抬,一腳將禪杖踩在腳底下:“雪山族裡的怪物,怎麼就成了佛教的神明?別搞怪了,鬼金剛!!來看看是不是和你一起的親戚!”

楚良大喝一聲之後,光天化日的,一道煙塵揚起,那轟鳴如同列車汽笛的瑟瑟風聲之後,身高兩米多的金色人形骷髏,就像鬼魅一樣衝到眼前,那喇嘛一見此景,頓時傻眼的跌倒在地!

陳雨菡起身想要阻止楚良的出言不遜,這在藏區侮辱神明可是極為不好的舉止,按照規矩是要受刑的!

但是沒等她對楚良做出什麼,鬼金剛巨長的金骨頭手臂一把將陳雨菡抓拉起來,楚良大吼:“別碰她,我叫你看看夜帝!”

陳雨菡被丟在一邊,那喇嘛喃喃的用生硬的漢語道:“珞巴人的孩子啊,你怎麼把‘米貴’神明的皮肉給去掉了?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殘忍?”

楚良指著將近三米高的“神明”,這長著大猩猩一樣的猿人臉的傢伙,他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你們還有活著的啊?喂,看見自己家人,也不打聲招呼?”

鬼金剛金骨頭的手掌按住楚良的頭頂,楚良一愣,回頭看了一眼鬼金剛,鬼金剛點點頭,楚良再回過頭抬眼去看威武聳立的“夜帝”,他知道了,眼前的栩栩如生夜帝,已經是死後被人給做成了標本,一個死掉的空殼!

楚良心中充滿了憤恨交集的惱火,他忍不住的嘶吼道:“卑鄙無恥的東西,最後把我們家族的人都殺光才肯罷休的嗎?夜帝……”楚良哭喊著鋪了過去,抱著那巨型“神明”雪色毛絨絨的腿彎,嚎啕痛苦的淚眼迷濛。

那喇嘛師父,儘管並不太相信這些,但是楚良能把僅有骷髏的鬼金剛召喚出來,說明這個孩子非同一般凡人,可是他卻說殺光他們家族的人,這……這是何等的冤情了?難道說藏經裡記載的上古神明米貴,真的是這個孩子所謂他們家族的一脈氏族?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亞於自己親生父母離世的悲傷,就連與這個小家夥有過一夜新歡的女人,她也道不出,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些古怪的楚良,到底是個什麼來路之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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