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公在後面提醒道:"陛下,天色已遲了,何不……"

李世民抬頭看看天色,這才發現,夕陽漸落,天色已略略暗淡。

然而,他卻冷冷道:"既然天晚了,就在此地投宿。"

姚公公下意識地問:"不回宮?"

李世民回頭,用鋒利的眼眸掃視了姚公公一眼。

姚公公嚇得噤若寒蟬,連忙垂頭。

隨即李世民直接帶著人入寺內,早有迎客僧上前:"施主是來添香油的嗎?"

"不添。"李世民毫不客氣道。

迎客僧便”客客氣氣”道:"那麼,施主還是請回吧。"

李治在李世民的身後嘆息,哎,又得我破費了,我好慘啊!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於是,李治掏出了一張十貫面值的欠條出來,直接塞給了那迎客僧。

迎客僧一見到這欠條,眼睛瞬間亮了。

顯然在這裡,人們對於晉王府的欠條還是認的,這崇聖寺裡能接到欠條的機會不多,因為絕大多數客商都很小氣,而欠條的面額一般都很大。

這迎客僧顯然在此較久,也是見過世面的,他如履薄冰的檢視著欠條,欠條是晉王府專用的紙張所書的。

這種紙叫樂章紙,只有李莊才能造,普通人想要偽造,絕無可能,還有上頭的字跡早已不是手書,而是用專門的印刷銅字印上去。

印刷工坊,在大唐還是破天荒的出現,也只有晉王府才有活字印刷。

這最後的落款,還有署名,李治為了防偽,甚至連這油墨也是用的奶爸的配方。

總而言之,能折騰出這樣欠條的,只有晉王府獨一份,只稍稍一摸和一看,便能分辨出真偽了。

迎客僧立馬露出了滿臉笑容,拿著這欠條,是可以去李莊或鹽田湖,直接兌換一萬個大錢的。

而且這大錢,用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紫銅,童叟無欺。

他立馬變得熱情好客:"幾位施主,是想在此投宿吧,我們這裡是上好的禪院,專供似施主這樣的尊客。請隨我來,我們這裡的齋菜也是一絕,還有我們煮的茶,用的是清泉水,普通地方是喝不著的,……。"

他熱情洋溢、滔滔不絕做著介紹,領著李世民等人進了一個叫客堂的專門的”寺廟招待所”。

客堂是寺廟裡的一個專門的待客院落,並不奢華,但是絕對清幽安靜,在這古剎之中,遠遠聽到誦經的聲音,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李世民等那迎客僧走了,便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向李治道:"你晉王府到底欠了多少錢?"

李治糾正道:"父皇,不能說是晉王府欠的錢,晉王府只佔了二成股呢,絕大多數,還是宮中欠的錢。至於到底欠了多少,兒臣就算不清了,兒臣得回去讓人算幾天才能算明白。"

李世民無語。

要算幾天?

宮中欠的錢,那不就是,朕欠的錢?

他無法理解,不過,顯然李治是債多不愁,看上去仍是恬然自安,他也就暫時放下心來,李世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李治也不想多解釋,這已經不是欠條,而是紙幣了,它的性質已經變了,是不需要還人的;

但是這裡面的門道太多、太高深,幾句話說不清,並且李世民肯定也很難理解。

他問,"父皇,今夜就在此住下?"

李世民心不在焉地道:"就在此住下,朕是要想想明白。"

"父皇若是只憑腦子中的想象,是無法理解世間萬事萬物的;

我方才聽那迎客僧說,這裡有一個茶坊,在此投宿的客商,總喜歡在那裡喝茶聊天,父皇不妨也去坐坐,不過最好不要讓閒雜人等去,人去多了,會引人懷疑。"

李治說到閒雜人等的時候,眼睛看向姚公公。

姚公公一口氣提上來,卻是咽不下去,我勒個草,李宮霸你這小屁孩子,你怎能這樣?

還沒等姚公公反駁,李世民便點頭了。

人就是如此,都是潛移默化的,李世民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可現在對李治的話,心裡便預設了;

他頷首道:"走,朕與李格、還有你,一起過去。"

……

茶坊就在這”寺廟招待所”客堂的另一端,有專職的待客僧人在此端茶遞水。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茶坊那一片燈光明亮,有許多客商操著各種口音,在此喝茶閒坐、相互交流。

李世民和李格、李治幾人進去,尋了一個位置坐,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關注。

客商們在此閒坐喝茶、交流信息,就聽說了今兒有人打賞了十貫香油錢,卻不知此人是誰。

許多客商都是在此常住的、彼此相熟;

此時,看到李世民等人面生,再上下打量,見李世民等人的穿戴不凡,雖也是普通的圓領衫,可質地卻很罕見。

於是,就有人湊過來搭訕:"敢問兄臺是哪裡人?"

李世民隨口說:"姓李,叫我二郎即可。"

"呃,原來是李二郎,哈哈,當今聖上,不也是二郎嗎?鄙人姓王,李治那個小東西……"

李治站在一旁,臉色難看。

"敢問李二郎做何種營生啊?"

李世民目光敏銳,方才進來的時候,就將這裡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對方在猜度他,他也在猜度這裡的每一個人,嘴裡道:"做的是絲綢買賣。"

"絲綢?"

這王姓商人立即樂了:"這絲綢的營生,現在貨源緊缺,可不容易買到啊!二郎,若是進貨,得趕緊買,再不下手,可就遲了。"

李世民:"是嗎?絲綢竟然緊缺了,難道這物價,還會漲下去?"

"怎麼不會?"王姓商人樂了,其他人聽著他們的對談,也都莞爾一笑。

這種目光,再加上這種別有意味的嗤笑,彷彿都是在笑李二郎是個傻缺,有一種調侃的味道。

李世民自是看出了這些人嗤笑的目光,他感覺自己今日又受到了羞辱,這個時候,他都想拔出刀來,將這些混賬統統砍翻了,不過,今天他沒帶刀。

李世民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地把怒氣忍了回去,才道:"我聽說,戶部尚書戴胄,已經嚴厲打擊物價了。

不只如此,皇帝還連著幾次頒佈了聖旨,要求三省六部通力協作,這不是已經整頓了一段時間了嗎。

這物價,就算現在無法繼續阻止上漲,以後只怕也要平抑了吧。"

"狗屁!"王姓商人一聽,居然直接爆了粗口:"那戴相公,我們也是有耳聞的,他倒是一副要堅決平抑物價的模樣,在東市和西市亂七八糟地折騰,可是他是如何平抑物價的?

嘿嘿,就他那低劣的手段,倒是將商家都嚇住了,他派了人去了東市之後,這裡的物價就又狠狠地上漲了一通。

你可知這是為何?"

李世民聽到狗屁兩字,心頭的怒焰又騰騰地燃燒了起來,憋了好大勁才勉強壓住胸中火氣。

等這王姓商人問他為何時,他也是繃著臉反問:"為何?"

"你也不想想,現在物價漲得這樣利害,誰家還肯賣貨?都漲到這個份上了,讓那些交易丞來盯著又有甚麼用?他們盯得越利害,大家就越不敢買賣。"

頓一頓,他繼續道:"你仔細想想,大家買賣都不敢做了,有絲綢也不願賣,這市面上絲綢還總得有人買吧,賣的人少,買的人卻多,物以稀為貴,你說這絲綢是不是就緊缺了,你說這價格是不是就居高不下了?"

李世民聽到此處如醐醍灌頂,原來如此,那戴胄,虧得是戶部尚書,居然沒有想通這個茬。

王姓商人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從前大家在東市做買賣,自是你情我願,也沒有強買強賣,交易的成本並不多。

可現在呢,經東、西兩市這麼一折騰,就算是真有貨要賣的,也不敢去了。

怎麼辦呢,大家不得不到這邊來,可在這做買賣,大家都提著心吊著膽啊;

因為你賣的市價比他們定的官價高得多,所以,你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抓到衙門裡;

你想想啊,我擔著這麼大的風險,若只是賺一點蠅頭小利,我值得嗎,我肯定就不賣貨了吧?

所以,這價格肯定還會上漲,為何?

還不是因為做買賣風險大、這一下子成本又變高了嘛!

你自己來算算,這一來二去,被戶部這樣一折騰,原本漲到六十錢的絲綢,沒有七十個錢,你能買得到嗎?

老夫說句不中聽的話,是這朝中出了奸臣啊,也不知是聖上中了誰的邪,居然弄出了這麼一個昏招。

三省六部,一來二去,為了平抑物價,竟是弄出一個東市、西市長,還有交易丞,這不是瞎折騰嗎?

現在大家都是怨聲載道,你別看東市和西市的所謂的官價壓得低,可實際上呢,實際上,早就沒人在那做買賣了。

原來的門店,只是留著在那裝裝門面作作樣子,應付一下官府,大家夥不得已,只好都來此做買賣了!

虧得那戴胄,還被人稱頌兩袖清風,清廉自守,雷厲風行,我看是聖上瞎了眼,受他矇蔽,中了他的邪。"

其他的商人聽了,也都紛紛附和:

"你等著吧,這樣折騰下去,物價還要漲!"

"若是讓官府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交易市場,又派交易丞來這,大家只好再跑其他地方交易了,下一次,還不知價錢又漲成甚麼樣了。"

"老夫反正是打算好了,囤上一大批貨,只要那戴相公還在位,還要平抑物價,我就不愁賺不到錢,他越平抑,我手上的貨越是水漲船高。哈哈,也是多虧了這戴相公,如若不然,我還發不了大財呢。"

李世民氣得無語兩個時辰。

若不是親自來看了一趟,李世民只怕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如熱鍋裡的螞蟻,著急忙慌、再三督促,才由三省擬定出來的平抑物價的策略,卻由於戶部尚書戴胄的鐵腕執行,反而讓這些囤貨居奇的商人大發其財了。

你說說,這是咋麼一回事吧?

李世民心裡很失落!

那邊眾人說得熱鬧了,這邊的李世民卻再也不吱吭,只幹坐著,誰也不搭理,悶頭喝了兩杯多茶,等夜深了,方才回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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