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澈嘴角噏動,似是在囈語,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皇后眼眶溼潤:“本宮的皇兒看起來很痛苦。”靠近宮澈唇邊,她什麼都聽不到:“本宮聽不到,本宮的皇兒在說什麼,本宮一點都不到,崔院首你來聽聽,看看可能聽到什麼?”崔院首心下嘆氣,要是能聽到寧王說什麼,他們整個太醫院的人恐怕都已知道。

畢竟自寧王吐血昏迷之日起,太醫院的太醫幾乎都有被皇上安排前來寧王府,為寧王搭脈醫治身體。也不知是他們醫術不精,還是寧王自個不願醒來,總之,他們把脈後結果皆是——除過脈息虛弱,再無其他病症。此間,寧王臉上的情緒變化很是明顯,本緊閉的唇,在臉色生變時,便微微地噏動,可惜的是,那噏動的唇齒間,無半點聲音發出。

根據常規推斷,他們認為寧王多半是夢魘所束。

“皇后娘娘,這幾日寧王殿下都是這種狀況。”

崔院首斂回心緒,看向皇后恭敬地道出一句。

他說的隱晦,皇后卻是瞬間其中之意。

是啊,要是能聽到皇兒嘴裡說的是什麼,自己又怎會到今日都不知道?

皇后嘴角掀起抹苦笑,但轉瞬,她臉色一冷,將目光鎖在陳安身上:“你是怎麼照顧四殿下的?”這奴才是皇兒身邊的近侍,必是因為照顧主子不盡心,才致她的皇兒吐血昏迷,想到這,皇后愈發氣憤,怒道:“你是不想要腦袋了,是不是?”

連日來擔心皇兒有個好歹,她沒有針對這寧王府中任何一個人,現在皇兒躺在床榻上如活死人一般,全是這些狗奴才的錯。

陳安臉色煞白,惶恐至極地跪在地上:“奴才有好好照顧殿下,在五日前,殿下都是好好的,直至那日……”

“直至那日怎麼了,說!”皇后聲音冰冷刺骨,聽起來尖利至極。

“五日前的夜裡,太子……太子殿下有來過王府……”陳安說的斷斷續續,當他剛一提到太子時,皇后面色微不可見地一變,心也隨之“咯噔”了下:“本宮有話要問陳安,你們都先退下。”

崔院首微斂的眸子閃了下,行禮出了正屋。

玉檀玉青兩個在他前腳踏出房門後,與劉氏跟著出去了。

“太子殿下找四殿下都說了什麼?”

見屋裡不再有旁人,皇后轉身坐到一旁的椅上,注視著陳安冷聲問。

“奴才聽得不大清楚。”

陳安聲音發顫,額上冷汗涔涔而落。

“給本宮好好想。”皇后一掌拍在桌上,臉色極其陰鬱。陳安跪在地上的身子連連顫抖,半晌,出聲道:“太子殿下好像在斥責王爺,說……說王爺不該使手段,致國之根本於不顧,還……還說王爺想要……想要奪儲,儘管拿出真本事……”

皇后的臉色不停地變化著,抓住椅子扶手的手青筋畢露:“太子……太子真是這麼說的……他真是這麼對四殿下說的?”太子?那個由她一手養大的孩子,竟然……竟然知道了,他竟然什麼都知道了麼?

不,不可能,他怎會知道她的皇兒有奪儲之心?

還有那什麼使手段,致國之根本於不顧是何意?

欲奪儲,拿出真本事,這……這話又是從何而來?

她的皇兒有無真本事,作為母後,她比誰都清楚。

近一段時日以來,京裡隨處傳播的流言,不用深想,她也知這與皇兒多少多少脫不開干係。但,用流言詆譭他人的做法的確不入流,可這和致國之根本於不顧還掛不上鉤吧?忽然,‘呂宋村’三字躍入皇后腦中。

難道……難道縱火燒燬呂宋村,與她的皇兒有關?不對,呂宋村裡的人並未喪生在那晚的大火中,那些賤民全都活得好好的,若果是她的皇兒所為,絕對不會做事失手。

皇后眉頭緊皺在一起,盯向陳安道:“將你知道的全說出來。”

“太子殿下離開後不久,書房裡傳出一陣響聲,等奴才進去時,就看到……就看到書房中央裡有兩口大箱子,還看到王爺昏倒在地上。”陳安戰戰兢兢地如實道。

“箱子是太子殿下帶給四殿下的?”皇后問。

“應該……應該是……”

陳安嘴角抖動,牙齒不時地打著顫。

“什麼叫應該是?”

皇后最討厭奴才回話時,說些模稜兩可之言。

“太子殿下有說送王爺大禮,但……但奴才沒有看到太子殿下有帶箱子進王爺的書房。”一聽陳安這話,皇后心裡一緊:“儲存寶物?”她立時想到宮衍手中有傳說中的儲存寶物:“太子難道認識那位神秘人?”寧溪鎮上的那場拍賣會,皇后知道的很詳細,因此,她對那位提供儲存寶物作為拍賣品的神秘人沒少琢磨。

然,即使到今日,她都不知那神秘人是何身份。

暗中,她有著玉檀透過江湖手段打聽過,卻什麼都沒打聽到。

這不得不打消了她想將神秘人籠絡到宮澈身邊的打算。

壓下滿心震驚,她眸光陰冷,盯著陳安問:“箱子裡是何物?”

陳安回想到當日看到那兩口箱子時的情景,身體猛地一陣顫抖,感受到皇后冷厲迫人的視線,他張了張嘴,聲如蚊吶道:“是……是人.頭,兩個箱子裡裝的全是血淋淋的人.頭。”皇后一怔,轉瞬喝道:“你說什麼?人.頭,全是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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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人頭。”陳安身上的裡衣已經全部被冷汗浸透,久沒聽到皇后再言語,他聲音發顫,又道:“娘娘,奴才絕對不敢有半句不實之言,就在呂宋村被燒前幾日,王爺都有和鄔先生他們在書房裡議事,曾多次提到呂宋村,還有提到疫病……”

皇后截斷他的話:“你想說太子是因為呂宋村一事,才來王府找四殿下的?”似是沒打算讓陳安作答,她語氣漸變森冷:“還是說你認為呂宋村那邊發生的事,就是四殿下指使人做的?”

“奴才……奴才……”

陳安跪伏在地,只覺自己活不成了,他怎能想都不想,就將那種事道出,即便事情確實屬實,即便他是在皇后面前提起,可他不該忘記那種事在王爺那裡,是屬於不可告人的秘事,他更不該忘記皇后娘娘是王爺的生母,饒是清楚王爺有在暗中做什麼,怕也極其忌諱一個奴才這般大喇喇的將事情提到明面上。

而他蠢得什麼都往出說,這無疑是自個把自個往死路上逼。

“你是自我了結,還是要本宮著人幫你一把?”這個狗奴才知道的太多,必須得死!

皇后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狠厲地盯著陳安。

“奴才……”嘴唇抖動,陳安知道自己多說已無用,於是,閉上嘴,沒再言語。

死,他怕,不僅怕,而且是很怕,然而,此時此刻他又不得不死。

只因皇后要他死!

抬起頭,他面朝床榻而跪,朝已經昏迷五日的主子連磕三個響頭,流著淚暗忖:“王爺,奴才……奴才日後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多保重!”陳安跟在宮澈身邊伺候多年,而宮澈不管心思有多重,但呈現在人前的,向來都是溫潤儒雅的風姿。

加之,陳安平日裡伺候的盡心盡力,宮澈對他自然比一般的奴才好,且視其為心腹。

“來人。”陳安咬舌自盡,倒在地上,皇后朝他的屍體上嫌惡地睨了一眼,朝門外喚道。

玉檀玉青聽到她的聲音,很快推門而入。

“拖出去丟了。”皇后冷冷道。

“是。”玉檀玉青齊應一聲,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架著陳安的屍體就往屋外走。

皇后臉上的怒色微斂,望向玉檀的背影道:“讓崔院首和王妃進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玉檀腳步微頓,回過頭,恭敬地應聲是,而後,和玉青架著陳安的屍體消失在門外。

“崔院首,你再給四殿下好好看看。”

崔院首一進屋,皇后神色焦慮,道:“本宮剛有探過四殿下額上的熱度,是不怎麼燙了,可這一日日的不見醒轉,本宮實在是擔心得很。”

“娘娘還請放寬心,寧王殿下吉人天相,不會出事的。”嘴上這麼說著,崔院首還是遵照皇后之言,上前為宮澈把脈,片刻後,他收回手,道:“寧王殿下除過體虛脈息弱,旁的病症一概沒有。”

“每日都是這個說法,你們就打算這樣應付本宮嗎?”

皇后氣得嘴角直哆嗦,怒聲道:“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今日必須讓四殿下醒過來。”恨,她現在恨極太醫院那些庸醫,恨極那個被她當親子一般養大的孩子,就因為她的皇兒有心奪儲,他便不顧念她多年的養恩,和她的皇兒撕破臉,說出誅心之語,將人刺激得吐血昏迷,好狠!

“這……”

崔院首眉眼低垂,沉默良久,暗自咬了咬牙,道:“臣醫術不精……”

似是猜出他的後話,皇后怒喝:“閉嘴!”崔院首身子一震,低著頭不再做聲。

“想辦法,本宮要你想辦法,你卻推說醫術不精,怎麼?你這是要本宮的皇兒自生自滅嗎?”皇后高聲指責,神色間異常憤怒:“今個出宮前,皇上可是說過了,讓你想盡一切法子讓四殿下甦醒,你莫不是忘了?”

“臣給寧王殿下換副湯藥……”崔院首自然沒忘記文帝的交代,可能用的法子這幾日都已用過,卻絲毫不見成效,此刻,讓他想出新的法子,這無疑是在難為人,但皇后之命他不能不遵從,否則,必有禍事上身,甚至會牽累家人。心下長嘆口氣,他道:“等殿下服下新的湯藥,臣再施針瞧瞧。”

皇后冷著臉道:“本宮只要結果。”崔院首沒吭聲,走到桌旁,提筆寫了份藥方,這才道:“娘娘著人按著這張方子抓藥吧!”接過他遞來的藥方,皇后直接對剛進屋的玉檀道:“找管家抓藥,你親自到廚房去煎藥。”

玉檀恭敬領命。

躺在床上的宮澈看起來很難受,虛汗沿著他的臉龐滑下,看得皇后又是好一陣心疼:“去打點熱水來,本宮要替四殿下擦拭身子。”捏著手中的絹帕,她輕拭著宮澈額頭上的汗漬,吩咐道。

“奴婢這就去。”

玉青應了句,退離而去。

劉氏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站著,覺得自己在皇后眼裡就是個多餘的,心裡不由一陣悽傷。

“娘娘,水溫剛好,您歇著,奴婢給四殿下擦身子吧!”玉青端著盆溫水進屋,拿起搭在盆沿上的棉巾在水裡搓了兩下,而後用力擰去多餘水分,走到宮澈病榻前。皇后搖頭:“不用,本宮自個來就好。”

她動作輕緩,擦得很仔細,見兒子沒半點反應,眼眶不由泛紅,喃喃道:“澈兒,你都睡了五日了,母后很擔心你知不知道?醒過來吧,有什麼事給母后說,母后幫你做主。”

“母後……”

劉氏知道自己繼續杵在屋裡不做些什麼的話,必被皇后更為不喜,基於此,她移步上前,想著床榻上躺著的是自家王爺,由她這個做王妃的幫其擦拭身體再正常不過,熟料,沒等她往下說,皇后看都不看她一眼,脫口就道:“出去,別讓本宮在這屋裡看到你。”

“……”劉氏當即怔住,帶著病態白的臉愈發顯得蒼白:“母後……”她語聲發顫,想要將自己未說完的話道出,卻不成想,皇后壓根就不給她機會:“出去!”

纖弱的身子晃了晃,劉氏忍住滿心的委屈,朝其襝衽一禮,往門外走。

皇后朝門口瞥了一眼,冷冷道:“沒用的東西。”她的聲音刻意提高,劉氏前腳踏出屋門,自然有聽到耳裡,登時,眼裡水霧頓生,委屈得捂住嘴,不顧身後丫頭輕喚,提步快速出了前院,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大約過去兩刻多鍾,玉檀端著煎好的湯藥返回屋裡。

“扶四殿下坐起。”

整理好宮澈身上的裡衣,皇后對玉青吩咐道。

玉青迅速上前照做。

從玉檀手裡接過藥碗,皇后坐到床邊,用小勺一點一點地餵給宮澈喝。

花了近半個時辰,她才將半碗湯藥全都喂下。

奈何宮澈不見有絲毫甦醒的跡象,皇后心焦不已,再也沒能忍住,由著眼裡的淚水滴落。這是她的皇兒啊,是她後半生的依靠。自嫁入皇室,成為繼後那日起,她就想著有自己的孩子,雖然太子養在她身邊,雖然他們還有著一定的血緣關係,可畢竟不是自個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怕,怕太子長大後,與她離心,所以,她要懷上龍嗣,要生下真正屬於自己的皇兒。

若果皇兒就此昏睡不醒,她該怎麼辦?

皇后這一刻,竟多少生出點後悔,要是……要是皇兒沒有生出奪儲之心,要是……要是她一直保持本心,出言勸皇兒歇了奪儲的心思,是否就不會出現如今的狀況?

“娘娘,奴婢扶你到椅上坐吧。”

玉檀說著,扶皇后起身,坐到一旁的椅上。玉青輕放宮澈躺回病榻上,崔院首從醫藥箱裡取出針囊,一番消毒後,開始幫其施針。

時間流逝,崔院首從施針到收起每根銀針,宮澈始終不見有反應。

皇后見狀,神色看不出半點波動:“再沒法子了嗎?”看著崔院首,她問。

“臣這已經盡力了。”崔院首恭敬回了句,隨之沉默片刻,道:“有一人興許能醫醒寧王殿下。”

“快……快告訴本宮,你說的那個人是誰?”皇后瞬間有了精神,盯著他,情緒甚是激動。

崔院首道:“神醫雲公子。”

“神醫?雲公子?雲輕狂麼?”

皇后面上表情一僵,口中喃喃:“他……他真的可以麼……”

“雲公子究竟能不能醫醒四殿下,臣無法在娘娘面前斷言,但在臣看來,雲公子既然連疫病都能醫治,想來寧王殿下現在的狀況,他或許應該也能想出法子診治。”

“本宮這就著人請雲公子給四殿下診病。”

話一出口,皇后驟然臉色變了又變:“回宮,本宮要立即回宮。”從椅上站起,不等玉檀攙扶,她人已走出屋門:“好生伺候四殿下,否則,本宮要你們好看!”秋蟬和秋彤是伺候宮澈的兩個大丫頭,聽到皇后冷厲之言,嚇得臉兒一白,忙恭謹應聲是。

宣露殿。

文帝放下手中正在批閱的摺子,抬起古井無波的眼眸,看向殿中央抹著淚的皇后。

“崔院首也醫不好老四嗎?”好好的吐血昏迷,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幾乎全部出動,找不出絲毫病症,還真是奇了怪了。

皇后竭力平復情緒,想著不能在文帝面前失態,但對兒子的擔心卻讓她難以做到。

“皇上,崔院首說澈兒只是體虛,還有脈息弱,沒其他病症。”雲輕狂是太子的人,她的皇兒又是因為太子才吐血昏迷,如果她著人去寧遠侯府請人,那少年肯定會拒絕,既然已知道結果,她就不能浪費在時間上,索性回宮直接求眼前這人,畢竟皇兒是他們兩個人的,作為父皇,他必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皇兒一直處於昏迷中。

文帝若有所思道:“沒病,卻昏迷不醒,這倒是奇了。”

“臣妾也是這麼想的。”皇后眼眶紅腫,道:“可是好好的一個孩子,突然就吐血昏迷,身上又沒傷,就像是中毒了一樣,但仔細看又不像,要是中慢性毒的話,脈息和體徵上應該多少都能體現一點異樣,可澈兒除過體虛脈息弱,旁的症狀一概沒有;如果是吐血昏迷那一刻中的毒,加上今日也已整整五日,該出現的症狀也該出現了,結果……結果崔院首再三診斷,都是那麼一句話,說澈兒只是體虛脈息弱……”

連日來,皇后身心憔悴,夜不能寐。

而整個太醫院的太醫為宮澈的病,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生怕宮澈有個閃失,大家夥一起被皇上治罪,然,任他們再焦急,誰都診斷不出個所以然來。看的崔院首回到太醫院,諸位太醫見他搖頭,不用多問就什麼都知道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寧王殿下真有個好歹,咱們只怕都要腦袋搬家了。”

“先別急著下定論,只要我等一起想法子,總能診出寧王殿下患了何病。”

“崔院首,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皇后娘娘應該會著人請雲公子到寧王府給寧王殿下診病。”

顏楓兩日前回的京城,這會兒聽到崔院首之言,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問崔院首:“師父,該不會是您向皇后娘娘提議,請雲公子為寧王殿下診病?”近期發生的事,極有可能是因儲位之爭引起的,聰明人稍微動點腦子,就能想到諸位皇子中,哪個最有能力和太子一較高下。

寧王,皇上最為喜歡的皇子之一,其母位居首功之首,倘若太子被拉下馬,其上位的可能性最大。

旁人或許不知雲公子和太子的關係有多麼深厚,經呂宋村一事,他算是看得真切。

那少年是心底善良,但卻是有原則的,明知寧王最有可能威脅到太子的儲君之位,又怎會答應皇后去醫治寧王?

如此的話,少年無疑會得罪皇后,甚至有可能連皇上都會激怒,那時,他豈不是凶多吉少。

崔院首淡掃顏楓一眼,道:“雲公子醫術不凡,必能醫治好寧王殿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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