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沉毅任命的八個組長,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年時間了。

這三年時間裡,這八個組長或多或少的掌握到了一些遠遠勝過尋常人的權力,尤其是那些派遣到地方上,比如說鄭虎,段衝這類,負責了某一省甚至兩個省邸報司的司務。

他們不僅可以掌握地方上邸報司的刊發,售賣,手裡還掌握了大量情報。

更要緊的是,邸報司的資金,也在他們手裡流轉。

雖然沉毅有些不太想說,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現如今邸報司下屬的這八個組長,基本上統統有問題,沒有一個人手上是乾淨的。

好在,統統都是經濟問題。

像是段衝,鄭虎這兩個,手裡雖然也拿了一些不該拿的錢,但是他們兩個人辦事都還算得力,邸報司在剿倭的過程中也立了功勞。

這種能做事,並且沒有影響邸報司正常運轉,而且貪的不多的,沉毅可以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事實上,大約是因為這些人掌握權力都還不算太久的原因,他們都只是拿了一些小錢,一些不怎麼起眼的小錢。

沉毅在默默注視著他們。

等這些人有一天,踩過線,沉老爺就會把他們換下去,讓新的一批人爬上來,然後如此週而復始,完成屬於邸報司的權力迴圈。

回到正題。

相對來說,林生在這八個組長之中,貪汙情節還是屬於比較輕的。

不過,這些人當中,沉毅覺得林生最適合去做播撒邸報司的事情,因此才把他喊到家裡來,嚇他一嚇。

林生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看沉毅,問道:“司正,您能不能先說說是什麼事?”

讀書人…往往都比較惜命。

林生剛過了幾年好日子,自然是捨不得現在的生活,因此有些小心翼翼。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澹澹的說道:“本官會給你一大筆錢,任由你隨意支配。”

“這筆錢,會比你這幾年拿的那些蠅頭小利,多百倍千倍。”

林生心裡更加害怕,他低著頭說道:“司正,您…”

“您能不能跟屬下說明白…”

沉毅面色平靜,開口道:“我想讓你去北朝去。”

“在北朝,建立一個看不見的邸報司。”

林生聞言,嚇得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他苦著個臉說道:“司正,屬下願意把這幾年收的錢,統統上繳給司裡…”

見沉毅神色不善,林司務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屬下願意把這些錢,統統贈給司正您…”

沉老爺又好氣又好笑:“我要你的錢做甚?”

林生這幾年,按多了算,估計也就幾千兩銀子,這些錢,現在的沉毅已經不怎麼瞧得上眼了。

沉老爺站了起來,搬了個凳子,坐在了林生面前,他低聲道:“邸報司那些人裡,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讀過書,有秀才功名,心思心眼也都多,所以本官才會找你。”

“這不是為難你,而是給你一份前程。”

沉毅緩緩說道:“數年前,我分派你們這些組長離開建康,到各地建立邸報司的時候,曾經許過你們一個官身,如今這個承諾馬上就要兌現了。”

沉老爺頓了頓,他看向林生,繼續說道:“你這趟去北朝,可能要兩三年乃至於三五年時間,不過只要你做的足夠好…”

“我可以許你一個五品的文官。”

沉郎中循循善誘:“你想想清楚,一些兩榜進士出身的讀書人,一輩子做官,也未必能到五品。”

林生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半晌沒有說話。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沉毅給出的這個條件,誘惑力太大了!

五品官啊!

這個品級,哪怕是個閒職,哪怕被那些兩榜進士們看不起,回老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了!

如果他林生是兩榜進士出身,那麼這個條件對於他來說,可能還不算特別誘惑,但偏偏他只是一個秀才出身,連舉人都不是。

如果不是沉毅,他這輩子唯一能夠接觸到官場的機會,就是去找個縣衙當師爺,而他現在,馬上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員了!

巨大的誘惑,擺在了林生面前。

他不停的喘著粗氣,最後一咬牙,深深低頭,額頭幾乎碰到了地上,對著沉毅深深低頭:“司正,屬下幹了!”

此時,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一些幾乎可以直接感知到的賭博味道。

他的額頭的依舊挨著地板,低頭道:“只是…屬下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沉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的說道:“你若是回不來,我保你家兩代衣食無憂。”

“多謝司正!”

林生抬頭,看著沉毅,壓著嗓子說道:“司正想讓我什麼時候動身…”

“年後罷。”

沉毅澹澹的說道:“不過具體的時間還要再定,你去之前,咱們要慢慢商量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以及給你準備好相應的物件。”

說到這裡,沉郎中看向林生,微笑道:“一年時間,如果你在北邊表現的足夠好,本官將會給你足夠的銀子,供你活動。”

“你想象不到的數目。”

沉老爺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微笑道:“到時候莫說是包兩個清倌人,就是十個二十個,也盡可以包得。”

林生深深低頭:“多謝司正提攜!”

沉毅把他扶了起來,微微一笑:“你我互幫互助,如果你這趟差事辦得好,將來你我在朝堂上,都有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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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本來沒有想現在問,聞言他再也忍耐不住,問道:“司正讓我去北邊,到底想讓我去做什麼…”

“我說了,去建一個明面上看不到的邸報司。”

“不需要你去刺探軍情,不需要你去參與北朝的朝堂大事。”

“只要你不是太蠢,應該會很安全。”

沉老爺微笑道:“只要沒有什麼大事,朝廷甚至不會派人聯絡你。”

林生若有所思,然後默默低頭。

“屬下…明白了。”

…………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洪德十年的臘月三十。

大年三十,天老爺也給了一些面子,從臘月二十八就開始下雪,哪怕是建康這種偏南方的城市,也被蓋上了一層不算很薄的白雪。

而位於建康北邊的淮河水師總兵府,也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

大雪之中,一個年輕人在總兵府的院子裡,踩出了一行鮮明的腳印,他一路走到總兵府的書房門口,伸手敲了敲門:“爹。”

書房裡,很快傳出了一聲渾厚的聲音:“進來。”

年輕人撣了撣身上的積雪,推門走了進去,進了書房之後,他先是在書房的銅爐裡添了塊銀骨炭,然後才對父親拱手行禮,接著吐出了一口冬天特有的白氣。

“爹,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坐在書房主位的趙大將軍趙祿,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趙涿,開口道:“信拿到了麼?”

“拿到了。”

趙涿連忙從懷裡取出書信,遞在老爹面前,一邊遞信,一邊開口說道:“爹,你說陛下是什麼意思,放老張歸鄉,卻硬是把老楊留在了建康…”

趙大將軍沒有理自己的兒子,默默拆開書信看了一遍之後,然後就把這封書信隨手丟進的一旁的火爐裡,燒成了灰盡。

他目視著這封信燒完之後,才看向自己的兒子,澹澹的說道:“冷一些才好,我們這裡冷一些,北邊就會更冷。”

趙涿聞言,頓時有些無語。

他已經說了三句話了,自己的老父親,怎麼還在回第一句話?

趙公子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父親,然後抱拳道:“爹,您還有別的事情麼?”

趙祿抬頭,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兒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你小妹寄信來了,說你外甥馬上要辦週歲宴。”

他看向趙涿,問道:“你回不回去?”

趙涿愣住了,他連忙低頭道:“爹,您不是說…咱們家不跟越王府來往麼?”

“嗯。”

趙祿點了點頭,回答道:“那就不去。”

“好了,沒有別的事情了。”

他揮了揮手道:“你下去罷。”

趙涿被老父親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自小很聽父親的話,當即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趙涿離開之後,趙大將軍伸出雙手,在火爐上烤了烤火,喃喃低語道:“今年冬天,確實有些冷。”

他盯著銅爐裡已經通紅卻沒有火苗的炭火,不由得有些出神。

“皇后失寵,文臣大變…”

說到這裡,趙大將軍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了聲:“莫非要立長?”

“那便有意思了…”

一旦皇帝有意立長,那麼文臣們以及太后娘娘,還有整個後族孫氏,一定是拼命反對的!

而到時候,淮河水師,也會堅定的站在孫太後那一邊,藉以穩固地位。

雖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現在沒有立儲的需求,但是這件事或許可以作為推手,想法子讓皇后生下一個嫡子。

實在不行,也要過繼一個在名下。

趙大將軍自言自語滴咕了幾句之後,又把目光看向了北邊,小聲咕噥道:“病了這麼多年了…”

北齊的皇帝,因為身體原因,已經好幾年不曾上朝了,這件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不過也有人懷疑,北齊的皇帝是在裝病,藉此勾引南朝小皇帝出兵北伐,好在北齊皇位順遞之前,給南朝一個迎頭痛擊,保證北齊國祚傳承平穩。

不過具體的情況是什麼樣,除了那位齊帝,恐怕沒有人完全清楚。

“韃子皇帝…”

趙大將軍端起自己桌桉上的溫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他輕聲低語道。

“多活幾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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