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追憶著往昔。

眾人此刻聽得都是極為認真,時不時還點點頭,應和兩句。

此刻,李世民和徐風雷都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讓李淵成為這場宴會真正的主角。

這也是李淵最想要的。

自從玄武門之後,一切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兒子李世民的身上,而自己只能闇然退場。

可今天……

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又回來了!

真好啊!

“朕一直都覺得,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李淵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滿臉欣慰的道,

“二郎,原先爹還覺得你只是會打仗,在治理國家上可能會有所欠缺。”

“可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不但打仗厲害,治國也是一把好手!從貞觀元年到現在,快九年的時間,你讓大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切,朕雖然在宮中,卻也能感受的到啊……”

“你,是天生當皇帝的料!”

李世民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了謙虛之色。

“都是父皇教誨的好,正如徐風雷所說,兒子只是站在父皇您的肩膀上而已。”

他恭聲道,

“若沒有父皇打下基礎,就沒有兒子的今天,也沒有大唐的今天。”

李淵微微點頭,顯然,也是對這番話無比的受用。

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一幕,腦海裡都只有一個詞兒——

父慈子孝。

嗯對,父慈子孝。

大家都刻意的澹忘了玄武門事變,只當太上皇李淵就只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英明神武的當今皇上。

“二郎,你要好好操持大唐,讓咱們李家的基業千秋萬代啊……”

李淵緩緩閉上了眼睛,臉上有著說不出的疲倦之意。

這一幕,彷彿是在交代後事。

“父皇請放心,兒子一定會的。”

李世民一臉堅定的道,

“大唐必然千秋萬代,國祚綿延!”

“您就放心吧!”

就按照徐風雷說的,起碼也有快三百年呢!要是這小子真能給大唐續一百年,那就得有將近四百年!

這也不錯了,起碼不是短命王朝。

聽著他的承諾,李淵微微頷首,緩緩擺手道:

“好了好了,朕也不喜歡太熱鬧的,今天鬧騰夠了。”

“朕乏了,想休息了……你們都退下吧,都撤走吧。”

聲音,越發疲憊。

他似乎是有些怕冷,還往裡蜷縮了一下。

李世民不動聲色,將目光看向徐風雷,詢問他的意見。

“太上皇陛下。”

徐風雷忽的道,

“其實臣還準備了一個節目。”

“臣想著,您老人家或許會有興趣的。”

李淵已經困頓,無窮無盡的疲倦向他襲來。

但他聽到徐風雷的話,還是勉強睜開了眼眸,露出了一條縫隙。

“哦?”

他道,

“看看。”

對這小子,他還是抱有幾分期待的。

啪啪!

徐風雷拍了拍手掌,樂師再度開始奏樂,但卻是換了一個風格。

節奏快了起來,讓人彷彿在原野上騎馬。

而此時,並沒有舞女出列,反而是一個肥胖的身軀走了上來,開始笨拙的搖擺自己的身子。

“哈……”

李淵笑了起來,指著那胖子道,

“頡利可汗!”

“都這麼胖了!這拿手的舞蹈,也跳不利索了。”

“二郎,朕記得貞觀四年的時候,這頡利跳過舞,當時他雖然也魁梧,但跳起舞來卻是無比的順滑,很好看。”

“可現在……哈哈哈……”

李世民和在場的眾人,也都是忍俊不禁。

“可見咱們大唐的飲食太好了,這頡利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喝,可不就成了肥豬了嗎?”

他打趣道,

“胖子可以靈活,但肥豬肯定不行。”

“不過,他好歹是曾經的突厥可汗,您就湊合著看一下吧,圖一樂呵吧!”

說著,李二掃了徐風雷一眼。

把頡利可汗叫來給李淵跳舞……這種事情,也就只有徐風雷這小子能想出來了!

不過,效果好像還是不錯的。

起碼,父皇被逗樂了。

“嘿喲……嘿喲……”

一曲罷了,頡利可汗站在原地喘著粗氣,整個人都開始冒虛汗。

要是五年前,他還能跳一下舞。

現在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了,渾身上下都不協調了,體力也跟不上了。

可沒辦法。

人家太上皇要看,那自己這個階下囚,哪裡有什麼拒絕的資格呢?

只能是賣力的表演,只為搏得李氏皇帝一笑。

想想,他做人也是失敗,也是悲哀。

“頡利,你這功力退步了啊!”

徐風雷打趣道,

“這些年怕是都不練舞了?這可不行。”

“你現在反正也沒事情幹,不如就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把舞蹈跳好,把這門技藝傳承下去。”

“這樣一來,你也能青史留名嘛!”

頡利可汗聞言,卻是訕訕一笑。

“太師取笑了,這算什麼技藝?無非就是消遣罷了。”

他拱手道,

“的確是生疏了,還請太上皇和陛下勿怪,勿怪……”

李淵點了點頭。

“不怪你,你能跳完就很不容易了。”

他笑道,

“胖胖的,也挺有趣的。”

“來啊,給賞賜。”

一旁的婢女端著盤子上前。

“我……我不要賞賜。”

頡利可汗連連擺手,道,

“謝太上皇了,我不要賞賜。”

“把這些東西給別人吧。”

他此刻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還真把他當做舞女了?隨便弄來幾錠銀子,就把自己打發了?

貧者不受嗟來之食,他頡利的驕傲,讓他不屑拿錢!

“呵呵,也好,也好……”

李淵此刻在興頭上,倒也沒想太多,道,

“你稍稍休息一會兒吧。”

“朕也是老了,跳不動了,不然待會兒跟你們一起跳。”

李世民聞言,頓時開口道:

“父皇,您想要跳舞可以啊,兒子待會兒扶著您,搖擺兩下都好!”

“跳的怎麼樣無所謂,主要是一個氣氛嘛!開心就好!”

李淵略微有些意動。

他……也的確是很多年沒有跳舞,活動筋骨了。

那種開懷,的確令人懷念。

啪啪!

徐風雷此刻又是拍了拍手。

人群之中,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看他的相貌,不像是中原人,但也不是草原胡人。

“這人是?”

李淵疑惑道,

“父皇,此人是嶺南馮盎之子,馮智戴。”

李世民解釋道,

“馮盎很有才幹,在他的治理下,南疆已經平定了,我大唐南方無禍患了。”

“這回,是他派遣他兒子來長安拜見我的,這個馮智戴也有幾分才氣,擅長詠詩。”

“您讓他給您詠一個?”

李淵恍然。

“原來是嶺南酋長之子。”

他笑容燦爛,

“好,好,來吧!”

站在中間的馮智戴神色有那麼幾分不自然。

他擅長個屁的詠詩啊,他連大唐官話都還說不太利索!

這個萬惡的太師卻一定要他表演這個節目!

這兩天,為了練習這首詩,他是整宿整宿都沒睡覺啊!

主要是練發音……

“臣馮智戴,為太上皇陛下詠一首……《龜雖壽》”

馮智戴深吸一口氣,盡力的控制著自己的嘴巴,讓它說出好聽的大唐官話來,

“神龜雖……壽。”

“猶有竟時。”

“螣……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

他已經極力在操控著自己的嘴巴了,但官話說得還是有幾分蹩腳。

最後,馮智戴選擇了擺爛。

愛誰誰吧!唸完拉倒!

他的這一首半官話半嶺南語版本的《龜雖壽》,就這麼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下唸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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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此刻都是捂住了嘴巴輕笑。

“這嶺南人……難道不習雅音的嗎?”

“是啊,他後面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要不是我學過這首詩,我都不知道他在念什麼?”

“你覺不覺得……他像一隻猴子?”

“哈哈哈,還真有點像!”

“……”

一陣陣議論之聲傳來,讓馮智戴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是既沮喪,又氣憤,又覺得委屈。

我不會念非要我念,念又念不好,邪又邪不會……

“不錯,不錯。”

眾人略有幾分嘲笑,可李淵卻是露出了笑容,道,

“雖然語調有些奇怪,但感情還是到位的,朕能夠感覺的到。”

“大唐,是個龐大的國家,說什麼樣語言的人都會有,任何人都不應該拿語言嘲笑別人。”

“不管說什麼語言,我們最終要聽的,不是語言本身,而是其中的內涵。”

一番話語,讓眾人臉上的嘲諷之色皆是消失。

李世民連連點頭。

就連徐風雷此刻也是有些訝異。

這李淵,越老越有水準了啊,這樣有格局的話都能說出來了。

不錯,不錯。

配得上他大唐太上皇的地位了。

事實正如李淵所說,無論說什麼語言,只要他自己把自己當唐人,認同並學習大唐的文化,那他就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什麼區別。

這種包容開放,無疑是大國氣象。

“謝太上皇!”

馮智戴聽著李淵的話,此刻感動的都要哭了。

他沒想到,李淵竟然會說這樣一番話,讓他本來受到暴擊的心靈,受到了撫慰。

我是猴子?

你們這群沒素質的,亂嘲笑別人的,才是猴子呢!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啊……”

李淵面帶笑容,道,

“這首詩,真好。”

“朕過完年,就七十歲了,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照理來說,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可以滿足了。”

“可朕心裡,卻覺得活不夠,怎麼也活不夠啊……”

“看看,看看這大唐!如今已經這般強大……”

“一個,是最北邊的突厥可汗;一個,是最南邊的嶺南酋長。”

“現在,他們都在朕的面前,一個跳舞,一個詠詩。”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開懷,笑得暢快!

徐風雷卻是摸了摸鼻子。

這個時候,要是扛著音響播放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一定很應景……

“來!”

“奏樂!”

“二郎,我們一起去跳舞!大家一起來跳舞!”

李淵那渾濁的老眼勐地亮了起來,一把拽住了李世民,蹬蹬蹬往下走去,那走路都帶風!

李世民:“?!”

他沒想到……父皇這突然哪來這麼大力氣?

剛才還一副疲倦要入睡的模樣!

樂師們不敢怠慢,奏起了在大唐最受歡迎的龜茲音樂。

“都來,一起來啊!”

李淵漲紅了臉,歡快的道,

“朕老了,但朕不服老!”

“來啊!跳舞!”

他隨著音樂的律動,開始扭動身體。

李世民跳舞的癮頭也上來了,跟著李淵一起扭了起來!

這太上皇和皇帝都開始跳舞了,其他人哪裡還會幹看著?紛紛加入了舞池之中!

霎時間,李淵壽誕竟然成了舞會!

徐風雷看著李淵和李世民在那裡尬舞,笑容有點繃不住。

漢人……在跳舞這一塊,的確是沒什麼種族天賦啊。

人家少數民族隨便扭扭,就挺好看的,而咱們這裡……就很僵硬就很尬。

不過,尬就尬了,開心最重要。

“聽明,你怎麼不去?”

長孫無垢笑著問道,

“多熱鬧啊,我都想去了……”

徐風雷哈哈一笑。

“我怕社死……哈哈哈……”

他道,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長孫無垢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社死’是個什麼詞兒,不過……大概就是這小子臉皮薄?

她倒也沒有多想,轉而看向舞池內。

此刻的李淵搭著李世民的肩膀,紅光滿面,身子也是極其靈活。

好像這一瞬間,他回到了二十歲!

可那種紅光,明顯有些不太正常。

他的臉,有些太紅了……

他整個人,也有點太興奮了……

“聽明,你看父皇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對勁啊?”

長孫無垢有些擔憂的道,

“你瞧瞧?”

徐風雷看著李淵,輕聲道:

“迴光返照。”

“啊?”長孫無垢一愣。

此時此刻,舞池內的李淵,動作忽然一停。

“二郎,你可得……可得過好日子。”

“你娘她……她罵罵咧咧的,來接我來了,她來了……”

他輕聲說著話,滿面的紅光驟然消失。

還沒等李世民反應過來,李淵的眼睛已然是緩緩閉上,整個人軟倒在了李世民的懷中。

“父皇?”

“父皇?!”

“父皇!

!”

貞觀八年末,太上皇李淵駕崩,享年六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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