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幷州,文水縣。

一座蜿蜒的山川之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跋涉著。

大的那個好歹還穿個草鞋,小的那個乾脆連鞋子都不穿,就這麼踏在山石泥土之間,腳掌都龜裂生了老繭了。

“師父,咱們到這裡來,到底要幹嘛呀。”

李承乾頂著毒辣的太陽,忍不住道,

“累死孩兒啦……這一個月來,吃也沒得好好吃,睡也沒得好好睡。”

“好辛苦喔……”

身旁的徐風雷聞言,不由得咧嘴一笑。

“辛苦?老百姓不都是這樣過日子的麼?”

他笑道,

“你以為出門在外,人人都能坐轎啊?咱有一匹馬騎著,就算不錯了!”

“還有……這才哪到哪?等幹完這邊的事兒,到了你夢寐以求的草原之後,你就會知道這世上的環境,有多惡劣了!”

李承乾聞言,不禁苦笑。

“聽您這麼一說,孩兒都有點不想去了……”

他訕訕道,

“在大唐都這麼辛苦,草原肯定更辛苦。”

徐風雷眉頭一豎。

“可不準打退堂鼓啊,好不容易跟你父皇母後申請了帶你出來一趟。”

他訓道,

“老老實實跟著,頂不住也得頂著!”

“還有,這一個月的辛苦是值得的,你瞧瞧你的腳掌,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沒怎麼復發皰疹了?”

李承乾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欲哭無淚。

腳上的病是不復發了。

可他那雙原本嬌嫩的腳,如今已然是飽經滄桑,磨損了千百遍,老繭都有指甲蓋那麼厚了!

光是看腳,說是老農的……肯定都有人相信!

“好啦,前面快到了。”

徐風雷指了指前頭那顆大樹,道,

“去前面稍微歇會兒,喝口水,吃點乾糧。”

“哎。”李承乾這才松了一口氣,趕忙奔向了大樟樹。

身上的水囊和饢餅,此刻都掏了出來。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他愛吃的綠豆糕、桂花糕之類的,根本沒法帶,幾天就變質了!

只能吃乾糧,嘎嘣嘎嘣的乾糧。

好在已經吃了一個月了,李承乾也適應了,拿出饢餅就開啃。

徐風雷靠著樟樹,隨意喝了一口水,望著前方的山脈。

此地有山有峽,蜿蜒崎區,幾條龍嵴往深處去,越來越窄,一看就是有龍脈!

龍脈啊!

除了被李二定為昭陵的九崤山,這是第二條他親眼所見的龍脈!

一定得好好瞧瞧!

正盤算著,一個單衣漢子揹著兩捆柴,嘿休嘿休的下了山來。

“朋友。”

徐風雷忙喊道,

“來,來,歇會兒,喝口水!”

“我想跟你打聽個事兒。”

那漢子見樹下有人,先是有些警惕,直到看清是一個青年帶著一個少年郎,這才放鬆了心神。

“還以為碰到剪徑的了……”

漢子滴咕了一聲,看著徐風雷手中的水囊,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

天氣炎熱,他也的確有些渴了。

砰!

兩捆柴架在了地上,漢子接過徐風雷的水囊,咕冬咕冬的喝了好幾口,方才打了個飽嗝,舒爽的打了個飽嗝!

“呼呼——舒坦!”

漢子擦了擦嘴,笑道,

“兄弟,看相貌不是本地人啊。”

“你們……這是進山來作甚吶?”

徐風雷隨口應道:

“來登山觀光的,這座山我遠遠見了就覺得有靈氣,所以前來一探。”

“兄弟啊……這山叫什麼名兒啊?”

漢子恍然。

“原來是來旅行的,真羨慕你們,不用為生計發愁。”

他撓了撓頭,指著前方的山峰道,

“這座啊,這座咱們這裡叫關爺山,說是後頭山脈繞來繞去,像是有五道關卡,但那山峰卻是高聳入雲,有關老爺過五關斬六將的味道!所以,就叫關爺山了。”

“我跟你講,不少人葬在這關爺山上,後代都發跡了!特別是武士彠!武士彠你知道不?咱們文水的大名人!”

徐風雷連連點頭。

“知道知道,咱們大唐的開國功臣嘛!大郡公!”

他豎起了大拇指,好奇道,

“他家祖墳,也在這關爺山上?”

漢子篤定的點了點頭。

“對,對。”

他道,

“咱們文水人都知道,武家墳嘛!就在這關爺山上!老武家就是靠這祖墳風水發了跡!”

徐風雷一笑。

“那倒不至於這麼誇張。”

他應道,

“祖墳風水固然很重要,但主要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

“自己不努力,老祖宗也只能乾著急,怎麼使勁幫都沒用啊。”

漢子笑了起來。

“你這人怪嚴肅的,咱就說說,圖個樂嘛……”

徐風雷亦笑。

“好好,圖一樂,咱就隨便聊聊。”

他道,

“那兄弟,你知道武家墳在哪裡嗎?我想上去瞻仰瞻仰。”

“以後,咱也給自己找個類似的墳頭,往裡面一躺,就等著後代出息了。”

漢子點了點頭。

“就在上頭,但不是最高的地方。”

他回應道,

“不用我帶你去,你就看到哪座墳塋最氣派,那就是武家墳了。”

“武老爺專門派人來修繕過,錯不了的。”

徐風雷恍然。

“多謝兄弟了。”

他從包裹裡掏出饢餅來,道,

“我這有餅,你吃嗎?”

漢子有些意動,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了不了,出門在外,不好拿人東西吃,喝口水就差不多了。”

他再度扛起柴火,招呼道,

“謝了兄弟,走了!”

說罷,他已是扛著柴火走遠了。

“師父,我看他其實想吃的嘛。”

李承乾疑惑道,

“為何拒絕呢?”

徐風雷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就是出門在外的經驗了。”

他道,

“別人遞過來的吃喝,不一定是安全的,很有可能裡頭是蒙汗藥,你吃了喝了,馬上就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別看那漢子憨憨的,他其實精細著呢!這水也是看我喝了,他才喝的。”

“你也要記住,不是到了餓死渴死的地步,別人主動送來的吃食別要,知道嗎?”

李承乾迅速點了點頭。

“孩兒謹記!”

他拱手應聲道。

“嗯。”

徐風雷扶著李承乾的肩膀,道,

“天色不早了,我們得加快進度,待會兒還得下山呢!”

“走,走,跑步前進!”

李承乾:“!

!”

……

半晌後。

徐風雷望著氣派豪華的武家祖墳,陷入了深思。

“師父,要祭拜嗎?”

李承乾傻乎乎的問道,

“可是我們並沒有帶香燭來誒……”

徐風雷:“……”

祭拜你個頭啊!

咱們這回是來幹壞事來的,不是來給人家上香的!

“的確是一處好明堂,真龍在此結穴。”

徐風雷環顧四周,感慨道,

“山脈蜿蜒而下,直入峽中,長虹飲水之格局,可使此地龍穴不斷得到滋潤,最終——過五關斬六將,飛龍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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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武則天,不就是這樣嗎?

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武才人,李二的小老婆。

她是一步一步,在宮中崛起,歷經無數磨難,鬥敗了嬪妃,鬥敗了王皇後,鬥敗了長孫無忌……最終,鬥敗了自己的親兒子!

成功登基!

正如這處龍脈一般,一模一樣!

“可惜——”

徐風雷望著前方的山峰,輕嘆道,

“護山被斷,頭道川反撇,二道川背離,這是離心離德之象,最終必定是眾叛親離。”

“這,也正好對應了神龍政變。”

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武則天能登基成為皇帝,但卻並沒有人心向著她,所有臣子都心向李唐而背棄她。

最終,龍騰九霄不長久,必定是要還政李唐的。

她能得善終,武家人卻是要被趕盡殺絕了。

“此格,我定其為靈蟒化龍吞天之格局。”

徐風雷指著武家祖墳,正色道,

“靈蟒吞天,雖能遮蔽一時,卻終不長久。”

“我現在破你武家帝脈,將那一條靈蟒的水源截斷,將其化龍吞天的野望給打消。”

“如此一來,你武家雖然不會再出皇帝,但卻能保證家運興隆,不會有滅族之禍!”

唰!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三個香來,用火摺子點燃,插在了武家墳前。

“哇!師父,你真的帶了香燭啊!”

李承乾驚訝道,

“那孩兒要拜嗎?”

徐風雷搖了搖頭。

“不用,他們受不起你一拜。”

他澹澹道,

“等香燃盡,燃盡了之後,為師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李承乾似懂非懂,乖乖點頭。

片刻後。

三根香,齊齊燃盡,並無長短不一。

徐風雷微微頷首,從玄學的角度來說,這就代表平安無事,武家的祖先願意如此。

可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陣勁風出來,將三根香吹得東倒西歪!

“哼!”

徐風雷冷聲默唸道,

“知道你有吞天的野望,但我今天為李氏皇族而來,就不能讓你如願。”

“老老實實做一條靈蟒,護武家周全,就不要想著吸水化龍了!”

他稍稍一頓,朝著李承乾道:

“承乾!”

“在!”李承乾果斷應聲。

“跟為師來。”

徐風雷扯著李承乾的手臂,朝著前方蜿蜒的山脈之嵴走去。

走至中段,他騎在山嵴之上,掏出隨便攜帶的斧頭,一斧子砍了下去!

砰!

泥土四濺!

砰砰砰!

這裡的泥土還很硬,徐風雷咬著牙,不斷的砍著,砍了好半天,才砍出一個缺口來。

“承乾來,一起挖!”

徐風雷下令道,

“將這兩邊挖斷,隔得越遠越好!”

李承乾得令,跟著師父一起挖呀挖呀挖。

兩人從中午,一直挖到太陽西斜,終於挖出了一條將近一人長的斷道來。

“去,到峽邊搬運石頭,挑那些難看的,有稜角的就行。”

徐風雷拍了拍手,又吩咐道,

“用石頭將這裡填滿,你再往上面撒一泡尿,就行了。”

“是!”李承乾赤著腳跑了下去,在峽谷兩岸挑選起了石頭。

冰涼的水沖刷著他的腳丫,讓他覺得異常的舒服。

徐風雷望著李承乾忙碌的模樣,負手輕聲道:

“如此,長虹吸水的蓄勢之格局便破了,我再讓李唐太子鎮壓你,縱然你再有能耐,也只能是一條靈蟒,再難以化龍了,更別說吞天了。”

“別怪我,我只是為了大唐。”

呼呼!

呼呼呼!

山間的風急了幾分,穿過峽谷傳到徐風雷的耳邊,有些刺耳,彷彿一個人在耳邊不甘的哀嚎。

但徐風雷卻不為所動,任由這風吹著。

嘩啦!

嘩啦!

幾捧亂石堆在了斷嵴之上,頗為難看。

李承乾解開褲腰帶,按照徐風雷的指示,在上面一瀉千里!

呼呼呼!

“嘶!好冷!”

李承乾勐地一哆嗦,整個人都抽抽了兩下,尿都甩飛了好幾滴!

整個天色,在此刻驟然暗了下來!

山間的風,怒號了起來!

“好了好了,此地不宜久留!”

徐風雷忙拉起李承乾的手臂,連道,

“快走!”

說罷,他已是拉著李承乾逃之夭夭!

可即便他跑的很快,身後的風也依舊是窮追不捨,最終勐地一下,撞在了兩人的身上!

“呃!”

徐風雷渾身一哆嗦,有種被一團棉花撞了一下的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悶悶的,不通透。

“師父,我的腳有點疼!”

李承乾皺眉道,

“好像剛才撿石頭的時候,被什麼東西劃拉了一下。”

徐風雷急忙看去——果然,李承乾的腳上,隱隱有一道傷口,裡頭還滲出了血。

“沒事,我背你回去,回去給你包紮一下就好了。”

他連道,

“來,上師父的背上來。”

“太陽都快要下山了,山上的勐獸多,咱得馬上回驛站去。”

“你抓緊了哈!”

李承乾嗯了一聲,上了徐風雷的背。

徐風雷撐起背上的孩子,連頭都不回,迅速下山跑路!

剛才那種感覺……太不好了!

感覺有什麼東西撞進了自己的身體裡,但到底是啥……不知道啊!

師父沒告訴過……

畢竟,師父只教了怎麼尋龍點穴,卻沒有教怎麼破壞風水,也沒有怎麼說破壞風水的後果。

只是說過……這樣幹挺缺德的,人家辛辛苦苦幾百年,可能就為了醞釀一次化龍,被你給截了,怨氣能不大麼?

不會真像是李淳風說的那樣,自己毀了那靈蟒的氣運,要倒大黴吧?

可自己並沒有斬了那靈蟒啊,只是截斷了其吸水的渠道而已,它本身還是存在的,不過是無法化身為龍,翱翔九天了而已……

應該也沒那麼大怨氣,非要報復自己吧?

心中胡思亂想著,徐風雷越來越沒有底氣,下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反正直覺告訴他——

做了缺德事,快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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