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

李世民的手指敲在桌上,讓在場大臣迅速停止了紛爭。

其噤聲效率,超過傳話太監98.37%。

“魏徵。”

他將目光轉向左側,點名道,

“朕記得,先前你是極力舉薦侯君集擔任要職的,甚至還說他有宰輔之才。”

“這話你說過的,對吧?”

眾人的目光,迅速匯聚到了魏徵的身上。

“回陛下,臣是說過。”

魏徵神色不變,起身拱手應道。

李世民輕哼一聲。

“呵!這便是你的眼光?這便是你說的宰輔之才?”他冷聲問道。

魏徵的臉色依舊澹定,只聽他道:

“回陛下,臣自認為臣的眼光並無問題。”

“不可否認,侯君集此人的確是有才華的,只是無良知,無德行,可以說是有才無德。”

李世民微微眯眼。

“有才無德之人,朕要來何用?!”

他斥道,

“這樣的人,往往比庸人還要可怕!因為他會把自己的才能都拿去滿足自己的私心私慾!”

魏徵作揖行禮。

“君子論跡不論心,在此之前,臣只能看到他的才能出眾,看不到他私德有虧,故而舉薦,如今……才知道自己錯了。”

他正色道,

“請陛下責罰。”

李世民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陛下,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魏公為國舉能的初心是好的,只是沒看清侯君集而已。”

房玄齡連道,

“請陛下勿要怪罪,否則……將來便沒有人敢為國家舉薦人才了。”

這番話,讓群臣皆是點頭贊同。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

“對,對,魏公純粹是沒看清侯君集的為人,這不是他的過錯。”

“有理,有理……”

見眾臣都為魏徵開脫,李世民的臉色也稍稍好轉了幾分。

“責罰就不必了,朕不是那般狹隘之人。”

他看向魏徵,吩咐道,

“你如今既已看清,那麼你說說,侯君集該如何審判?”

魏徵一愣。

皇帝這問話裡頭……有幾分玄機啊。

“唔……臣的意見與戴胃基本一致,侯君集當斬!但卻稍稍有不同看法。”

魏徵略一沉吟,方才道,

“剛才有同僚說,功是功,過是過,臣深以為然。”

“侯君集犯了過錯,等待他的唯有屠刀!但他的功勞也不能因此抹去,否則何來‘功過分明’一說?”

李世民頷首。

眾臣亦是安靜聆聽。

“他既是死罪,那麼他的功勞,該如何兌現?”

魏徵繼續道,

“難不成將他滿門抄斬之後,再給予無上的哀榮?這豈不是太諷刺了麼?”

眾人:“……”

要真有那場面,一定貽笑大方。

“軍功成就勳貴,而陛下對勳貴最大的恩賜,便是世襲爵位,福澤後代。”

魏徵觀察著李世民的神色,見他並無不悅,方才挺直腰板,建議道,

“所以,侯君集的功勞應該兌現在他的家卷身上!”

“他該死,但家卷不應死,也不能流放!而是應該繼續讓他們住在長安,享受軍功帶來的好處,享受天子的恩澤。”

“若能如此,陛下至仁至善矣!哪怕是傳到後世,就算是最犀利的史評家,也絕對挑不出陛下您的問題來,更不可能說您對待功臣刻薄!因為明眼人都知道,您實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啪!啪!啪!

“好,好啊,魏愛卿所言,甚合朕心!”

李世民連連拍手鼓掌,大贊道,

“這才是真正為朕考慮,沒有紕漏的好建議!”

“一刀卡擦下去和幾百刀卡擦下去,看似幹淨利落,但你們卻沒有為朕設身處地考量過!這,便是諸位不如魏徵的地方!”

皇帝在乎的是什麼?

是自己千秋萬代之後的聖名!最好是沒有瑕疵的那種!

李世民的名聲已經有了“汙點”,因此他也更加苛刻——那白璧微瑕之上,絕不允許再出現第二處瑕疵!

“戴胃。”

他目光投了過去。

“臣在。”戴胃忙應聲。

“侯君集的家卷們,是否已經抓捕?”李世民問道。

“回陛下,還未定罪之前,臣豈敢派人抓捕?只是將潞國公府圍了起來,限制他們外出而已。”

戴胃應道。

“嗯,聽朕口諭。”

李世民吩咐道,

“立即解除一切禁令!讓潞國公府上上下下都恢復正常作息,所有慣例權利都要保持,不能有區別對待。”

“聽到了嗎?”

“……遵旨。”戴胃微微蹙眉。

他對皇帝這樣的決斷有些不滿意,但最終還是點頭稱是。

雖然他為人剛正不阿,但實際上還是可以妥協的,只要不觸碰到底線。

底線在哪?

底線就是——侯君集必須死!

只要皇帝不改這一條,其他的他都勉強可以認同。

“好了,都坐,都坐。”

李世民一笑,道,

“侯君集的事情就這麼談妥了,咱們繼續議事。”

“唐儉,你昨天上的摺子裡說……”

他正要把這事兒翻盤,卻見戴胃忽的又站起身來,問道:

“陛下,既已定罪,請問侯君集何時處斬?”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皇帝竟是將這關鍵問題忽略了,那他必須要予以提醒。

否則一直拖下去,死刑都給他拖成無期了!

“你很急麼?戴卿。”

李世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

“侯君集又跑不了,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還有,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朕很討厭說話說到一半被打斷?”

語氣雖然輕鬆,一股子威壓已然降臨在了戴胃的頭頂之上!

“打斷陛下說話,是臣之罪,請陛下責罰。”

戴胃頂著壓力,雙目炯炯的望著李世民,斬釘截鐵的道,

“但行刑,必須得有一個確切的時間,這是施行法律的基本!”

“以侯君集之罪,當判斬立決,不必等到秋後!臣以為,他當和趙義、張叢等人一同,於刑場就刑!如此一來,也能起到最好的警示作用!”

他認定的事情,誰給壓力都不好使!

斬首就是斬首,拖不得!

“春天,是萬物生髮,生機勃勃的時候。”

李世民輕描澹寫的道,

“此時殺人,不符合天地自然的規律,朕以為不妥。”

“還是等到秋後吧!秋天肅殺,正是行刑的好時候。如何?”

戴胃臉色一變。

“同樣是死刑,陛下為何非要區別對待?”

他抗爭道。

“同樣都要死,你非差這幾個月時間麼?”

李世民反問,

“就當是朕念及侯君集這麼多年的功勞苦勞,讓他多活一陣子,不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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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天牢不見天日,環境惡劣,對於罪犯來說,更加折磨,這亦是一種行刑,不是嗎?”

眼見兩人爭鋒相對,李道宗忙出來打圓場。

“對,對,陛下說得對。”

他連道,

“所謂死並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戴公,你就不要再跟陛下爭執了,再等幾個月,等到秋後便是了。”

群臣亦是一頓勸解,才算將戴胃給按了下去。

“回陛下,確有東瀛使者來唐一事。”

唐儉起身接茬道,

“東瀛國,位於大唐之東,與新羅、百濟很是相近,那裡,是一個島國,物資貴乏,民風彪悍,未曾開化……”

……

徐國公府。

後院池塘邊上,徐風雷緩緩落子。

啪嗒。

隔了好久以後,他方才落下第二顆棋子。

啪嗒。

不知過了多久。

“將軍!”

他大笑著叫道,

“老孫頭,你這棋也太臭了,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啊!”

“哈哈哈哈……”

孫思邈一臉的無語。

“說你小子無賴,也是真無賴!”

他不滿道,

“下的那麼慢,誠心熬老夫呢?老夫剛才是一不留神被你鑽了空子而已!”

徐風雷咧嘴笑得開心。

“輸了就是輸了,別找那麼多藉口,你剛挖來的那株百年野人參可是歸我了嗷,不許耍賴!”

他厚著臉皮,嘿然道,

“再來一局?我看你那青囊裡好像還有不少好東西啊!”

有這熬老頭戰術在,孫思邈的那點寶貝,還不是隨隨便便叼回來?

“去去去,再不要跟你小子下棋了!”

孫思邈一把抱緊了身旁的青囊,一臉警惕的道,

“把老夫的寶貝都給騙走了!這都是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採摘來的,價值連城!”

話雖如此,但願賭還是服輸。

只見孫思邈小心翼翼的開啟青囊,往裡頭掏啊掏的,最終捏著一株鬚髮飽滿的人參,遞到了徐風雷面前。

“喏。”

他晃了晃手中人參,道,

“這便是白山野人參,極其罕見,老夫本來打算用它換點銀兩,用來新修醫館的。”

“便宜你了……拿去。”

“嘿嘿!謝了孫真人。”徐風雷伸手就要去拿,卻是被孫思邈一巴掌打掉了爪子。

“懂不懂規矩!哪有你這麼拿的?這樣會破壞它的根鬚的!”

孫思邈斥道,

“你知不知道,這每一根鬚髮,都比金絲還要貴重百倍!”

“雙手捧接!”

徐風雷乖乖點頭,雙手併攏拱起,小心翼翼的接過百年野人參,細細的觀摩著。

“真瘦。”

他嘖嘖道,

“我要是一口把它吞了,會怎麼樣?”

像這種級別的人參,經過千百年的採摘,後世早就沒有了!

也就是在唐代,還能覓的到。

“野人參,各有各的風骨,這一株的精氣神就很好。”

孫思邈輕哼道,

“你要是一口吞了,也沒什麼,頂多會死而已。”

徐風雷一驚。

“有那麼恐怖?”

他訝異道,

“我以為頂多只是噴鼻血而已……”

啪!

孫思邈起身一巴掌拍在了徐風雷腦袋上。

“當然是被老夫打死!”

他瞪眼道,

“這麼好的東西,你若是敢暴殄天物,老夫縱然打不死你,下毒也要毒死你!”

徐風雷:“……”

原來是這個死法啊,咳。

“小青,過來,把這株野人參貯藏好,不準任何人觸碰。”

他也不再開玩笑,轉而便吩咐了一聲,正色道,

“這,是我徐國公府的鎮宅之寶!”

“此外,安排一些人手和銀兩,過兩天幫助孫真人去選址,看看長安哪裡適合開醫館。”

“是。”婢女小青恭恭敬敬的捧著野人參,踩著慎重的步伐離去。

孫思邈聞言,露出了笑容。

“還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撫須道,

“說真的,這一年來走遍天下,老夫是真的感觸頗多。”

“這世上病患何其多,而良醫又何其少?”

“老夫一人之力,縱然一日能救十個,一年也不過救治三千餘人,可病患何止三萬,三十萬?”

“唉!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徐風雷點了點頭。

“這也正是我極力推崇開辦醫學院的原因。”

他道,

“林杏這孩子,學得如何了?”

聽到這一問,孫思邈自得一笑。

“真被你鐵口直斷說中了,他家風水朱雀鬥金鯉,後代必出名醫!這小林子啊,悟性是真高,上手是真快!”

他讚譽道,

“照這樣下去,再過二十年,他一定能繼承老夫的衣缽!”

徐風雷聞言,不禁咂舌。

“好傢伙,悟性高學的快,也得再學二十年?”

他扶額道,

“老孫頭啊,你這一身驚天動地的醫術想要傳承下去,果真是難吶!”

“還好我沒給你當徒弟……”

孫思邈撇了撇嘴。

“就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吊兒郎當的樣子……給老夫當徒弟,老夫還不要呢!”

他輕哼道,

“老夫現在有林杏徒兒,將來醫學院開辦起來,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好苗子湧現出來。”

“到了那個時候,你就一邊涼快去吧!”

“哈哈哈!”徐風雷聞言,不禁大笑,連道,“那便最好,我多麼希望我那三腳貓的醫術能被後來者淘汰,被人嫌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全天下所有的病患,便都不用為疾病發愁了,更不會因此而喪命。”

“得醫士千萬,庇天下病者俱歡顏!”

孫思邈緩緩點頭。

“老夫亦期待著有那麼一天。”

他道,

“醫學院何時能開?你給個準信,老夫好安排時間,你知道的,這長安老夫向來都是待不住的。”

比起被達官貴人恭維,他更喜歡在鄉間和泥腿子聊天。

“你要我給個準信?那就定在明年的今天吧!屆時——”

徐風雷起身,目光炯炯的道,

“醫道將興!醫道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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