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聽到執失思力這般服軟的話,卻並沒有直接做出回應,而是看向了老爹李淵。

李淵的神情,明顯有些驚訝。

這麼多年以來,只有受突厥的氣,還從來都沒有被突厥人用這樣卑躬屈膝的態度對待過呢。

“誤會?”

李淵亦是轉頭看向李世民,問詢道,

“二郎,軍政上的事情,朕不曾過問。”

“這其中,有誤會嗎?”

李世民灑然一笑。

“有嗎?兒皇不知。”

他瞥了執失思力一眼,呵呵冷笑道,

“執失思力,你莫不是揣著明白裝湖塗?突厥恪守盟約?”

“朕在給突厥下戰書的時候,已經明確指出過,你們突厥是違背了盟約的!”

“你們在梁師都那邊的小動作,以為朕不知道嗎?”

“若不是你們突厥暗中支援,朔方這塊骨頭,朕需要啃那麼久?”

執失思力臉色一僵。

“回陛下,梁師都的事,的確是大可汗他湖塗了!”

他再度服軟,連道,

“您是不知道,梁師都此人實在是巧言舌辯,每次到大可汗牙帳前,就開始花言巧語,把大可汗給哄的不要不要的。”

“也正是因此,大可汗聽信了他的讒言,才會答應援助。”

“對於這件事,大可汗他到現在都是懊悔的很啊!”

李淵雙目微睜。

下意識的再掃了一眼手中那封華麗到不可思議的戰報。

徐風雷這小子,真是天生戰神來的?真把突厥這幫蠻子逼入絕境了?

“呵呵,那你們這位頡利大可汗,真是昏了頭,且沒有識人之明。”

李世民哂笑道,

“朕看,他當不得一個大字!”

“把這個‘大’去掉!你覺得如何?”

執失思力的臉色再度僵硬了幾分。

這般打壓,是要把頡利大可汗徹底打壓下去啊!

他心中有些悶悶,但他同時也知道,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絕對不是瞎逞能的時候。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屈能伸……

“是,是……”

心中默唸催眠著自己,執失思力再度將自己的姿態放低,恭聲道,

“陛下教訓的是,從此我只稱頡利可汗,再不加大字。”

“也請陛下能覺察到我的誠意,感受到可汗的懇切,不要再起刀兵了。”

“可汗願與陛下重新簽訂盟約,內容,由陛下您來定。”

李淵忍不住咧嘴。

“執失思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明事理,講道理了?”

他笑問道,

“三年不見,刮目相看啊!”

“還真別說,朕還是喜歡你之前桀驁不馴的樣子。”

執失思力:“……”

“明事理,講道理?”

李世民不屑道,

“突厥胡蠻從來是能不講道理就不講道理的,如果他們有哪天跟咱們講了一點點道理,那一定是被逼的不得已了。”

“說的也是。”李淵恍然,贊同的點了點頭。

執失思力尷尬的低下了頭。

此時此刻,他沒有一絲一毫反駁的資格,縱然是大唐這兩代帝皇輪流朝著他吐口水,他也只能忍受著,等著那口水自己幹掉。

“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戰爭一旦發動,就不是那麼容易停下來的了。”

李世民將魚竿丟到一旁,起身俯視著執失思力,負手道,

“除非其中一方,願意主動認輸,並且付出所有的代價。”

“執失思力,你方才說頡利可汗願意重新簽訂盟約,條件隨便大唐定,對否?”

執失思力連連點頭。

“對,對。”他忙應聲道。

李世民頷首。

“若是如此,倒也算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誠意了。”

他澹然道,

“本來呢,朕都不打算見你,更不打算和談。”

“但你今天的表現,的確出乎了朕的意料,就比如聽明說過,能打動人的,從來不是虛情假意,而是至誠之心。你和頡利可汗,現在就很有誠心嘛!”

“嗯嗯嗯!”執失思力瘋狂的點頭贊同。

“陛下您說得太對了!聽明先生的話更是精闢的很!可汗他真的是很有誠意的!”

他連連應聲道,

“陛下,這聽明先生可在長安?若在,我真得登門請教拜訪一下,他的話實在是太有水平了!”

一句話,讓執失思力心中的希望燃起。

有戲!

“噢,他不在長安。”

李世民隨口應道。

“噢?是在外地就任嗎?”執失思力好奇的問道。

李淵忍俊不禁。

“他不在長安,在北疆打你們突厥呢!傻大個!”

老李頭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聽明,是徵北大總管徐風雷的表字。”

“你真想請教拜訪他嗎?”

執失思力:“@#¥%……&*!

!”

這一秒,他的面色扭曲,徹底繃不住了!

“好了好了,畢竟是使者,也不逗弄你了。”

李世民擺了擺手,正色道,

“執失思力,朕好端端的跟你說。”

“談,是可以的。但到底能不能成為和談,還得看雙方的交流。”

“……這樣吧!朕派遣一個使臣,代表朕到你們突厥去,和你們頡利可汗親自談!若頡利真的有誠意,朕完全是可以考慮撤兵的,畢竟,朕也不是一定要對你們突厥趕盡殺絕。”

執失思力心神一顫。

“陛下……真的願意談?”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為何不願?談不耽誤打,打不耽誤談。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邊打邊談的時候嘛。”

李世民掃了唐儉一眼,揮手道,

“唐愛卿。”

“過來。”

唐儉:“?!”

唐胖子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陛下,您叫臣?”

他低頭躬身行禮,不去看李世民的目光。

“剛好你在這裡,此次,就由你代表朕,出使突厥,去和頡利可汗談判吧!”

李世民吩咐道,

“剛好,你也是鴻臚寺卿,最適合負責這外交上的事兒。”

“你意下如何?”

唐儉:“!

!”

“不不不,不……陛下,我不能,我……”

他心中一急,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我不能去啊!”

這特麼突厥能去的啊?

風險太大了!到了人家的地盤,說不定頡利可汗一個不爽,就把自己給宰了!

到時候,縱然有徐風雷李靖幫忙報仇,那他的墳頭草也有三米高了哇!

不去不去,傻子才去!

“為什麼不能去?”

李世民望著唐儉,問詢道,

“唐愛卿,你是有什麼困難嗎?”

唐儉臉色難看。

“臣,臣……”

他支支吾吾,卻說不出理由來。

“沒有困難,就是單純的不想去?”

李世民神色微微有些嚴肅了起來,凝望著他,道,

“是嗎?”

唐儉心中一驚。

“不,不是!”

他連道,

“臣只是……只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這突如其來就讓臣出使突厥,這……”

李世民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話。

“沒有什麼好做心理準備的,不過是一次正常的出使而已。”

他沉聲道,

“你要知道,你是代表朕去的!有什麼好擔心的?”

“至於飲食不適應,水土不服之類的,你就自己多多克服一下,可否?”

唐儉:“……”

話都趕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有拒絕的權利嘛?

最終,在皇帝的驅使下,他只得耷拉下了腦袋,拱手道:

“臣,遵旨。”

李世民微微一笑。

“這就對了。”

他拍了拍唐儉的肩膀,叮嚀道,

“許多戰場上無法解決的矛盾,卻能夠在談判桌上化解。”

“朕相信你的能力。”

“此外,還記得通關文牒上的那句話嗎?無論你在什麼地方,你背後都有朕,和強大的大唐軍隊!”

“有朕和軍隊給你做後盾,你還擔憂個什麼?膽氣壯一些!”

唐儉苦澀一笑,點了點頭。

那話,他當然記得。

但關鍵時刻矛盾要是爆發了,人家不認這玩意兒啊!

除非那通關文牒上有法術,一開啟就能召喚十萬大唐兵將,那特麼才能叫後盾吧……

“回去準備準備吧,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和朕來提就是了。”

李世民大度的道,

“若能在談判桌上為大唐取得利益,就算作是你的戰功!”

“遵旨。”唐儉再度一拱手。

不願歸不願,但真的接了這個差事,他的大腦就已經開始瘋狂的運轉了起來。

“執失思力,朕已經展示了大唐的誠意,讓鴻臚寺卿親赴突厥!”

李世民看向傻大個,招手道,

“突厥的誠意呢,你是否帶來了一份?”

執失思力神色為之一振。

“回陛下,頡利可汗在我來之前,就已經說明,只要大唐願意停戰撤兵,他願意向大唐投降,向陛下您俯首稱臣,接受您的冊封!就像夷男被您冊封為真珠毗加可汗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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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肅然道,

“從此,突厥就是大唐的附屬國了,會每年向大唐上國納貢!”

“此外,陛下您有一切要求,都可讓唐鴻臚帶上,宣讀給頡利可汗,只要是突厥能夠做到的,一定全部滿足!”

“這,便是突厥最大的誠意!請陛下笑納。”

李世民恍然,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

他笑道,

“這突厥人一講起道理來,是真不錯啊!哈哈……”

“帶一句話給你們頡利可汗,希望他能永遠這樣溫順,永遠這樣的講道理。”

“若能如此,朕也樂得兩國和平。”

執失思力咧嘴一笑。

“這話,臣一定帶給頡利可汗。”

他單膝跪地,恭聲道,

“相信頡利可汗一定會非常高興當陛下您溫順的綿羊。”

雙方的交流,從一開始的僵硬,但現在的順暢,乃至十分和諧。

大家都笑了起來。

“來,這是朕釣的魚。”

李世民從魚簍中抓來一條鯉魚,遞給了執失思力,道,

“你今天讓朕很滿意,這魚,賞你了!”

“去吧!”

執失思力雙手捧住了魚,一臉的欣喜。

“草原上,可沒有這樣的鮮物,臣有口福了!”

他忙謝恩道,

“多謝陛下賜魚!”

“臣,告退!”

又是一番行禮過後,執失思力和唐儉總算是離開。

海池旁,只剩下父子二人。

“父皇,咱們繼續?”

李世民再度坐下,握住了釣竿。

“那魚,說好了是你送我的,怎麼還給了那蠻子一條?”

李淵撇了撇嘴,有些不滿。

“哈……”

李二失笑道,

“父皇勿要怪罪,是兒子錯了!馬上再給您釣一條,補給您,如何?”

“呼!”

嘴裡低喝了一聲,釣竿甩向了湖面。

“魚不魚的,倒是無所謂,朕是在想……”

李淵皺眉道,

“雖然今天這執失思力姿態夠低的,但突厥人向來狡猾多變,你父皇我可是吃過很多次虧了。”

“你不怕他們出爾反爾?耍咱們?”

李世民聳了聳肩。

“不怕啊。”

他一臉無謂的道,

“因為我根本沒打算跟突厥和談,和執失思力這麼說,派唐儉初始突厥,那都只是麻痺他們而已。”

李淵:“?!”

“哦?說說!”他催促道,

“呵……父皇,您沒看明白嗎?這執失思力也不過是來做戲的而已。”

李世民笑吟吟的道,

“聽他今天的說辭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衝著和談來的,更不可能是投降和稱臣。”

“此次前來,也不過是麻痺我們,讓咱大唐暫緩行軍,給頡利可汗爭取寶貴的時間,讓他好閃轉騰挪,死魚翻身。”

李淵一驚。

“這話怎麼講?”他又問道,“為什麼說他是做戲?”

李世民握了握魚竿,調整了一下位置。

“很簡單,如果執失思力真有誠意和談,就不會開那麼大的價碼。”

他嘿笑道,

“什麼俯首稱臣,什麼投降納貢,這都是次要的。”

“關鍵在於一句——不管大唐提什麼要求,頡利可汗都會盡全力滿足。”

“把底線拉到這麼低,簡直是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似的,可突厥是羔羊嗎?顯然不是,他們向來都是錙銖必較,尤其是貪圖短利!”

“讓他們少劫掠都要了他們命了,這會兒肯出血,甚至是割肉?”

“簡直笑話!”

李淵若有所思。

“所以啊,頡利可汗的心思很好猜,就是先假意投降,開出一切能開的條件,讓咱們舒心,讓咱們放鬆戒備,以此來爭取緩衝的時間。”

李世民道,

“還什麼溫順的綿羊?呵呵……”

“等到力量足夠,這條惡犬馬上就會反咬一口!”

“您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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