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點53分。

京都,左京區地方裁判所。

這座地方裁判所的大樓呈現T字型,外表古樸,似乎久經風霜,沒有現代化審判大樓那種咄咄逼人的明亮感。然而,在這有些老舊的外表下,一股隱隱的威嚴之感卻散發出來,猶如一個裝飾並不華麗的王座。雖然沒有奇珍異寶來雕飾,但王座依然是王座,依然象徵著這主宰人世間的權柄。

今天正是下川善彥訴藤村嘉代、京都大學、京都大學出版社著作權糾紛一案的開庭日期。

審判大樓,五樓,“叮”的一聲電梯開啟。北原提著公文包,拿著手機,看著關於開庭資訊的手機短訊,準備尋找今日開庭地點是在何處。

然而,一邁出電梯,北原便注意到右手邊的一個審判庭,已經排起了長龍。毫無疑問,那就是今天要開庭的地點。

下川訴藤村抄襲一案,由於涉及到了京都大學這座關西最高學府的聲譽,自是極為引人注目。熱衷於學校事務的一些學生代表想要列席自不必說,校方的不少高層人物也親自趕往法庭來進行旁聽。市政廳分管大學教育的有關人員,也出現在了法庭之上。不少畢業於京都大學的名人望士,也坐在了席位上,一時之間還引得旁觀者的驚呼。

一些記者看到這一幕,甚至已經不知道該關心的是官司本身,還是該關注列坐在席位上的大人物們了。

北原朝前走去,撥開人群,走入法庭之中,宮川則拖拽著行李箱,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北原正要開啟柵欄,進入審判區域,恰好宇都宮也站在柵欄的前方。

這位大學的名教授,帶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棕色的風衣,脖頸處掛著一條鮮紅的圍巾。他目光冷峻,身上那股久在書齋浸潤的氣質,與在律場進行廝殺的好狠蠻鬥,糾纏在了起來,形成了一種矛盾而又微妙的感覺,帶著一股具有壓迫性的氣場。

見到北原進來,宇都宮並沒有讓路,相反還故意上前一步,卡住了木柵欄。鏡片折射著他有些陰冷的目光,只聽得他不帶感情地說道:“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放棄是什麼意思。”北原翹起嘴角,語氣頗有些輕佻地說道,“畢竟這裡是法庭。能否用法律術語,讓我聽明白一些,究竟什麼是放棄。”

此刻,這兩個人面對面地互相站立,一道僅及腰身的木柵欄將他們分開。

宇都宮的眼角微微抽動,見得面前的年輕人就這樣直白地頂撞自己,再回想起紀律聆訊會的場面,不由得有怒火隱隱升騰。

“現在進行撤訴,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宇都宮沉聲道,“如果是法庭裁判下川敗訴的話。那你們當事人將永世不得翻身。大學將會嚴厲追究下川企圖敗壞大學聲譽的舉動,會採用法律手段來維護大學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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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大學聲譽的是藤村,而不是我的當事人。”北原冷道,“前段時間,大學釋出的那個強硬的正式表態,是不是你在背後攛掇的。”

“正是。”宇都宮發出一聲蔑笑,“你應該很清楚現在大學的態度。主動撤訴,我們好聚好散。如果,一意孤行,那麼等待你們的就是萬丈深淵。你有沒有好好告訴過你的當事人下川準教授,輸掉官司的後果。”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輸了呢。”北原聳了聳肩膀,“釋出出那種強硬姿態的宣告,只會招致別人的反感。面對他人指控學術不端,大學的調查程式居然要等司法裁判的結果,才敢進行公開。在查處學術不端的問題上,唯唯諾諾,然而卻想妄圖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你覺不覺得,你炮製出的那種宣告,會給京都大學帶來多大的麻煩。”

宇都宮像是聽到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樣,嘴角咧得更開了。

他萬萬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無知到了這種地步。

站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的自己,是東洋數一數二的智慧財產權法學的權威。

二者完全不是在這一水平之上。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訛詐官司的存在,這個叫做北原的年輕人,連同自己進行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宇都宮再度蔑笑了幾分,“你居然覺得你會贏。我倒是非常好奇,你的自信心究竟從哪裡來。我已經查過你的資料了。公開資訊顯示,你連一起著作權糾紛的案件都沒有代理過。你在智慧財產權方面的實務經驗為零。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依仗著什麼,有這份底氣。”

是的,對面這位訛詐律師在智慧財產權方面的實務經驗為零。

對於宇都宮而言,這簡直如同可以被一巴掌就輕輕擊倒的五歲小孩一般。

北原頓了頓身子,開口道:“我的底氣來源很簡單。不知道宇都宮教授是否聽過一句漢文。這句漢文很簡單,只有十個字。”

只見得這位年輕男律師笑了笑,輕輕開口。

他那似乎具有某種蠱惑力的聲音,旋即迴響起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北原如是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宇都宮的眼睛猛然睜大了幾分,他聽出了這句漢文的諷刺之意。

宇都宮的內心已經感到了煩躁。

在他的想象裡,這位年輕人在自己的挑釁之下應該是大喊大叫,只能依靠聲帶的怒吼,來掩蓋自己的心虛。

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沉著冷靜地應對,並且還引用漢文來諷刺自己。

這……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年輕人。

宇都宮嘴角抽了抽,隨即頗有些兇狠地說道,“得道者多助?你沒有任何資格說這句話。你被京都警方採取強制措施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就是一個罪犯!你知道嗎!你就是一個罪犯!!罪犯沒有資格站在法庭之上。”

“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只能靠透過不斷提起訛詐式的官司,像一條野狗般,來攀咬別人。東京大學,會以你為恥!法曹界,會以你為恥!”宇都宮身子微微前傾,張牙舞爪的臉上表情,已經幾乎快貼到北原的面上。

北原冷笑一聲,“我是不是東京大學和法曹界的恥辱,我並不知道。但我卻知道,如果京都大學再繼續維持這種強硬的姿態下去,而不選擇主動處理,它很快就將成為整個東洋大學中的恥辱。而你,宇都宮教授,你也將拖累京都大學的法學部,讓它好不容易建立起來智慧財產權法的底蘊,成為竹籃水,一場空。”

“還有啊——”北原停止了說話,微微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宇都宮的身影,驟然間猛地腳下發力,踹向面前的及腰木門,“從法庭的柵欄面前,給我讓開!”

第四十七章 木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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