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太子朱見深天資聰慧,蒙學於孔孟聖人言行,常感於序在倫先。為遵循禮法道統,朕廢黜皇太子朱見深儲君之位,降封為沂王,欽哉!”

司禮監掌印太監興安,用著尖銳的聲音宣讀完這封聖旨,直接把奉天殿內外上朝的文武百官給幹懵了。

雖然大家早早就做好了廢太子的心理準備,但誰也沒有料到會來的如此突然,皇帝壓根就不等朝議的過程,來一個先下手為強把聖旨給宣讀了。

這下就算老牌勳戚集團跟文官集團,有人想要秉持禮法進行反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切入。

不過讓文武百官震撼的事情還不止這一樣,興安在宣讀完廢太子詔書後,立馬旁邊的小太監又呈上來一封聖旨,他緩緩捲開清了清嗓子後繼續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

“朕奉太上皇遺詔登基四載,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宗社之本在儲位,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今皇長子朱見濟俊秀篤學,穎才具備,中興邦家,統緒之傳,宜歸聖子。”

“故立為皇太子,茲正位東宮,其敬天惟謹,且撫軍監國。欽哉,景泰三年五月十五日。”

沒錯,廢而後立,興安宣讀的第二封聖旨,正是立皇長子朱見濟為儲君的詔書!

如果說開始文武百官還沒有反應過來,當這封立太子詔書宣讀完畢後,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時間可謂是全場譁然。

“自古廢立東宮無不是禮儀莊重,豈能這般兒戲?”

“皇太子如今虛歲才七歲,如何能理解序在倫先主動讓位?”

“太子無過,還請陛下三思!”

“如此廢立於禮不合,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站在殿外的言官清流群體首先炸開了鍋,他們本就摩拳擦掌,準備在大朝會上義正言辭的反對易儲,這下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皇帝如此草率的易儲。

一些比較激動的年輕官員,甚至有衝入殿內仗義執言的想法,不過景泰帝朱祁玉可能早料到會有此等場景發生,守候在一旁的錦衣校尉跟大漢將軍們,很快就圍了上來連成一排,防止官員們做出過激的舉動。

此時的朱祁玉,已經沒有繼位初始面對朝廷百官反對的那種畏懼跟軟弱,他用著無比冷漠的眼神打量著殿外發生的一切。易儲之事不能出現絲毫的綏靖跟退縮,否則必被言官清流給步步逼近,導致退無可退。

另外正月皇長子朱見濟感染風寒一事,經過幾個月的調查除了發現有人為嫌疑外,居然再也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這點讓朱祁玉感到了一絲膽寒,同時也讓他心堅如鐵。

等待錦衣衛們暫時壓制住喧囂後,景泰帝朱祁玉這才把目光放在了前排的內閣首輔陳循身上。

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祁玉把資歷威望薄弱的陳循,透過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等等方式,一步步把他捧到了超越于謙位極人臣的地位。

三年準備就等今日易儲,該到這些親信心腹發揮作用的時刻了。

果然當看到皇帝的示意眼神後,陳循深呼吸一口氣,頂著日後可能會遭受罵名的可能性,站了出來說道:“古云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儲君當如是也。”

“皇長子朱見深正位東宮,乃眾望所歸,臣恭賀陛下!”

眾望所歸?

聽到陳循說出這番話,奉天大殿內外的大多數文官們直接驚呆了,這得多麼不要臉才能頂著悠悠眾口,說出眾望所歸四字。

還沒等在場的清流們出言反駁,太子太保、吏部尚書何文淵主動站了出來表態道:“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於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本固於萬年。”

“父子相傳才是世代不變的禮法道統,臣恭賀陛下!”

相比較陳循本來就有著內閣首輔的名頭,僅僅差了資歷跟威望。何文淵那就是純粹的邊緣官員,正統六年因麓川戰役得罪了勳戚百官,致仕在家足足呆了八九年時間。

景泰帝朱祁玉給了他起復的機會,並且還聖卷恩隆無與倫比,這份知遇之恩註定了何文淵是帝黨鐵桿。不管朝中文官集團主流意見如何,他是一定會站在皇帝這邊同意易儲。

除了陳循、何文淵兩位重臣出列,很快內閣大臣王一寧、兵部尚書儀銘、都御使王文、工部尚書江淵等等,紛紛站了出來旗幟鮮明的表達支援易儲。

剎那間奉天殿內外群臣臉上神情迥異,特別是那些年輕的清流言官,震驚的童孔中充斥著不可思議,彷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以來朝廷官員主流聲音,不是高舉禮法大旗反對易儲的嗎?

為何到了這一日,朝中緋袍重臣紛紛跳反,選擇支援皇帝無過廢太子。他們讀的聖人言行哪裡去了,禮義廉恥又到哪裡去了,原來朝中重臣人均“偽君子”嗎?

此時朝堂上的異變,給了許多年輕官員生動了上了一課,這才是深不見底的官場本質!

言官清流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把目光放在了吏部尚書王直跟吏部尚書胡濙身上,他們倆個才是真正排班位列文官一二的棟樑重臣。

只要這倆人站出來領銜反對,那麼文官集團依舊能團結一致,逼迫皇帝做出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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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冢宰,身為吏部天官,百官之首,難道不應該站出來撥亂反正嗎?”

“還請大冢宰出列糾正君王!”

“大宗伯乃六朝元老,朝中威望無出其右,當仗義執言。”

“禮部掌管宗法律令,當勸諫陛下人倫對錯!”

這一刻明朝的言官清流們,終於展現出來了他們不畏強權的一面,哪怕對方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可能言官身上有著諸多的缺點,對於許多人來說可能跟“職業噴子”無異。但不可否認的是,只有這麼一群耿直,甚至是有些“天真”的人存在,整個朝廷或者國家才有糾錯的機會。

明朝中後期當言官清流被“大禮議”打斷了嵴梁,淪為朝中黨爭的口舌後,整個王朝就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

可是面對文官清流的憤慨跟抗議,站在為首位置的吏部尚書王直跟禮部尚書胡濙,就跟沒有聽到一般,宛如靜立的凋塑不聞不動。

皇帝“先斬後奏”連發兩道聖旨,再加上諸多閣部大臣出列表態,已經流露出志在必得的決心。王直本就是軟弱之人,他為官最多就是做到順勢而為,絕不會做逆水行舟之事。

至於胡濙能成為六朝元老,如今還穩穩的站在文官最前列的位置,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他早就習慣於明哲保身。

明朝文武官員中許多能做到“文死諫,武死戰”,卻不包含他倆。

望著殿內高官或支援或沉默的景象,朱祁玉臉上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三年時間扭轉了自己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的劣況,終於品嚐到了那種專屬於皇帝唯吾獨尊的權勢感。

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朝堂重臣無人反對?

這種詭異的場面發生,已經完全突破了中低層官員的理解範疇,原來叫囂沸沸揚揚的禮法道統,在權勢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就在眾人以為易儲塵埃落定的時候,站在殿外長廊的兵部觀政進士楊集,突然高呼了一句:“大司馬,易儲之說,以迎合上意。”

“公等國家柱石,難道淪為阿諛媚上之輩否?”

楊集滿臉悲憤的望著於謙的背影,在易儲風言流傳出來的時候,他就上書過一封給兵部尚書于謙,希望對方站在家國天下跟禮法道統的角度去反對。

結果這封上書宛如石沉大海,久久沒有等到于謙的回應。

如今皇帝易儲挑戰禮法,滿朝公卿卻無一人膽敢站出來反對。于謙大公無私的品性,曾經是楊集在官場上的“白月光”,立誓要成為此等國士,於是在科舉過後申請到兵部成為觀政進士。

但於謙的沉默以對,讓楊集心中的理想跟目標湮滅了,原來在權勢富貴面前,于謙與常人無異!

聽到這一生悲憤吶喊,沉憶辰回頭看向了殿外那張陌生的臉龐,對方此時已經淚流滿面。

說實話,沉憶辰非常能理解這名年輕官員的心情,某種意義上來說,于謙對於自己同樣是人生道路的一束光。沉憶辰可以自己圓滑、妥協、墮落,卻永遠不想看到于謙放棄心中的正義,哪怕很多時候利益與沉憶辰的目標並不一致。

人人都不願意自己成為于謙,可人人都希望存在著這麼一個寧折不彎的於謙!

如果於謙變了,就意味著心中的理想跟正義崩塌了,出現這種崩潰痛苦的神情就不足為奇。

“放肆,咆孝朝堂,該當何罪!”

面對楊集的哭喊,都御使王文當即站出來呵斥了一句,他身為監察部門的老大,有著掌管朝堂紀律的許可權。加之現在易儲已經塵埃落定,不可能再出現什麼強大的反對勢力,當然得錦上添花在皇帝面前表現一番。

“無罪!”

幾乎就是在王文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擲地有聲的渾厚聲音從文官前排傳了出來,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于謙!

見到這一幕的出現,滿朝文武紛紛把目光集中到了於謙身上,相比較旁人的驚詫,沉憶辰更多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不希望在這種已成定局的事情,于謙依然挺身而出去堅持自己心中的準則。可又不知道為什麼,沉憶辰又默默期待著於謙不會選擇明則保身。

畢竟滿朝文武中精緻利己者太多,剛正不阿的於謙只有一個!

“陛下,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國無信則衰。”

“早在陛下即位之初,就已經與太后跟百官立下誓言,立太上皇長子朱見深為儲君,百年之後傳位於他。如今太子無過被廢,陛下是否忘記了當初的誓言?”

于謙此言一出,簡直如同在奉天殿內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要知道他是最早擁立景泰帝的從龍功臣,理論上雙方是屬於同一個利益集團。

加之現在太上皇已經賓天,不存在未來帝系轉移到可能性,于謙重提當年皇帝立下的誓言,這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反對易儲說出這番話,于謙已經相當於得罪了皇帝,結果萬萬沒想到的時,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大義凜然的說道:“易儲之事,滿朝閣部臣大都憷於利害,無敢異詞。相反揣摩上意者,一時升職者甚眾。”

“以至於出現了滿朝皆太保,一部兩尚書的奇景,如此風氣盛行下去,豈是家國天下之幸?”

此時的於謙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其實相比較易儲,他更關心在乎朝中這股極力討好上意的諂媚風氣。

這幾年景泰帝朱祁玉為了爭奪朝堂的話語權,只要同意易儲站在他那邊的,紛紛給加官晉爵。要知道明英宗正統朝時期,三少、三孤、三師等等頭銜珍貴異常,連內閣首輔都只能位列二品,沒有辦法靠著加銜踏入官居一品的行列。

結果朱祁玉三年下來把一品加銜,像不要錢似的分派下去,現在閣部大臣誰頭上沒個三少、三孤的頭銜,簡直不好意思出門打招呼。

如果說加銜氾濫,還在能接受範圍之內,那麼官職的濫發,就已經實質性的影響到了朝堂中樞的運轉,互相拖後腿導致行政效率低下。

于謙知道自己在易儲之事上的沉默,已經導致跟皇帝離心離德,但如果就此改變或者繼續視若無睹,那於謙也不可能成為國士無雙。

時至今日,他終於說出來了皇帝為易儲導致的亂像,哪怕因此丟官問罪在所不惜。身為官員就得有為國為民的覺悟,身為文人就得有不屈的風骨跟氣節。

阿諛媚上風氣一旦盛行,國將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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