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一六六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夜儒洛克共和國首都肯格勒郊外

神聖帝國有著世界第一的魔法戰力。這個事實黛妮卡已經認識到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會有更新的事實來讓她認識到這一點。這一次令她大吃一驚的是眼前的小鎮。

“這些腐敗的貴族又在搞什麼……”身處在貴族金字塔最頂端的公主很不合時宜地自言自語著。

之前她以為軍人們會把這裡最大的建築物裝飾成舞會會場,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事實是……他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在小鎮中心新建了一座宮殿。她根本無法想象,這地方幾個小時前還是由斷壁殘垣構成的戰場。

那是一座真正的宮殿,通體呈現豪華的象牙白色。這棟建築物佔據了整個中心的市民廣場,二十四根柯曼式立柱支撐起它的天花板,每根巨柱都高過一旁的教堂尖頂。上面的裝飾物幾乎都是真正的浮雕,看起來完全不像魔法師們隨手做出來的敷衍之物。她好奇地湊上去摸了摸,發覺全都是真的硬化蛋白石。這些石材質地不均勻,紋理也很漂亮,完全不像用變形魔法隨意加工的作品。製作者甚至就連角落裡的宮殿名稱“幻像殿”和建設者銘牌都做出來了,她走近名牌,端詳著上面的署名。

“總監伊奧奈特·哈特曼……”

“公主殿下,你在叫我嗎?”

一個高大的人影鬼魅般地出現在她身後,將黛妮卡嚇得退後了兩步。那是個有著一頭白色長髮,英俊到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的年輕男子,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還多。他穿著近衛軍的銀色軍服,腰間帶著一柄銀白色的細劍,胸前和手臂上都佩戴著由教會星和鎬頭組成的徽章。

黛妮卡一時認不出這徽章是什麼,幸好這男子很快作了自我介紹:“我是魔法工程副總監,伊奧奈特·哈特曼紅衣主教,因斯蒂爾堡的慘敗而調到這裡。”他的笑容帶著一絲嘲諷,“殿下您喜歡這座宮殿嗎?”

“很好,我很喜歡……”黛妮卡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你是……紅衣主教?!十二名紅衣主教之一?!工程副總監?”

“為什麼每個人都會問這個問題?”白髮男子抓了抓後腦勺,“嗯,安全大臣提議的,算是一種……懲罰吧。”

黛妮卡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急忙岔開話題:“這真是龐大的工程。動用了多少人?”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這座幻像殿絕大多數的構件都是用縮小魔法或者定式魔法固定的,這些構件的本體都在異空間,真正需要的勞動力並不多。近衛軍進攻這座鎮子及其周邊總共投入了一萬多人,他們在戰鬥結束後過來幫忙便建成了。”

為了建成這座宮殿,這個人在這個小鎮集中了一萬餘名近衛軍?而且他們在擊退了鎮內的敵軍之餘還完成了這種龐大的工程!不知為何,黛妮卡突然感到深深的罪惡感。她的一個建議就可以改變千萬人的命運,只因為她是“奧莉亞·休·柯曼”。

“好個附著於血脈上的龐大權力……”有種奇怪的感覺在她心底蠢動著,她不習慣這種事情。

“呦,伊奧。對我們的第一公主感興趣?這樣你會令陛下失望,被逐出教門的。你可是教廷史上最年輕的紅衣主教啊。”

修蘭的聲音傳來,黛妮卡忙閉上嘴巴。她第一次看到這個輕浮的傢伙帶著作戰用劍:那是一柄說是單手劍卻太長,說是雙手劍又太窄的奇怪大劍。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把普通的細劍擴寬五倍,長度增加一倍半。木質劍鞘和細劍一樣是圓形的,被黑色皮革包裹著,能隱約看到皮革下面透出鞘上銘咒的銀光。

“我現在負責近衛軍的本職工作——保安。希德那混賬欽點的。”修蘭衝著黛妮卡眨了眨眼後又轉向伊奧,“工程都完成了嗎?”

伊奧奈特聳了聳肩:“放心,這裡絕對萬無一失。對了,公主殿下知道這個計劃吧?”

修蘭笑了笑:“當然,據說這計劃就是她提出來的。今晚自由軍會投入所有的預備隊吧。”

“補充到超編的第二師‘英特雷’,兩萬多名最優秀的僱傭兵。他們還有三到五萬名的地方部隊維持防線,但只有這支部隊才是真正的主力。當然,他們也知道我們的近衛軍在這裡。”紅衣主教拍了拍腰間的細劍,“不管他們的夜襲還有幾個小時,我們都會等下去。”

“是啊,不管還有幾個小時。”連日來都觀摩著前線連綿不斷的拉鋸戰的修蘭應和道。

黛妮卡明白他們在談論什麼。她身邊的豪華宮殿燈火通明,而就在不遠處,便是鄉間農田和無盡的黑暗。最後一抹夕陽剛剛逝去,只剩下輝煌的魔法光芒映照在大地之上。在不遠處的黑夜之中,或許正有數不清的自由軍士兵作著出擊前最後的準備……

圓舞曲響起了。她搖了搖頭,走進宮殿內。

通向內殿大廳的道路就像迷宮一般。進入者要經過從“偵測武器”到“偵測魔力反應”的各種警戒線,至少六道強防禦魔法點綴其間,每個出入口都有一個班的銀裝近衛軍把守者。一開始黛妮卡沒好意思讓他們帶路,但當她第四次經過同一個路口時,終於有些騎士按捺不住了。兩名近衛軍主動上前謙恭地把她帶到正廳,那貴族們的社交場——或者說,狩獵場。

由彩色糖果構成的小精靈在大廳周圍飛翔,雕成龍、鳳凰和獨角獸的巨大塑像將舞場分成幾個區域,角落裡的長條桌上擺滿了他叫不出名字的珍奇菜餚。數不清的女僕和侍者在人群中穿梭著,這些人同樣穿著整潔,大多數服裝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附魔光暈。和倫尼那些豪商的露天宴會不同,黛妮卡一眼就能判斷出這些人中沒有夾雜哪怕一個活化或者幻像侍者。三個樂隊分散在寬闊的大廳四周,演奏著進行曲、圓舞曲和德蘭舞曲,他們的曲調時而互相襯映,時而爭鬥不休,同樣沒有用幻聲魔法進行哪怕一點加強。這排場或許不如倫尼富豪的奇幻豔麗,卻在簡潔中透著奢侈。

“這些腐敗的貴族啊。”黛妮卡突然明白,真正的奢侈並不是用盡所有魔法,而是幾乎不用任何魔法。

穿著華貴的貴族女郎們穿梭在盤盞之間,用優雅地動作用著餐,時不時同身邊的異性交談著,每當舞曲響起時便和附近的某位男士翩然起舞。古斯塔夫皇帝早已端坐在特設的王座上,看著下面鶯歌燕舞,臉上仍然帶著威嚴的表情,和身邊同樣板著臉的希德·納瑟恰成對比。她正要上前問候,一旁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深紅色絲綢手套。

“好不容易來了,就盡情享受這一切吧,殿下。”

黛妮卡頓了一下才認出這個人來。在弗拉索爾·拉斯塔子爵卸掉帝國密使的任務之後,她便沒再見過他。

今天的拉斯塔沒有穿著鎧甲,也沒有帶著劍,而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軍禮服。現在黛妮卡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是軍務大臣費戈塔公爵的私生子。當公爵的兩位繼承人在東線率軍高歌挺進時,他則跟隨在公爵身邊時刻守護。當然,他也是少數知道黛妮卡真實身份的人之一。

“那就麻煩你了。”黛妮卡知趣地跟上他的舞步,學習著一旁淑女的動作,“這比魔法手勢容易多了……”

“啪”的一聲輕響,子爵的臉部肌肉抽緊了。黛妮卡面色一紅,急忙開口轉移話題:“你的父親呢?”

“在那邊,今天邀請了十多位夫人小姐了,他的劍刃可還遠沒有生鏽呢。”被踩到的拉斯塔苦笑了一下,“老混蛋。今天這次舞會多虧了殿下您的提議才能舉行,我代表我的同僚們表示感謝。”

“那些人嗎?”黛妮卡的高跟鞋在羊絨地毯上絆了一下,做了一個跌跌撞撞的一週半轉身後恰巧看到他們。有許多和拉斯塔一樣穿著黑色或銀色軍禮服的軍官在牆邊呆站著,象徵性地吃著一點點食物。舞場內的男賓們則幾乎都有自己的禮服,沒有人穿軍裝,只有這些人特別扎眼。

“黑色是第二軍的,銀色是近衛軍的。”拉斯塔擠了擠眼睛,“這一腳比剛才的輕了點,殿下進步很快。”

“呃,抱歉……他們為什麼不去邀人跳舞呢?”

“晚禮服太貴了,對有些人來說軍禮服便宜些。”同樣穿著軍禮服的拉斯塔回答,“我倒是有一套,但作為密使出行沒帶來。”

“其實是因為你把自己劃在平民出身的軍官一邊吧?”

拉斯塔挪開目光,“你的技術進步很快呢,殿下。”

“記憶力是我的美德……”黛妮卡正應付著,臨近舞曲結尾處的音樂突然一轉,她的鞋第三下踩住對方的腳。“……對不起。”

“好了,這是結束。下次舞步要再快半拍,殿下。”拉斯塔放開她的手,彎腰後退微笑著說。

聽到這句話,黛妮卡意識到自己一直慢半拍,臉一直紅到耳根。身邊的貴婦都發出吃吃的笑聲,男性們則露出“善意”的微笑;她不想再停留在這舞池裡,快步走向一旁的餐桌,利用食物讓自己同那些蜂群般的年輕貴族隔離開來。在這段時間裡,皇帝只是偶爾和身邊的幾名大臣聊著天,時不時扭過頭去看看屋裡的大鐘。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她皺起眉頭,望了望在角落裡瑟縮成一群的平民軍官們,又看了看那些在場內跳舞的華服貴族,按住嘴唇搖了搖頭。

她的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我能有幸請您跳一支舞嗎,殿下?”一名貴族不知趣地走近剛剛放下托盤的她。

“抱歉,現在不行。”

黛妮卡甩開身邊那名不知所措的貴族,大步流星地走到那群軍人面前,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打算一直在角落裡縮著吃烤肉吃到舞會結束嗎,諸位?!”

“殿下!”拉斯塔率先單膝跪下,周圍的軍官們見狀紛紛效仿。

“不打算下來跳一支舞?今天這個舞會可是給各位軍官主辦的啊,明明大家都是拼命在作戰,你們就甘心看著嗎?”

平民軍官們站起身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動。整個會場的注意力都被黛妮卡吸引了過來,就連古斯塔夫也從皇座上站了起來。舞場內一時陷入了沉默,就連樂隊也停下來,望著角落中發生的這小小餘興節目。

黛妮卡感到有些緊張,卻並不後悔。事實上,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似乎有一種力量挑起了她心底深處最隱秘的衝動。生長在自由之旗下的人們都擁有的,名為“公正”的本能。

“這個,殿下……您是不是誤會了?”拉斯塔湊近她身旁,低聲道,“實際上,在場的所有男賓都是軍官啊,不光我們是。”

“都是?包括那些、那些還有那些人?!”黛妮卡指著那些穿戴得不像軍人而像花花公子的貴族,吃驚地張大了嘴。

拉斯塔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殿下您所說的那些人幾乎都是一線部隊的指揮主官或魔法主官,他們會衝鋒在隊伍最前,負擔接下來的防禦和反擊任務。”

黛妮卡沉默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

在這片沉默之中,站出來解圍的人,卻是個她完全想不到的人。

那個她一直以為毫無感情可言的人,那個她一直害怕到敬而遠之的人——

安全大臣希德·納瑟從皇帝背後的陰影中站了出來,接過了她帶著手套的手。

“如果殿下想與一位軍官共舞,就讓我來代表好了。畢竟,您不可能與所有人一同共舞,這裡還有那麼多位佳麗呢。我建議,接下來這首曲子,就獻給各位浴血奮戰的將士吧。”

“啊……謝、謝謝。”黛妮卡心中的警鈴高響起來。

她認識的人幾乎都在場……這很明顯是某人安排的。除去安全大臣之外,幾乎不可能有其他人有這個能力。

這次樂隊選擇了民族風格濃郁的快速舞曲。

出乎黛妮卡的意料,希德的舞跳得相當不錯,甚至還在有意無意地引導對快速舞不太熟練的她。這個冷漠男子的舞蹈及舞蹈教學水準一點也不下於拉斯塔,甚至尤有過之——證據就是無論黛妮卡怎麼努力也踩不到他的腳。

“您的舞姿相當不錯,殿下。比您去遊歷之前還要出色。”

“哪裡,在這裡的人中我幾乎是最差的一個。”

同樣是年輕的傑出男子,面前這人的恭維就完全無法讓人高興起來。同樣的話在其他人口中說出來能令黛妮卡感到小小的虛榮,但在這人口中說來只能令她的冷汗浸溼晚禮服的肩帶。

“但對在場的軍官來說,那些貴婦人的舞姿再美妙,也不及殿下您的萬一。你已經掌握了讓舞姿最美的方法,殿下。”

這個人為什麼在不停的恭維她?他為什麼會主動來邀舞?他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嗎?

“您太過獎了,納瑟卿。我已經習慣於粗鄙的南方,實在難以與北方的名媛們相比。”

黛妮卡試圖繼續自己的舞步,但希德卻托起住她的小臂,阻斷了她自己笨拙的掙扎,引導著她做了一個漂亮的一週半旋身。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是黛妮卡自己做出的,周圍的貴婦們都有些驚訝,收起了眼中的輕視。

“只是您離開宮廷已經太久,對這裡的一切可能有些陌生了。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請一定吩咐。”

他到底是想幹什麼?這到底是對誰的許諾,對奧莉亞的,還是對黛妮卡自己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回答:“謝謝你。”

希德臉上現出高深莫測的微笑。“儘量離前線遠一點,今天您的提議太危險了。敵人不止在對面,更可能就在我們之中。”

就彷彿要為他的話作註解似的,當樂曲到達最高點時,從宮殿外面傳來了刺耳的高音——

那是衝鋒號和高鳴箭的聲音。衝鋒號標記了自由軍的主力集結位置,而高鳴箭指引著他們前進的方向。在這一切的上空,則是炮彈和隕石同大氣摩擦傳來的刺耳噪聲!

“炮擊嗎?他們能有多少炮彈打穿這裡的防禦……”

一名近衛軍騎士嘲笑著,但他的嘲笑瞬間凍結在嗓子眼裡。瓷磚的碎片在空中飛舞,大地震動不止,吊燈晃動不休,蠟燭的火焰時現時滅。防禦魔法的光芒變得通紅,脆弱地閃動著,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皇帝的臉色變得鐵青。在之前一週多的拉鋸戰中,自由軍完全沒有使用任何重炮,晚間的攻擊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夜襲”。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造成“中央軍缺乏重炮”的心理定勢,他們做得可謂是非常成功。又或者,這只是因為他們透過某個手段調來了重炮……

“非戰鬥人員離開這裡!軍官們,跟我堅守在這裡,等待援軍包抄……”

所有人都停下了舞步,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除了希德·納瑟和“奧莉亞·休·柯曼”。

“請安心,殿下。”希德·納瑟罕見的微笑表情吸引了黛妮卡所有的注意力。

她看到他抖了抖手腕,宮殿天花板的一角便爆炸開來。半個天花板被掀飛,露出了夜色中的天空和傾灑而下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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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月光,那是虹色的光芒,這些光芒將夜空照亮如白晝。成千枚的炮彈正在飛翔,五顏六色的魔法曳光指引著它們,那是炮兵觀察員們用來修正彈道的訊號。

“噢。我又錯了。”黛妮卡突然感到自己的力量在這一幕面前是那麼渺小,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那些小姐和女士們已經盡情地尖叫起來——自由軍的魔法戰鬥力絲毫不弱於帝國軍,他們只是很少使用它而已。

“請安心,殿下,您沒錯。”

一隻強壯的手臂挽住黛妮卡的腰肢,將她託舉起來。她感覺到某種魔法的力量,這力量讓她的身體如雲雀般輕盈地漂浮在空中,展開成弓形的漂亮曲線。少女的視線正好停留在那流星雨般墜落的炮彈群上,只能聽著它們下墜的呼嘯聲。

黛妮卡沒有尖叫,也沒有哭泣,而是冷靜地開始低聲唸誦防禦咒語,雙臂指向天際。劇烈的爆炸聲響起,伴隨著沖天黃塵。在這足以造成失聰的巨響中,只有一個聲音穿透了一切噪聲,在她耳畔輕語。

“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保障柯曼家族的秩序、和平和安全。只要您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整個皇家安全部將隨時候命。秘密永遠只是秘密。”

在這突如其來的炮擊中,希德·納瑟突如其來地向她釋出了忠誠宣言。她知道自己只有一種選擇——皇家安全部將保證她的安全,在各種方面。

“成交。”她習慣性地用倫尼腔回答道,“這買賣不錯。”

她說出這句話時,那枚本要擊中她的炮彈憑空消失了。

安全大臣輕輕將她放下,她才發現並無一發炮彈真正落到那些羊絨地毯上。

“陛下。沒有人需要離開,這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希德放開黛妮卡的手,走向皇座對著皇帝昂首道。

皇帝頓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納瑟卿?”

“雖說要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但這次沒有人欺騙陛下。這座宮殿的名稱,不就是‘幻像’嗎?我們所站的地方並不在裡面。”

希德解釋著,望著大步流星走進場內的伊奧奈特和修蘭,眼神中帶著些讚賞。皇帝猛地明白過來,這些傢伙全都是串通好的。他索性不再說話,想看看這些大臣到底安排了什麼。

“沒錯,我們並不指望敵軍能夠進攻這個鎮子,我們只希望來得及端掉他們的炮兵部隊。我們就是負責這個任務的那支軍隊。”一身戎裝的修蘭走到會場中間,沉聲道。

“在之前你們經過的防禦魔法中,有一道是轉移魔法。宮殿的核心,其實位於那個鎮子西方五公里的位置,是撤下來的第二軍官兵修成的。留在那個鎮子裡的,其實只是一個外殼。”伊奧的表情則是悠然自得,“這座建築物的室內部分都不在那裡。剛才的炸彈實際上都爆炸在五公里以外,這裡的晃動只是幻像魔法給我們造成的錯覺。”

紅衣主教一揮手,解除了幻象。剩餘的天棚也突然撤去,露出了星空的本來面目。那是清冷,透徹,無暇的透明天花板,甚至有風從上吹下。這是一座能聽到炮聲,能聽到喊殺聲,卻見不到血的宮殿。

“為陛下分憂,不讓陛下身處險境,是我們這些臣子的責任。抱歉沒有預先通知您,但要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請下令吧,陛下!”

修蘭·迪馬特爾率整個近衛軍的軍官們一同單膝跪下,等著最後的命令。

“你們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古斯塔夫露出讚賞的表情,抬起頭來。月與星辰之光投在他臉上,一切事物的色澤都是聖潔的冷色,就像教堂中會掛的那種描繪聖徒和選民的油畫。他高舉手中的權杖,樂隊自發地拉起國歌的調子。

“就是現在。進攻吧,眾卿!”

首席近衛騎士走到牆邊拿起了自己的佩劍,紅衣主教則揚起手來,在空中劃出隱約可見的魔法陣,修改了傳送點之間的對應關係。

“所有近衛軍的軍官,立正!我們是總預備隊的預備隊,精銳中的精銳!”

修蘭大吼一聲。他的聲音是如此宏亮,甚至蓋過了屋外的炮擊聲。身著晚禮服和軍禮服的人們都面色嚴肅地立正,手按胸前向皇帝行著注目禮。

“我們的目標是對方的主炮兵陣地和司令部!向著敵人最脆弱的地方,前進!”

“遵命!”所有的軍官都奔了出去,根據伊奧麾下法師的指示消失在各個門外的傳送法陣中。

黛妮卡能猜到,這些人將要去幹什麼。對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來說,這或許就是最後一餐;他們將帶著對這一餐和最後一支舞的記憶奔向死亡。

她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天空。那些死在槍彈下的人,同指揮他們的人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而指揮他們的人和留在宮殿裡的人也處在兩個不同世界。世界和世界間的鴻溝,不可能靠著傑出的表現和正義的言辭來抹平,也不可能因優秀而英勇的模範貴族而消失。不,問題不在貴族是怎樣的,而是……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那麼做的真正原因——她看不慣的原本就不是那些貴族。

她看不慣的是等級制度本身,和對等級制度習以為常的漠然。只有軍隊會這樣將不平等擺在最明顯處:將軍和軍官是不同的,軍官和士官是不同的,士官和士兵是不同的,他們的價值區別直接體現在生存機會上。

她知道在她的國家也有著一樣的不公,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知道自己祖國的上位者未必比這些貴族優秀,但……

無論身處在怎樣的組織中,無論身處在怎樣的國家中,她始終都無法讓自己接受這種漠然。

“我討厭這種事情。”她輕輕告訴自己。只有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走近滿臉激動的皇帝身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沒人留意到,她的拳頭攥的是如此之緊。

“我們應當為我們擁有最勇敢的士兵和最出色的將軍而高興,陛下。他們是我們帝國之魂。”

“只要在這裡打敗中央軍的主力,一個月後我們便可以在倫尼召開舞會了。我們能做到。”

聽到皇帝新許下的諾言,黛妮卡冷冷地橫了古斯塔夫一眼:“陛下不知道什麼叫做教訓嗎?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年輕人的生命,這還不夠嗎?”

“在敵人倒下之前,我們還不得不付出他們。漫長的拉鋸戰必須結束了,我們的精銳士兵不能跟南方的動員兵一起在這裡消耗掉。你應該知道,他們的犧牲是有意義而光榮的。”古斯塔夫並不是在對她說話,而是在對自己說話。

現在的黛妮卡已經知道,在那張充滿了自信的面具下面,其實是刻骨銘心的恐懼。因為恐懼,他才會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和才能而站在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放棄了說服皇帝的打算。帝國也並不比她的祖國更好,但……

她想起了安全大臣的神秘許諾。那天晚上黛妮卡幾乎沒能入睡,她在變為總司令部的舞廳角落的椅子上捱過了這個夜晚。

槍聲和爆炸聲始終沒有停止過,那些聲音只是漸漸遠去。

*********

一六六六年四月三十日MDay+29儒洛克首都肯格勒

肯格勒會戰的第八天清晨,奧莉亞公主被通信兵的晨報叫醒。

“陛下,我們的前鋒部隊直接攻下了肯格勒。肯格勒沒有一個自由軍駐紮,甚至就連自警隊都跑得精光。”

正面的自由軍在赫爾指揮下連夜後撤了三十公裡。他們不僅丟掉了前線的指揮部和火炮陣地,甚至還放棄了肯格勒,看起來還要一路後撤到倫尼。近衛軍高歌猛進,在今天的黃昏降臨之前肯定不會有機會休息。

對方的重炮來源得到了解答,他們在這座鎮子外面繳獲的大威力火炮是肯格勒的城防炮。不知何時,自由軍撤空了這座首都內所有的裝備、補給、兵力和人口。經過連月多方混戰,城內的人口滿打滿算只剩下五分之一,皇帝得到的幾乎是座空城。這樣一座空城,對於後勤而言可以說毫無裨益,剩下的人都是最窮困的貧民,只能提供極有限的稅收和補給。要讓這座古都重新統治整個儒洛克,至少在這個夏天是很難做到了。

但勝利就是勝利。中央軍引以為傲的主力部隊和總預備隊已經受到重創,短期內明顯不能再次發動反攻了。

“這樣斯蒂爾堡軍就失去供應了。他們有充足的糧食,但彈藥和材料可不是光靠存貨就行的。”軍務大臣費戈塔公爵捋著微白的鬍子道,“第四軍什麼時候能從新堡南下?”

一名參謀接道:“正好,剛才新堡的第四軍透過傳送魔法師傳來了緊急訊息。他們說……他們說……”

皇帝一揚眉毛,“他們說什麼?”

“他們說……”那參謀吞吞吐吐地回答,“在斯蒂爾堡的共和國師往北出擊了,第四軍在會戰中小挫,已經退守新堡。”

如晴天霹靂般的訊息,掃過了正在慶賀勝利的總司令部。正在沙盤上擺放旗幟的參謀失手按扁了一座城池,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小挫!小挫他們就敢放棄奧斯河天險?他們身後可是整個柯曼沖積平原啊!到底有多少損失?!”古斯塔夫控制不住自己,用手中權杖指住那名送壞消息進來的參謀。

“他、他們沒說,陛下。詳細的損失應該會隨著補給車隊到達吧。”

“請息怒,陛下。”安全大臣希德的嘴唇不易察覺地抖了抖,“布魯托·盧瑟……第四軍擋不住那個人,也算是理所應當。畢竟他們手頭有超過三萬的兵力,其中還包括臭名昭著的第一師。對第四軍來說壓力太大了。”

皇帝盯著地圖,拔起了釘在敵國首都德蘭的旗幟。“要動用總預備隊嗎?”

“是要動用,但不是給第四軍。”希德拿過那面旗幟,插在東線法忒斯共和國的領土上,“派給克倫·馮·費戈塔吧,費戈塔軍更需要增援。這件事情軍務大臣閣下不好開口,我來說。”

“先擊潰東線?”皇帝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納瑟卿。沿著邊緣河西岸南下,擊潰維納·貝齊的主力部隊。”

“謝陛下恩典。”費戈塔公爵感激地望了皇帝一眼。

但另外一名參謀提出了異議:“總預備隊去東線?那斯蒂爾堡和古斯塔夫堡怎麼辦?”

“那些失去補給的人沒機會的!我們已經打垮了第二師,我們即將打垮第一師和第四師。無論如何,我們已經不可能回頭。”古斯塔夫的聲音浸透了堅定。他的自信感染了周圍眾人。“我們要去倫尼!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阻擋我們!我們的勝利就在那裡!”

聽到自己家鄉名字的時候,黛妮卡顫了一下。將軍們山呼萬歲,皇帝權杖高舉。

“我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戰死,二是勝利!”

通向倫尼的道路真的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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