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引的長繩垂在地上，巨大的鉾車也隨之停下。
陽光猛烈，頂部的長刀閃著寒光。
面對街口的櫥窗，裡外的玻璃都擦得極為乾淨，幾乎沒有存在感。盯著底下望了一會兒，宗谷又端起茶杯，輕啜一口。
長刀鉾要轉彎了。
而這座巨型鉾車的轉彎, 是一個簡單而費力的過程。
車輪無法變向，又抬不動如此沉重的巨物，千年前的古人們琢磨出來的轉彎方式相當粗暴——在要轉向的那邊車輪上繫繩，用人力硬拉。
他望著下面，有人提著木桶，走到鉾車前。
嘩啦, 木桶傾倒, 在地上留下一大灘水。
又有幾人抱著十幾條竹片過來，啪嗒，丟進水裡，再蹲下身細細碼排著。
牽引的長繩再次拉直，鉾車被拉著往前動了幾分，巨大的車輪壓在水中的竹片上，再度停下。
灑水以及鋪墊竹片，都是為了降低拉車人們強行轉向的難度，以及盡可能減少車輪的磨損。
做好這些準備，再為轉向的車輪系上長繩，長刀鉾正式開始轉彎了。
坐在二層的樂師盯著下方，而之前站在底下的兩名指揮者，此時已經騎上巨輪，揮舞著手中的紙扇。
垂扇一指，拉車人們拉起長繩；
又一扇揮，口號聲起；
橫扇如波，左揮右揮，在越發響亮的口號聲裡讓所有人的節奏歸於一體。
長繩繃直, 紙扇揮動更快。
兩名老指揮者發出最後的提示，抬起的紙扇停頓了一剎那, 又同時朝著河原町通大街的方向一揮。
“哈！”
在整齊響亮的口號聲裡，所有拉車人同時使力，鉾車壓著竹片，在地上一下子轉了將近四五十度。
周圍響起一陣歡呼和掌聲。
“……”
左右兩邊也同時傳來松了口氣的聲音，是不知何時湊過來的桐野茜和紅子。
“真厲害，一下子就轉了這麼大的角度……”
扶著他的肩，桐野茜定定地望著底下休整的拉車人，眼睛眨也不眨，“再來兩次就差不多了吧。”
“大概吧。”這裡只有宗谷是第一次目睹鉾車轉彎，也不清楚往年的情況，“一般來說，需要幾次才能轉彎？”
“基本都在三五次之間。”另一邊的紅子說道。
她靠著他，手臂貼合著他的手臂，“通常兩次就轉過來了，不過因為鉾車在前進的過程中完全無法調整方向，必須轉到剛好九十度，所以後面幾次都是在微調。”
“原來如此。”
她越貼越近，目光交接，宗谷用眼神告訴她不要太放肆，又望向另一邊的街道。
因為長刀鉾在轉彎, 跟在後面的螳螂山已經停了下來，更後方的其他山鉾花車也在逐漸靠近、停止，連成一條五彩繽紛的長龍。
巡行需要時間，而在等待中耗費的時間也不少。
他收回目光，發現正在準備第二次轉彎的鉾車前，或蹲或跪或趴地集結了一大群記者，用長槍短炮對著巨大的車輪以及忙碌的拉車人。
“這麼大的太陽……”
宗谷望了望碧藍的天空，“真虧他們能趴得下去。”
桐野茜深有同感，“地面肯定很燙。”
又過了一會兒，經過緊鑼密鼓的準備，第二次轉向開始了。
“哈！”
長繩牽引著車輪，帶動鉾車再度偏轉，十幾噸重的長刀鉾，就這樣硬生生地原地轉了將近九十度。
雖然宗谷在上面看著感覺已經差不多了，但實際情況顯然還有些偏差，身著“長”字祭服的町眾們，又在準備第三次轉向。
微調的動靜要小得多。
又過了幾分鐘，終於完成轉向後，長刀鉾上的兩位老指揮者爬下車輪，站回原處，又發出了起步的指令。
長笛吹奏的祇園小調再次響起，鉾車在兩邊的掌聲與歡呼裡，沿著河原町通繼續前進。
長刀鉾過後，是螳螂山。
在等待的過程中，車蓋頂部的螳螂模型時而揮動利爪，時而張開翅膀，桐野茜眯著眼睛，有一半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那邊。
行至路口，宗谷以為螳螂山町眾會直接抬起山車轉向，結果並沒有。
同樣是灑水和鋪竹片，山車停上去，推著推著就轉了彎，繼續前進。
整個過程也就一兩分鍾，掌聲稀稀拉拉的。
“山車轉彎就是這樣子的啦，因為很輕嘛。”桐野茜對他笑了一下，“也有一些山車轉彎的時候，會直接抬起來。比如蘆刈山，會抬起來轉一整圈再轉彎呢。”
“那不就是四百五十度了。”
“嗯嗯。”
“比螳螂山有誠意多了。”
“哈哈哈——”
螳螂山過後，餘下的山鉾花車也跟著陸續轉彎。
山鉾巡行中，打頭陣的永遠是長刀鉾，而排在第五位的，也永遠都是函谷鉾。
比起銳不可當的長刀鉾，函谷鉾在某方面顯得更溫柔一些——允許女性登鉾參觀。
“我上去過一次。”桐野茜說道。
紅子點頭，“我也是。”
兩人站在櫥窗前，看著正在轉彎的函谷鉾，宗谷意有所動，往後坐到朝霧鈴的身邊。
“老師呢？”
“不清楚。”她搖搖頭，“可能在某座山鉾上，也可能在路邊。”
“是嗎。”他也沒多問。
函谷鉾也順利地轉入了河原町通，山鉾轉彎都已經見識過了，宗谷打算回到路邊，從更近的距離觀賞餘下的巡行。
桐野茜和紅子都沒意見，而朝霧鈴表示她在御池通的收費觀禮區域訂了座位，四人便又離開了商場。
沿著南北向的河原町通，與山鉾一同北行，到東西向的御池通時，長刀鉾正在進行第二次轉彎。
路邊站滿了人，宗谷長得高也看不見拉車人們齊心協力的模樣，但離得近了，同樣也能更清楚地聽見呼喝的號子，以及更直觀地感受到巨大的鉾車驟然轉向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
“真是厲害……”
轉入御池通，對面就是京都市役所，街道兩邊設定了一萬多個付費觀禮座席，此時坐得很滿。
朝霧鈴預訂的座席就在附近。
來到入口處，她從巾著袋裡取出門票時，宗谷注意到票的數量是五張。
“……”
還有一張是為京子準備的。
幾人在觀禮席坐下後不久，伴隨著祇園小調，順利轉彎的長刀鉾從街道上緩緩駛過。
鉾車沿著御池通一路西行，差不多一個小時後，在新町通的最後一次轉彎，也將結束今年的巡行。
三十三座山鉾，有二十三座參加前祭，餘下的十座則要到二十四日的後祭才會巡行。
對於後祭，宗谷興致平平，同時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趕上。
結業式在二十一日，第二天就可以出發去九州，此時此刻，他並不知道自己會在那邊待上多久。
應該是趕不上了……去了海邊，總不能只在那邊待兩天吧？
看著興致盎然的桐野茜，宗谷心想。
等到參加前祭的二十三座山鉾全部經過，時間也已經來到了中午。
傍晚時分，在八坂神社還有神輿渡御的神幸祭——八坂神社的御神體將移入神輿花車，進行另一場為神明準備的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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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桐野茜，宗谷自己也很感興趣，就沒有回去，在完全熱鬧起來的京都繼續遊逛。
差不多到傍晚的時候，四人來到祇園八坂神社。
到六點，行於塵世卻又脫離塵世的另一場巡行，在近乎誇張的朝拜聲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