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成灰,橘天子酒興不減。

而她也不想自己動手,便讓宗谷繼續為她倒酒——直接倒進她的嘴裡。

橘天子靠在池邊,溼潤的長髮一半披在肩後,一半落在胸前,貼合著肌膚;

仰起腦袋,她直視著他的雙眼,又微張檀口,接住他傾倒而下的酒液。

“……”

宗谷目不轉睛,酒盅湊在她唇邊,一盅酒倒了好半天。

“沒了?”

等酒盅再倒不出半滴酒,她又探出舌尖,在邊沿舔舐一圈,還有些意猶未盡。

“芳明,讓佐和子再拿點酒來。”

宗谷並不知道佐和子是誰,不過他來到這邊只見到了一個人,八成就是那位溫泉旅館的經營者。

“老師。”

他放下酒盅,沒有動彈。既然酒已喝完,那也該談談正事了。

“老師讓我和鈴過來,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們看著您喝酒。”

“唔……”

橘天子目光一轉,掃過他的身體,又在遮掩下身的毛巾上停留片刻。

“該幹正事了嗎。”

“……”

宗谷往後一直退到邊沿,坐進溫泉裡。

“好吧。”

她笑了一聲,橫著雙臂搭在池邊,挺起胸口。垂落的長髮什麼也遮不住,豐盈的飽滿渾然如玉,極具美感。

“芳明想告訴我什麼?或者說,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在開口之前,宗谷先將胸口的護身符摘了下來。左臂立即浮現出柳葉形的黑色印記,這是已經灰飛煙滅的稚雷所留下的唯一痕跡。

“啊,對了……芳明殺死了我的孩子。”橘天子盯著那枚印記,“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就是那個孩子的神力。”

“是的,我知道。”

宗谷點頭,撫摸著手臂上的印記,他還是只能從視覺上感知到它的存在。

“而且,在稚雷灰飛煙滅之前,我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

橘天子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

“是什麼?”

“我瀏覽了他的一生,但是具體的內容,我都忘記了。”宗谷停頓了一下,“而且是全部忘記了,一點也不剩。”

接著,他將自己在得到神力的一瞬間、曾經感應到另外七位雷神蹤跡的事情,也一併告訴了她。

“是嗎。”

橘天子也不意外,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還真是遺憾……可惜我也沒辦法幫你回想起來。畢竟芳明只是一個人類呢,能保留下來的只有神力而已。”

“果然是這樣嗎。”

宗谷對此沒抱太大的期待,又將希望寄託到她身上。

“請老師告訴我其餘七位雷神的蹤跡。”

“我怎麼知道……”橘天子說著,又笑了起來,“芳明果然不相信稚雷的出現只是巧合嗎?”

“很難相信。”他坦言道。

“你感覺對了一半。但事實就是如此,我並不知曉其他七個孩子的所在。”她看著他,“唯獨稚雷是意外。”

“那個孩子已經徹底瘋了,經常忘記藏蹤匿跡。幾個月前,竟然還跑來了京都附近……那時候,芳明都還沒有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呢。”

宗谷不語,聽她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一直都在森林裡待著,我就沒去管他。”

橘天子眼裡流露出幾分溫柔,“那個孩子看見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很害怕我呢。所以我連招呼都沒有去打,久而久之,就忘記了他的存在……直到他打算離開那裡。”

之後的事情,宗谷已經知道了。

“話說回來……”

她話鋒一轉,“那個孩子就算已經瘋癲,也還有一身蠻力,芳明是怎麼殺死他的?說給我聽聽吧。”

宗谷沉默一陣,將斬殺稚雷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也包括藉助她的名號來恐嚇稚雷的手段。

橘天子不以為忤,反而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她對他的靈活應變予以高度評價,“你們都是我格外看好的孩子。”

“‘你們’?”

“跟芳明一起行動的那個巫女,是叫京子吧?我也很喜歡那個孩子呢。”

“……”

宗谷反而為京子擔憂起來,“她是我重要的同伴。”

“啊呀,芳明在擔心什麼?我可不會把她推進黃泉裡。”

橘天子豎眉佯怒,只是很快便被笑容覆蓋。

“雖然如何找到剩下的七個孩子才是最大的問題,但芳明在行動的時候,還是要多多依賴那位京子小姐呢,我不希望你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遭遇危險。”

“……我知道了。”

“當然,那個孩子也不例外。”她最後提起的人是月讀,“雖然不堪重用,不過也比沒有要強呢。畢竟那孩子曾經是‘月之貴子’,現在也是人世間除我以外唯一的神明……”

宗谷默然。

即便是在母神伊邪那美的眼裡,八雷神也不具稱為神明的資格。

“他現在在做什麼?”她忽然問道。

“月讀嗎……他在神社裡打工。”

“打工?”

橘天子往旁邊一倒,靠在朝霧鈴身上大笑,“實在缺錢的話,完全可以來京都找我呢。”

“我會轉告他的。”

“呵呵……芳明真是壞心眼。”

從月讀逃出黃泉、恢復意識後,她以不同的方式見過他兩次,很清楚他見到自己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她不否認從黃泉裡的第一次見面時起,她就帶著深刻的偏見,而月讀自身的軟弱,才是讓她瞧不起他的主要原因。

“不過,這樣也好。”

抬眼望著泉亭,橘天子自言自語起來。

“他要是太能幹,我也會頭疼的,還得再殺他一次呢……就讓他繼續當個廢物神明吧。”

宗谷只是動了動唇,便被她察覺到了。

“難道芳明對他有什麼不同的看法?”

“不是我。”他搖了下頭,“是稚雷。”

“……”

見他再次提到稚雷,橘天子皺起了眉。

“說下去。”

宗谷要說的,自然就是稚雷最後留下的“預言”。

若不是她一直看輕月讀,宗谷也不會想起自己在記憶消失的最後關頭、用箭矢刻在地上的這半句話。

“‘天命既定,劍不能移。受刃不死……’”

而橘天子對此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種夾雜著震驚、欣喜以及茫然的複雜神情。

“然後呢?”

她甚至起身走到他面前,激動地捏緊了他的肩膀,“後面應該還有一句,是什麼?”

宗谷看了她一會兒,“我沒記下來。”

“……”

橘天子盯著他,緩緩湊近。

“芳明是沒記下來,還是不想告訴我?”

她也是頭一回如此懷疑他。

宗谷不明所以,隱約覺得其中有什麼深意,只是眼下還得應付過去。

而他本就是實話實說。

“原來如此,最後關頭才記下來的‘預言’麼……”

聽罷,橘天子喃喃著在他面前坐下,胸前一對豐盈半浮在水面,白嫩誘人。

“老師?”

宗谷無暇觀賞,同樣十分在意她此時的詭異態度。

“這句預言並非出自稚雷之口。”

橘天子只是這樣告訴他,然後便扭頭望向了身後的朝霧鈴。

“那天晚上,鈴也在場吧。”

“……”

朝霧鈴點頭不語。

“但鈴並沒有告訴我還有這回事呢。”

“……”

橘天子又望了她一會兒,宗谷隱約聽見一聲輕嘆。

“鈴果然還是什麼都不懂。”

她的語氣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而朝霧鈴就像犯了錯的孩子,只是垂眼沉默著。

橘天子也沒有看她太久,很快回過頭,重新面對宗谷。

“這句預言來自高天原。”

宗谷吃了一驚,“高天原……”

“沒錯。”她看著他,“看來在稚雷被逐出高天原之前,有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點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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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明說這個人是誰,只是聽著語氣,宗谷猜測她指的是伊邪那岐。

而對於這條預言的解讀,橘天子只是神秘一笑,反而詢問起他的看法。

宗谷還是認為這是對月讀的未來作出的預言。

她既沒有贊同,也未提出異議,而是問他是否相信。

“如果真的來自高天原……”

宗谷開口時,朝霧鈴也望了過來。

“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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