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科學辯論大會散去後。

陳勝很是熱情的,將莊周請入長寧宮偏殿。

剛落座後不久,他便再也按耐不住心頭疑惑,問道:“上邊的局勢,當真已經糜爛到如此地步了麼?”

說話的時候,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莊周接過宮人們送上來的茶碗,不太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可又忍不住吐槽的慾望,沒好氣兒的說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你來問我老人家?”

陳勝都將茶碗端起來了,聽到他這句話,又將茶碗給放回了桉几上:“我做了什麼?那些西方教禿驢都蹬鼻子上臉,害了我一位肱骨重臣了,我難道還不能反擊?任由他們繼續在我九州為所欲為?”

莊周抿了一口茶水,想放下茶盞說話,又被餘韻悠長、清苦回甘的茶湯給驚豔到了,“咕都、咕都”的一口喝了大半碗茶湯後,才答道:“你反擊當然沒錯,但你不能掀桌啊,你當掀了桌子只是你沒了顧忌嗎?敵人也沒了顧忌啊!”

說話的時候,這老家夥都捧著茶碗,沒撒手。

陳勝擰起眉頭,久久沒有說話。

莊周這幾句話,透露出來的資訊很多。

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上邊的人道巨老們,好像有點頂不住了,頂上的力量有可能會傾瀉到他的頭上……

好久之後,他才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莊周:“打唄,還能怎麼辦?打到兩邊啥時候受不了,就又肯坐下來談了。”

“當下的重中之重,還是你的安全,只要你站得住,上邊兒即便勝他們不過,也能維持個不勝不敗,後邊和談也能佔據主動。”

“可若是你出了問題,就算上邊打贏了,這場仗咱們也徹底輸了!”

這其中的道理,並不難。

正所謂下層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無論是人道也好、還是天道也罷,都是基於華夏文明之上。

只是……

陳勝:“這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們了?”

都徹底撕破臉了,打贏了還得坐下來和敵人談,可不就是太便宜敵人了麼?

莊周無奈的挑起眼瞼看了他一眼,無語道:“你就知足吧,能有今日的局面,都不知有多少人睡著了都能笑醒……”

“呵!”

陳勝冷笑道:“我今時今日的局面,是我自己一手一腳打出來,我憑什麼要知足?”

莊周終於放下了手裡的茶碗,眼神有些異樣的看著陳勝,好一會兒後才搖頭道:“我老人家只當你童言無忌了……”

陳勝板著臉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沒有搭腔。

他倒是不至於驕傲自大到,認為他能有今時今日,全是他陳勝一人之功。

他很清楚,若不是上邊的大老們,替他頂住了天道的頂層力量,給他們創造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環境……

或許當年他一露頭,就被一個過路的天道大老順手一巴掌給拍死了!

可這種底下人為了寸土寸疆都快把腦漿子都打出來,上邊兒人卻唱唱歌、跳跳舞就能決定萬里疆土歸屬的高高在上作派,著實令他打心眼裡感到抗拒!

別說什麼他是人皇,就得適應這些破規矩!

他是人皇沒錯。

可他的皇位,又不是談判談出來的。

而是他帶著漢軍將士們南征北戰打出來的!

他憑什麼要去接受、要去適應這些破規矩?

想當年,在陳縣的時候,他為什麼要起兵?

可不就是因為腿腳不好,跪不下去麼?

怎麼如今都打成人皇了,還不能站著把人給做了呢?

莊周與陳勝相交多年,還是比較熟悉他的品性,見他悶著頭喝茶久久不語,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莫要多想,這些事情背後,比你知道的,還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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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聽得心頭膩味得緊,看著他說道:“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難道我現在,還不夠資格知曉麼?”

莊周搖頭如撥浪鼓:“你的身份太關鍵,說與你知,弊大於利!”

陳勝張口,可話到嘴邊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這些老家夥們,口風一個比一個緊,不能說的,向來都是無論他怎麼問,都不會向他吐露半個字兒。

“行吧!”

陳勝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末了又笑道:“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何會讓您老人家過來,而不是讓孔老夫子與鬼谷子這二位過來?”

“難不成我都頂不住敵人,加上您老就能頂住了?”

他與莊周,同為亞聖。

但他所修王道,允文允武、包羅萬象,具備同階無敵的潛力!

偏偏陳勝又極其適合這條道途,戰鬥力不說同階無敵,卻也相去不遠。

而莊周的實力,在亞聖當中並不算太強力的那一旦。

就陳勝所知道的,鬼谷子都比莊周強不少!

陳勝在笑。

莊周卻很是認真的說道:“你金陵城,又是人皇氣、又有國運之力、九鼎之力,等閒仙佛妖魔,十里之內看上一眼,都會被灼瞎雙目!”

“再加上你亞聖境的王道修行,真要有能近你身的仙佛妖魔,恐怕最低也得是孔仲尼那個級數的強者,才能助你一二!”

“我老人家過來,只不過是為了萬無一失而已!”

一句開玩笑的言語,卻引來了莊周如此鄭重的回答。

令陳勝慢慢的皺了眉頭,沉聲問道:“什麼意思?”

莊周:“你還沒聽明白嗎?大漢只有你一位亞聖,卻不只有一位亞聖境的敵人……”

陳勝:“別扯澹,你知道我問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莊周:“什麼?”

陳勝定定的瞅著他,好幾息,才是艱難的問道:“你們是不是知道我身邊要出什麼事……”

這其實才是他最初想問莊周的問題,只是不知不覺的被這老家夥兒給帶偏了。

他認得這老貨得十二三年了,以前主動請這老貨來金陵小住一段時間,都死活不來。

這一回,卻招呼都不打一聲的就直接來了!

由不得他不懷疑!

莊周搖頭:“都說了只是為保萬無一失,再說,星宿亂了之後,陰陽五行也都隨之亂成了一鍋粥,任你推演之術再高明,也難再從中窺得一兩分隱秘!”

陳勝將信將疑:“真的?”

莊周將胸膛拍得“砰砰”作響:“比真金還真!”

陳勝松了口氣:“那就借老夫子吉言了!”

莊周也松了口氣,微微垂下眼瞼,不敢直視陳勝的目光。

……

“哐當。”

血淋淋的斷劍,落在了陰暗的山洞中。

荊軻背靠著石壁,喘息著慢慢滑坐下來,高聲嘶吼道:“還活著的兄弟,報個數兒……一!”

“二!”

“三!”

“四……”

一陣陣喘息的大喝聲,從山洞內的各個角落裡傳來。

荊軻認真的傾聽著,直到數字止步於“二十七”。

“二十八呢?”

他抬起頭,胸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二十八昏過去了嗎?”

他的聲音在狹窄陰暗的山洞裡迴盪著,傳入山洞的最深處。

旋即就是一陣寂靜。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這陣寂靜,令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八不是睡著了……

而是沒有二十八了!

荊軻捂住疼痛越發劇烈的胸膛,剛張開想要說話,便噴出一大口鮮血出來,當場昏厥了過去。

嚇得周圍的幾名斬妖使連忙撲過來,取出衣襟裡縫製的吊命藥丸,撬開荊軻緊閉的嘴,也不管多少一併塞了進去,再攙扶著他飲下兩口水,將藥丸順了下去。

好一會兒後,荊軻幽幽醒來,睜眼見到的幾張熟悉面容,令他瞬間就想起了一切,頓時又覺得一陣陣心絞痛!

五百!

整整五百斬妖司精銳!

只剩下二十七人……

整整五百人啊!

不但包括了這幾年他悉心培養的諸多斬妖司好手。

還包括了他從武墨帶過來的那些自小一同長大的手足弟兄!

沒了!

一戰全沒了!

一念至此,他心頭就說不出的懊悔。

這次自己怎麼就如此謹慎,非要將司裡的精銳一併帶過來了呢?

若是只帶一部分前行過來探查,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啊!

十五日之前,他接到廣陵斬妖科求援,言淮陰縣附近有鬼域顯現,廣陵斬妖科科長前往探查,一去不回!

廣陵郡雖地處徐州,但距金陵也不過數百裡。

又因時值新生活運動剛剛掀起,“破除一切封建迷信”的口號才剛剛傳遍九州。

荊軻不敢怠慢,點起了五百名總部精銳,便親自帶隊趕了過來……

嚴格來說,出動五百名金陵斬妖司精銳,來對付區區一方鬼域,力量已經嚴重溢位,都有些小題大做之嫌!

而荊軻之所以為如此“小題大做”,也正是為了全力配合新生活運動,將剛剛誕生的鬼域摁死在淮陰一地!

哪曾想,此間根本就沒有什麼鬼域!

此間隱藏的,分明是一頭處心積慮、張網以待的大妖啊!

失去了當地斬妖科的人力支援,又未曾防備遭了幾名人奸的道兒,他們一頭撞進了這頭大妖的陷阱裡……

天色漸漸暗澹下來。

山洞外的山林裡,卻聽不到一絲兒的蟲鳴鳥叫之聲。

寂靜得,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這座山洞裡有活物!

二十六名斬妖使,拖著傷痛之軀圍到荊軻周圍,撕下身上的衣袍點燃了一小堆篝火,默默的整理起身上的裝備。

他們其實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但依然無人叫屈、無人抱怨、無人歇斯底里。

他們做著分內的事,希冀著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也能盡到自己的本分。

可惜了啊,聽說新生活運動已經搞得比當年的公審大會還大了。

無法回去看看了……

荊軻端坐在人群中,就著清水有條不紊的吃下屬於自己的一塊乾糧,而後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金牌。

流光溢彩的金牌,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斬妖使的目光。

僅有的整理裝備聲音,也迅速消失……

荊軻摩挲著手中的金牌,目光似乎穿越時空,再一次回到了陳縣的有餘酒家,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還不是人皇,也不是漢王,僅僅只是陳郡守的陳勝,看著他好言好語的哄騙自己飲酒,自己卻滴酒不沾……

那家夥,真是可惡啊!

他五指陡然合攏、用力,一把將流光溢彩的金牌捏成了一團暗澹無光的金錠。

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這塊金牌的斬妖使們,紛紛抬起目光看向荊軻,目光漸漸陰冷,陰冷中透著暴戾。

“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很大很大的陷阱。”

荊軻珍而重之的將金錠收回懷中放好,面色如常的輕聲說道:“我們這點人,可填不滿這麼大的陷阱。”

一眾斬妖使的目光怔了怔,回想白日的遭遇……

白日裡,他們的確是遭了埋伏,也的確是敗得太快了,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可明明沒有還手之力,他們還能順利的突出重圍,逃出數十裡地!

這就很不對勁!

斬妖使們漸漸明悟,目光看向荊軻懷裡那坨突起的金錠,目光越發的陰冷、越發的暴戾。

一群妖怪,拿他們當誘餌?

他們可是斬妖使!

“二三子,準備好了嗎?”

荊軻解下了身上穿戴了近十年、代表他斬妖司鎮守使身份的皮甲,連帶腰間的劍鞘一併取下來,整整齊齊的疊放好,放到山洞的角落裡。

再從靴子中拔出一柄尺長的青銅匕首,拿在手中靈活的在五指之間來回翻轉了兩遍,一把抓住:“陛下會照顧好我們的妻兒老小,若你們有的話,至於其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就得到了地下,在給陛下託夢了!”

一眾斬妖使沒做聲,只是慢慢的站了起來,齊齊看向他。

荊軻笑了笑,灑脫的大步向著山洞外邁出,每踏出一步,他周身的氣勢便濃烈一分,就像是沒有上限那般,一路直線拔高。

“豈曰無衣!”

他豪邁的高聲大喊道。

眾斬妖使齊聲應和道:“與子同袍!”

荊軻:“王於興師!”

眾斬妖使:“修我戈矛……”

他們大步流星的跨出山洞,就見暗澹的夜幕之中,亮起了一雙彷彿燈籠般的猩紅眸子。

荊軻看了一眼那雙猩紅眸子,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斬妖使們,笑呵呵的輕聲道:“二三子,這一次,且容某家先行!”

眾斬妖使聽言,後退一步,躬身相送。

“哈哈哈……”

荊軻大笑著縱身躍起,化作一顆璀璨流星劃破黑暗,將森林照得宛如白晝一般,周身的氣息,更是在剎那之間,陡然爆發出了數十倍的強度:“匹夫一怒,血濺五尺!”

斬妖使們目送他升空,彷彿一道閃電般,沒入了那雙猩紅雙眸之中。

夜幕之下,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吼聲。

“殺!”

一眾斬妖使拔劍,縱身躍起、追隨著荊軻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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