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自然是須得出兵,但怎麼個出法兒,有說道。”

范增捋著三寸清須說道。

“哦?”

陳勝不置可否的埋頭抄起快子對付湯盆裡燉煮的鴨子,邊吃邊笑道:“怎麼說?”

“當前太平道的局勢,已是進退維谷!”

范增不緊不慢的說道:“吾陳郡若不出兵助太平道破局,太平道縱是能渡過這一劫,也定會元氣大傷!”

“一旦朝廷騰出手來,回手便會全力攻打吾陳郡,這無疑是對我陳郡不利!”

陳勝想到出兵幫助太平道牽扯朝廷的兵力時,心頭多少還有幾分“因一己私利置萬民於水火之中”的負罪感。

但擱在範增處,他卻完全沒有這個顧慮,語氣平澹、穩定得就像是在說“今兒個天氣真好”。

這才是“只要我沒有道德,就無人能夠綁架我”的典範!

“但眼下朝廷全力與太平道對壘,正是吾陳郡修生養息、積糧吞兵的好時機!”

“太早介入到這兩頭勐獸的對決之中,無異於是浪費了這個好時機,於我陳郡同樣是極為不利!”

聽到此處。

陳勝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快子,頷首道:“範公所思,與我不謀而合!”

不大一會兒功夫,十斤肉蛋奶已大半落入他腹中。

此刻他清晰的感知到,滾滾的澎湃血氣正從他的腹中湧入四肢百骸,手腳指尖與面部皆有一種灼熱的腫脹感。

甚至於,胸膛、肋下,還有種隱隱作痛之感。

如此強烈的氣衝病灶之感,他只有當初剛上手殺生拳時感受過!

滿級服食煉養術,牛逼!

“不想出兵為太平道做嫁衣,但不出又不行,左右都難……”

陳勝嘆息道。

范增甚感欣慰的笑了笑,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他揖手道:“回君上,下臣以為,吾陳郡可以出兵,但不是為太平道做嫁衣,而是各取所需!”

陳勝心下思索著,揚了揚下巴道:“範公繼續說。”

范增點頭:“張平麾下有高人為之謀,要助他太平道破局,的確唯有破王翦軍糧倉邯丹,逼退王翦軍這一條路可走!”

“但問題是,破邯丹,不一定非得是吾陳郡的兵馬!”

“張平寄給君上的手書,看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實則是為迷惑君上,拖吾陳郡下水,為他太平道分擔朝廷的壓力!”

陳勝不太自信的“嗯”了一聲:“是這樣嗎?”

張平沒安好心,這是肯定的。

他自己對太平道也沒安過什麼好心啊!

死在手下的太平道渠帥,都有仨了……

可要說張平迷惑他……

這侮辱性就有點強了。

因為他的確沒看出問題所在,已經做好出兵HD的心裡準備。

不過哪怕是眼下范增點破了這一層,他也沒能想到,除了他紅衣軍,哪有第二支兵馬能助太平道破邯丹?

范增看著他遲疑的模樣,終於露出了些許釋然的微笑:“看,以君上之智,本該早就想到這一層的,就是因為有了張平那一封手書先入為主,才令君上一葉障目,至今都未能想到這一層!”

對他而言,陳勝毫無疑問是一位明主。

才智與心性皆乃當世翹楚,更難得是少年得志還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個腳印的做實事,一點沒有其他年輕人稍有點成就,不是志得意滿不思進取、就是滿腦子搞個大新聞的驕狂意氣。

遍覽九州,他也不覺得還能找到第二位能與陳勝媲美的主君!

但主君的光芒太過於耀眼,謀士的存在感就會無限降低。

他明明學的是屠龍術!

而今卻只能做刀筆吏工作!

誰人能知他的壓力有多大?

陳勝見了這老貨的自得笑臉,哪還不知道他心頭想什麼,當下也很給面子的遙遙揖手道:“還請範公教我!”

這一句教我。

令範增頓時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大杯冰飲般,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透著舒爽!

他昂起頭,捋續的動作都顯得分外飄逸:“區區一糧倉而已,何須勞動吾陳郡兵馬興師動眾?他徐州黃巾軍二三十萬兵馬做幹什麼吃的……”

聽到‘徐州黃巾軍’五個字,陳勝的腦子就是一愣,旋即雙眼勐然一亮,失聲打斷了范增:“出兵梁郡!”

范增捋須的手勐然一僵。

“對!”

陳勝一拍桉幾,腦海中彷佛有一盤已經陷入死局的殘局,一子落,滿盤皆活:“攻打梁郡,逼迫碭山蒙恬部回援,放任囂偏師北上突襲王翦軍糧倉,進可鯨吞兗州自保,退可取粱郡、譙郡,與呂氏父子劃疆而治,待到日後能勝搏浪軍之時,還可南下取豫州、揚州而自立!”

“好一步各取所需之棋!”

“範公大才、範公大才啊!”

陳勝激動的直起上身,對著下方的范增捏掌施禮!

李斯聽完陳勝的述說,也敬佩中帶些點嫉妒的對著範增揖手:“範公大才,吾不及範公遠矣!”

范增僵硬的捋須,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臉:“君上謬讚、李公謬讚……”

我能告訴你們,我其實只想到了取兩郡這一步棋,至於什麼鯨吞兗州,取梁郡、譙郡與呂氏父子劃疆而治,我壓根就沒想到嗎?

舉一反三,著實可怕!

“來人!”

陳勝高呼道。

有謁者快步入內,揖手道:“下吏在。”

陳勝:“傳令紅衣軍,一團、二團,五團、十團整軍待命!”

謁者再揖手:“唯!”

謁者快步退出殿中,陳勝再次將目光望向范增:“大軍開拔的一應糧草輜重,請範公連夜整理撥付、送至軍中,大軍最遲明日午時開拔,另外,與徐州任囂部的溝通,也請範公代為操持……嗯,此次攻打梁郡之戰,範公須得隨軍!”

範增直起身,正色道:“唯!”

紅衣軍第五團、第十團,就是先前陳勝調集到他麾下演練八卦陣的那八千兵馬。

陳勝連入潁川迎擊那三萬豫州府兵之時,都未曾動用這八千兵馬。

而今,卻要帶著這八千兵馬入梁郡,顯然是準備動用八卦陣了。

‘君上的確很看重那個蒙恬啊!’

范增這般想到。

“若無其他要事,你們便去忙吧!”

陳勝將面前餐盤中的最後一點殘渣也塞進口中,揮手道。

二人起身,揖手退出郡守衙。

陳勝抓起桉幾上的汗巾擦淨手上的油漬,盤坐起試著推動內氣運轉,霎時間,丹田之中的內氣就如同脫韁的二哈一般,瘋狂的噴湧而出,迅速連線周身經脈。

與此同時,原本散落到四肢百骸,正緩緩強化筋骨血肉的澎湃血氣,也被奔湧的內氣吸引著,前赴後繼的湧入了經脈之中,不斷拓寬、強化著他的經脈。

一個完整的大周天運轉下來,陳勝就得到了一個大致的結論:只要肉食跟得上趟,滿級的服食煉養術能將他的修行速度增幅1.5倍!

而在眾多比較常見的肉蛋奶食物中,同等質量下轉化血氣最快的是羊奶,轉化血氣最多的是水煮蛋。

內氣快速增長的滋味兒很是美妙。

但陳勝完整了一個大周天後,便引氣歸元,起身往郡守衙外行去。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修煉,而是回家……

……

“大姐、阿魚,我回來啦!”

陳勝快步走進家門,高聲呼喊道。

一大一小兩女聽到他的聲音,快步從耳房裡走出來,喜笑顏開的迎了上來。

“大郎。”

“大哥。”

陳勝一個箭步上前,一個擁抱摟住趙清,將臉埋進她髮梢裡,長長嗅了一口她身上夾雜著澹澹皂角清香的氣息,頓時感覺到回魂兒了。

“阿魚在呢!”

趙清臊得俏臉通紅,想推開他,又捨不得,只得低低的都囔道。

阿魚聽言,蒙著雙眼,指縫卻開得老大,快樂的“嘿嘿”笑道:“我啥也沒看見,你們繼續。”

陳勝頭也不抬的一伸手,精準的一指頭,輕輕彈在了阿魚的額頭上:“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長針眼,轉過去……”

“我不!”

阿魚一把抓住他的大手,使勁兒的搖著撒嬌。

“好啦好啦!”

陳勝無奈,只能鬆開趙清,伸手從衣襟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漂亮漆盒,遞給阿魚:“喏,這是我在潁川給你買的禮物,開啟看看,喜不喜歡。”

“這……”

阿魚看了看他,將小手背到背後,似是有些手足無措。

她從小到大,只收到過一件禮物——一隻小狗。

後來,那只小狗死在了她的劍下。

陳勝納悶的看了她一眼,彎腰將她背上伸手的小手扯出來,將漆盒塞到她的手裡:“跟大哥還客氣什麼!”

阿魚手腳僵硬著,陳勝一鬆手,漆盒便險些滑落。

但她反手就一把緊緊的攥住了漆盒。

陳勝看了看變形的漆盒,不明所以的溫言道:“怎麼啦?不喜歡嗎?”

阿魚使勁兒的搖了搖頭,不說話。

陳勝見狀,只得主動伸手開啟漆盒,從裡邊取出編織著五色彩繩的黃金長命鎖,掛到她的脖子上,笑呵呵的問道:“怎麼樣?喜不喜歡?”

趙清也左右偏著腦袋認真打量,稱讚道:“阿魚戴上這條飾物,真好看!像朵花兒一樣!”

“這叫長命鎖,寓意長命百歲的!”

陳勝揉了揉阿魚的腦袋,再次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長方形的小銀盒,遞給趙清:“大姐,這是你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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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驚喜莫名:“妾身也有嗎?”

陳勝笑道:“當然啦,快開啟看看吧!”

趙清接過銀盒,小心翼翼的開啟,就見裡邊躺著一根通體沒有一絲雜色的鳳紋白玉髮簪,頓時喜歡得不得了,捂在胸口雀躍的說:“太貴重了,妾身一定好好保管,留著以後給兒女做傳家寶、做嫁妝!”

“兒女的傳家寶和嫁妝,咱們以後再置辦。”

陳勝笑呵呵的伸出手,“這是給你買的……來,我給你戴上!”

趙清依依不捨的放下銀盒,順從的微微垂下臻首,兩朵紅霞渲染著她明媚的俏臉,像海邊粉紅色的晚霞一般動人。

陳勝眼睛都直了,心頭說不出的火熱。

趙清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哪裡頂得住他二世為人的火熱侵略目光,忍不住低低的嗔道:“大郎……”

陳勝如夢初醒,“呵呵”的訕笑著拿起玉簪,小心翼翼的給她佩戴上。

而後後退一步,站到阿魚身邊,拉著她的衣袖問道:“大姐好看麼?”

阿魚緊緊的攥著胸前的長命鎖,使勁兒的點頭:“好看!”

陳勝“嘿嘿”的笑:“我也覺得大姐好好看!”

“德行……”

趙清白了他一眼,自己臉上的笑意卻也怎麼忍都忍不住,她摸了摸自己髮髻上的玉簪,挽起袖子往伙房方向走:“歇著吧,大姐去給你做好吃的。”

阿魚連忙追上去,拽住她的衣角:“我去燒火。”

陳勝不甘示弱的,拽住她的另一邊衣角:“我去切菜。”

……

趙清嫻熟的操持著鍋鏟翻動大鐵鍋裡的菜餚,溫暖的火光將阿魚的臉頰照的亮堂堂的。

陳勝將洗淨的臘豬腳放進陶碗裡,擦著雙手看了看這一大一小,若無其事的輕聲道:“大姐,聽說最近咱家農莊那邊挺忙的,要不,你和阿魚去那邊住一段時間呀?”

“妾身去陳家莊做什麼?”

趙清專心翻動著鍋裡的菜餚:“妾身又不會農活,去了也幫不上忙。”

陳勝:“嗨,咱家農莊裡有的是人,哪需要你去做那些糙活兒啊,你就當透透氣、散散心,成天悶在家裡也不大好。”

“不去!”

趙清一口拒絕了:“這裡才是咱們的家,妾身哪兒都不去!”

陳勝鍥而不捨的說:“那要不去蟠龍寨?正好那邊的嬸孃們也都很喜歡你,你去那邊住一段時間吧……聽話啊,最近陳縣可能會不大太平,我這段時間又東奔西跑的忙得不可開交,沒辦法守著你們姐妹倆,蟠龍寨那邊人多,安全。”

趙清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罕見的板起了臉,只能把嘴邊的拒絕言語給咽了回去,順從的點了點頭。

陳勝見狀,心下終於微微舒了一口氣兒。

懸賞之事,他雖未對第三個人說起過,但一直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一刻都不曾放下。

他不懼雜碎對他動手!

他有武功在身、有兵馬在側,打不過也還可以逃。

就算是真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掉……

他也願賭服輸,只怪自己力不如人!

但他怕那些雜碎不講武德,來找家裡這一大一小的麻煩。

她們就算是蹭破點皮兒,他都不能接受!

所以,在他剷平此時之前。

只能先想轍,將她們藏起來……

單憑這一點,後邊若不殺那些雜碎一個全家整整齊齊,這事兒就過不去!

適時,灶臺前燒火的阿魚抬起頭來,認真的對陳勝說道:“大哥,有我在呢!”

“你也一樣!”

陳勝虎著臉看她:“你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調理順當,短時間內不能動武……就算是萬一有什麼意外,你也莫要與人動手,只管叫人就行了,蟠龍寨都是咱家的人,一百人不行就去一千人、一千人不行就去一萬人,要一萬人還弄不死敵人,你就先護著大姐躲起來,等著大哥帶大軍回來,懟死敵人!”

阿魚摸了摸胸前的長命鎖,悶悶的“哦”了一聲,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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