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念早就聽說過無想天的樣子,今天卻是頭一次看見——一座巨大的島嶼懸浮在空中,島上生長一株同樣巨大的樹。這樹的綠冠彷彿一頂傘蓋,與高天中的雲團相接,甚至比那些雲團更大。樹木分出許多枝杈,亦從島嶼下方延伸出許多條粗壯樹根,枝杈、樹根之上另有許多較小些的島嶼,看起來就像是這巨木將主島撐裂了。

“這樹號稱建木。”屍孫佼得意洋洋地介紹,“羽族人主要住在主島上,周圍受羽族庇護的小宗派都待在那些小島上。咱們現在離得遠,看著好像挨在一起,可離得近的就會發現其實相互遠著呢。法……師……真君,你信不信?你真到了主島上根本就看不見邊際,還會覺得自己在地上呢!”

殷無念往下方看去,發現廣袤的大地上並不見島嶼投下的陰影。他知道屍孫佼說得沒錯——因為這島嶼實在太大,於是陰影也就變得極淡,彷彿並不存在。

“玉清丹鼎派在哪?”

屍孫佼眯起眼睛找了好半天,才說:“哎呀,好多年了,這些小島其實是會慢慢移來移去的——因為那樹也在長嘛。不過玉清丹鼎派就是個不起眼兒的小宗門,我在那時候算上阿貓阿狗一共也就十來個人,又窮又寒酸,不然那人也不會為了搶幾顆丹藥要我的命……”

殷無念點點頭:“那麼就慢慢找。”

屍孫佼興奮地搓了搓手:“真君,你看,這幾個月過去,我也是元嬰境了。其實不在寂幽海里而在陸上的話,元嬰境也算個小高手——從前那玉清丹鼎派的掌門也不過是個元嬰。咱們何必要找?不如挨個兒殺過去吧!”

殷無念斜了他一眼:“再說一遍,你記好了——我這赤霄真君乃是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避世隱修的老魔,是靈界天地初開時就吸收了火靈元力的洪荒異種。這些年靜極思動,才出來行走四方遇著你這陰散人。因為覺得看你順眼,將你帶在身旁做一個不記名的弟子——”

屍孫佼邊御劍邊道:“記得記得,真君聽說我有個仇家的轉世在玉清丹鼎派,於是打算為我出頭。可像真君這種高人最怕沾染世間因果,於是只找那孫飛虎的晦氣,不會牽連他人,如此才是魔道宗師的風範的。”

殷無念笑了笑:“正是。”

要是往常時候殷無念對他這樣笑,屍孫佼得高興得意上好幾天。可如今心裡卻覺得有些發慌——自殷無念神功大成修至返虛離開寂幽海之後,整個人就有點不對勁了。

混元魔體要同心魔融合的,屍孫佼本覺得他會變得更加冷酷殘暴,可事情正相反,他竟然變得越來越像人。此前在那坊市中將自己比作兒子時,屍孫佼還很得意,認為自己的價值終於得到承認。但這幾個下來,他發現其實是殷無念變得比較好說話了,要不然他剛才也不敢打斷他的話。

作為從前的鬼族,變得好說話可不是什麼好事……殷無念這魔功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想到此處,兩人已瞧見最邊緣的一座浮空島。遠看時芝麻粒大小,落在上頭卻發覺也是好大一片,其上山嶺起伏、林木蒼翠。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白玉小館,既像是觀廟,又像是供人歇腳的地方。小館前三個人修都穿玄色羽衣,兩個在玉階的蒲團上打坐,另一個正在走來走去,看著有點焦躁。一見殷無念與屍孫佼落地,立即向他們招手:“哎!你們是哪裡的?怎麼才來?”

又往他們身後看了看,臉色一冷:“回去!滾回去找著了再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似將他們認作別的什麼人,不過神態語氣極為無禮。屍孫佼從前是幽冥大法師座下鬼將,除了殷無念之外,沒什麼人敢對他不敬,縱是白骨在撕破臉皮之前,也不過對他冷言冷語罷了,何曾受過這種氣?

他將眼一瞪,就去看殷無念——館前三人背上都有一樣的劍匣,衣著打扮也別無二致,可見是什麼宗派的弟子,修為高不到哪裡去。只要而今的赤霄真君一句話,他就要立時痛下殺手,試一試自己這些日子修出來的魔功。

可發現殷無念看起來竟然顯得有些興致勃勃,背了手,眯起眼睛仔細看說話那人,似乎在等對方再罵幾句什麼。

屍孫佼有點摸不著頭腦:“真君,這人在尋死,不要我成全他麼?”

“你看,在寂幽海的時候,大多數人見了我都是一句法王饒命,要麼就是戰戰兢兢,話都說不利索。”殷無念抬手向那人點了點,“可這人竟敢罵我,你不覺得他很與眾不同麼?”

殷無念的魔功果然出了大毛病。屍孫佼心想。

又聽到殷無念說:“去,問問這人,想叫咱們找什麼,再問問玉清丹鼎派在哪裡。”

“要我問他!?我可是……”

殷無念將眼一瞪,屍孫佼只得邁步走過去。以從前的寂幽海大護法之尊去向這種小雜碎問話,叫他覺得十分沒有顏面,於是打定主意開口要奪了那人的氣勢,叫他自己可不像殷無念那麼好惹。

豈料那人比他還囂張,待他走到近前四五步,抬手便擲出一樣東西,奪的一聲釘在屍孫佼腳邊。定睛一瞧,是一枚以黑鐵打造的翎羽。

“越過這枚黑羽令,立死!”那修士豎眉喝道,“不管你們是哪裡聞訊來的散修,每人必須要帶三個健壯生人來供奉!”

媽的,此人今日非死不可!屍孫佼心頭這麼一怒,魔念大動。可殷無念還在身後,他只得將魔火壓了又壓,眯起眼睛問:“供奉?供奉誰?”

那修士似乎極為焦躁不耐:“蠢東西,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也敢來這兒!?”

又轉頭往小館裡望了望,再看看天時:“看在時候要到了,留你們一命——如今羽帝頒下無想天禁令,凡要來此地找什麼法材機緣的,全得奉上三個生人。附近找不著,就往更遠處去搜!”

咦?羽帝要生人供奉?屍孫佼記得從前的羽族雖然叫人討厭,可畢竟也與須彌山勾勾連連,算是半個正道。可如今竟然也開始做鬼族會做的事了麼?他心頭一轉,意識到殷無念在路上時說的話全中了——大自在天的那個魔頭飛廉法師的確來了無想天,這些生人該是那魔頭要的。

既然已將這傢伙看成個死人,屍孫佼就抽筋似地笑了一下:“哦,明白了。那勞駕再指個路——玉清丹鼎派在哪座島上?咱們兩個人其實是去那裡尋人的。”

坐在玉階上入定的兩個修士全睜開眼,說話那位也轉頭和他倆對視一眼,才又轉臉愣笑起來:“瞎了你的狗眼,本真人就是玉清丹鼎派的弟子——哪座島?而今除去主島之外,所有宗門全由我派統率,為羽帝效力!”

再一抬手,指向遠處建木東方一座峰巒聳立的大島:“那就是本派宗門所在!你們是從哪個荒山野嶺蹦出來的?連我無想天第一宗門在哪兒都搞不清楚?!”

他還要再罵,卻忽然聽著身後兩個同門大叫:“放肆!下來!”

與屍孫佼一同轉臉一瞧,見殷無念已落在那座白玉小館屋頂。並指一點,屋頂立時融出個大洞——館內原來真是供人歇腳的。只不過裡面層層疊疊都是凡人,以神念一探,魂魄皆被打散於肉身之內,全成了活死人。

三個修士本要出手,可見了殷無念的手段,知道此人修為在他們之上,便只跳在一旁祭飛劍呼喝。

殷無念不理他們,盯著那些凡人又看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對於飛廉法師的性情推斷出了些問題。

大自在天能在靈界與須彌山分庭抗禮是有原因的——其中頭領雖個個都是老魔,行事卻也有些規矩,不至於見人就殺。由此,才會吸引一些魔修投效他們。他本覺得飛廉法師既然也是上界魔頭,也該是類似的性情。因而他這位赤霄真君也得行事稍微規矩些才能對那人胃口。

不過而今竟要過往修士劫掠凡人供奉,且聽著都快要把附近的凡人給抓乾淨了,可見性情應當更加殘暴無忌才是。

於是殷無念轉臉看了看那三個叫罵的修士,屈指一彈。

先前與屍孫佼說話的那個立時騰的一聲燃了起來——口中話音還未落,整個人就已皮肉消融,像一支烈火中的蠟燭一樣,頃刻間化了個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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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兩個修士或許沒料到有人敢在此地對他們動手,都愣了愣,聽屍孫佼也訝道:“真君,你不是說此人與眾不同要留他的麼?”

“話太多,聽得膩了。”殷無念擺了擺手,“全殺了。”

兩個修士聽了這話就要逃,但屍孫佼早就手癢。殷無念剛說了個“全”字,他的鎖魂釘就已飛射而出。先以混元魔功引動兩人心中驚懼之意叫他呆立原地,又用寶釘在兩人四肢、軀幹穿插了上百記叫他們受盡苦楚,才最終射爆腦袋、了結性命。

法王還是從前那個法王。屍孫佼此時覺得高興極了:“真君,接下來呢?四處走走,再殺幾個?”

“格局小了。”殷無念轉臉去看玉清丹鼎派所在的島嶼,“我更傾向於屠宗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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