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一會兒,他聽見殷無念說:“你有沒有什麼寶貝能傷了這靈盤?”

李少微忙將手一縮,把五行靈盤孤零零祭在半空:“師叔祖,我絕沒有害你的心思!”

“哎,慌什麼。我要是覺得你會害我也不會叫鐵扇找你——我認真的。”

李少微這才稍稍定神,想了想:“那……我不知道,師叔祖你想做什麼?我這兒你能看得上眼的寶貝,我想想——除了你知道的,還有掌天壺、磐龍寶印、鴻蒙造化玉……”

“就那玉了。”殷無念說,“也不用真傷了損了,你就用鴻蒙造化玉把五行靈盤的一角給拘一點兒出來。”

一刻鍾之後,一點由五行靈盤本體凝成的光暈浮在半空。而後這點光暈慢慢伸展,化成個人形——正是殷無念的模樣。

他落地站定,笑著嘆了口氣:“你怎麼瞧出來的?”

“在無想天的時候你看著是不想和我們摻和在一起的了。可剛才不但要和我們和一起走,還要幫我們攻進玉虛城,這全不是你的性情。又想到只有我祭出這靈盤的時候你才說話身……”李少微用擔憂的目光看著他,“師叔祖,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肉身是毀了麼?現在這個你……”

殷無念在地上走了幾步,似在適應他這新的身子。其實這東西算不上“身體”——他叫李少微以鴻蒙造化玉拘出五行靈盤的一些氣息,再暫時斬斷與靈盤之間的聯絡。本質上說這團氣息與五行靈盤仍是不可分的一個整體,只不過被暫時借用了,但盤中既有五行靈力又有陰陽二氣,也勉強能模擬肉身往復生機。

等他伸腿抬足地晃盪了一會兒,才走到丹爐旁的座椅上慢慢坐下,出了一口氣:“我的肉身還在啊,就是這個五行靈盤了。哎呀,慌什麼?其實這是好事——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從魑魅那裡脫身的?”

李少微不知道殷無念是不是在強顏歡笑,不過覺得化身成一個盤子怎麼看都跟“好事”不挨著。可師叔祖性情孤高,自己剛才心中又急又怕喝破他的身份,或許已叫他顏面大失,此時也不好再一直苦著臉了。便在心裡又嘆了口氣,臉上則微微一喜:“想。我是實在想不到你是怎麼脫身的,要換了是我,肯定沒法在這兒說話了。”

這幾句話叫殷無念受用了。他微微一笑:“你是我師侄孫,不管你稀不稀罕,我這一身混元魔功早晚要傳給你,所以給你說說也沒什麼。哈,你剛才聽我對龍吉說了些魔功的咒決,依著你的聰明勁兒,該能大致猜出來我這功法怎麼練吧?”

“……嗯。該是以化身之法修魔念凝成新神,再不斷蛻換軀殼,免去長期苦修的麻煩。可這法子也很兇險。”

“還有一樣神通。”殷無念得意地說,“就是把我的身神合一。這神通要是修至大成,我自己就成了一道魔影,介於有形與無形之間。這種神通比我的功法還難修,原本覺著要等到大乘後期才堪用。可魑魅那小丫頭自作聰明,用我的魔功去煉人偶,又用同樣的法子對付我。嘿,她這不是上杆子助我修行了麼?”

“你琢磨琢磨,一個萬年大乘,拿了一件靈界至寶,鉚足勁兒幫我的忙,還有不成的道理麼?一個月的功夫,我就真煉成魔影之體了。我之前那肉身是撿了五行元靈的殘軀,這五行靈盤和五行元靈之軀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我神通一成,立即跑進這靈盤裡來。魑魅、神荼、飛廉,三個蠢貨都沒瞧出問題所在,真當我死了。笑死了,我殷無念是這麼容易死的?”

李少微這才松了口氣:“那,師叔祖你如今真是大乘了?!”

殷無念在椅上往後一躺:“算是吧。”

“算是?”

“大乘修士麼,神魂得渡心魔劫,肉身得渡天雷劫,兩樣都夠硬,才算正經的大乘之境。我如今神魂已是大乘境界,肉身卻被毀了,寄託在這五行靈盤裡。嗯……咱們要是覺得,五行靈盤這東西天劫毀不掉,那我自然是大乘。要覺得這盤子不配做我肉身,那我就不是。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金吒了吧?”

李少微一愣,隨即眼睛一亮:“師叔祖眼下的狀況和玉鼎真人一模一樣……你想知道他是怎麼辦的!?”

“嘿嘿,聰明。當年我也沒下狠手,唉,心裡尚有一線清明吧。我畢竟清虛觀出身,真把玉鼎真人搞得形神俱滅老頭子肯定不認我做徒弟,所以只設計奪了他的肉身。你瞧金吒的樣子,分明知道他師父還好好的。要我說,玉鼎肯定在他身上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等我找著他,大家就和和氣氣談一談。要是談不成麼……”殷無念摸了摸下巴,“玉鼎的肉身就在神荼那兒,我看他愛不釋手的,應該很不錯。那你有空幫我搶過來,我煉一煉湊合著用吧,當他賠我的。”

李少微皺起眉頭,認真思量。

瞧他這樣子殷無念笑出聲:“傻小子,你當真了?你往後是要統領正道群倫的,這種髒事兒怎麼好叫你來做?你師叔祖我吉人自有天相,用不著別人幫忙。”

李少微搖搖頭:“無想天的時候沒人攔你,就說明大夥兒心裡都有公論了。師叔祖你是為正道入魔劫,不管別人怎麼想,我都覺得是功績。再說……其實我之前非要靈石、丹藥、符籙,就是怕是你需要這些東西。我想的是或許你肉身大損元氣未復才不露面……也許這些能幫你的忙。一些給你用,一些拿去玉虛城裡用……”

殷無念沉默片刻:“你……之前真是為了這個?”

他又嘆口氣,想了想,笑了一聲:“好傢伙,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

李少微也笑起來,一挑眉:“師叔祖覺得我是那種方方正正的人麼?要說起來,在下界的時候我可淘氣著呢。有一回趁師父不在我溜進藏經閣東翻西撿,結果發現一個密室。我進去一瞧,全是些禁書邪典之類——”

“是不是還有一部天魔解體大法?”殷無念眨眨眼,朝自己一指,“那暗門密室都是我弄的。我這混元魔體就是受那魔功的啟發。”

李少微吃了一驚:“……你弄的!?欸?可是師父說你……”

殷無念嘿嘿一笑:“君子如玉?哈,其實是這麼回事——你還有個師叔叫天成子,對不對?其實要說性情最像我的,就是你師叔。你師父天玄子嘛……哎呀,他是個好人,可惜太無趣。不過也不怪他,是我那時候的掌門師兄要把你師父當本觀的衣缽傳人來栽培,自然得給他框個框子,規矩成方方正正的模樣。所以嘛,我不怎麼樂意跟他說話,沒意思。”

“我跟你師叔玩得到一起去。有時候入夜了我就帶他往山下坊市跑,什麼也不幹,就站在屋簷頂上看看那些百姓家裡的燈火,有時候學學夜貓子叫。你師叔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兒,不過也是夠意思的了,有一次叫我師兄瞧見他溜下山派人來捉,你師叔就說,我也是來山下捉他的,自己領了罰。”

殷無念高興起來,又一指身邊的丹爐:“第二天我找著他,說,好小子!走,師叔賞你!我就帶他去丹房。咱們清虛觀那時候應該不像你在的時候那麼闊。一爐五品化神丹那是全觀的寶貝了。我叫他把守著丹爐的清風明月給哄出去,給他挑了一顆快成了的。他是小屁孩嘛,受不住藥性,我就又給煉了煉。結果你猜怎麼麼?他自己捨不得吃,送給別人了。”

“啊……送給誰了?我師父?”

“哈哈哈,想得美。”殷無念抬起一根手指在臉旁晃,“叫……叫……叫什麼來著?哦,芸娘。一個小女娃娃,是妖族血脈。你師叔他巴巴送給人家,可人家收了藥壓根不理他,跑回來跟我哭。”

“我就跟他說,傻貨,人家是妖,看著是女娃娃,你真當和你一樣是小屁孩?再說小妖女可以自己服月芒,怎麼看得上給小孩吃的東西?女兒家最愛什麼?當然是毛茸茸的小動物了。結果第二天他爬到後山去偷人家靈獸仙師的玉瞳狐崽子,沒偷著也就罷了,還放跑了兩隻。那仙師發火了,要拎著他去找老頭子,還是你師父天玄子知道了趕緊跑過去求情,才免了一劫——欸,說起來那個小妖女現在還在觀裡麼?”

李少微笑了笑:“在的,還是叫芸娘。受咱們清虛觀庇護,過得很好。”

殷無念點點頭,輕輕拍拍椅子的扶手:“唉,好就好。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凡靈兩界雖然沒這麼誇張,也還是差了點兒。什麼時候能回去看看就好了。須彌山啊……須彌山有溝通仙界和凡界的通道,你知道吧?”

“知道,太白仙長說過的。又說似乎是上界發生變故很久沒有音訊,所以自在天諸魔才敢挑事了。至於往下界去,仙長也說怕咱們下界牽涉太多緣果,對凡界的人也不是好事。師叔祖,你想回下界麼?”

殷無念斜眼看他,笑起來:“怎麼,你想說等你以後統領正道,在須彌山給我開個後門?得了,我好歹是你師叔祖,不至於用這種事叫你為難。”

又慢慢收斂笑意:“牽涉太多緣果……嗯。太白說的是玉鼎吧。今天咱爺倆聊得投緣,我乾脆給你明說了。清虛觀裡困住老頭子殘魂的登仙台就是靈界跌落下去的殘片,而這殘片跌落,是因為沉姜與畢亥爭鬥。我如今修這魔功飛昇無望,唯一的念想就是叫自己念頭通達——玉鼎的事兒我跟他過去了,沉姜的還沒有。往後咱們對上他,你得把最後一下留給我。”

李少微在心裡念了幾遍“飛昇無望”這四個字,低嘆口氣:“師叔祖,我答應你。”

殷無念一拍手:“得,這事兒成了。沉姜惹上兩位清虛觀高徒,死定了。那少微,乖侄孫,師叔祖再跟你商量個事兒——”

……

“丟了?”神荼坐在寶座上,和和氣氣地說,“你是一個萬年的大乘,帶著五行靈盤,身邊還有個合體境的人偶。我叫你去城外軍陣裡探查情況,結果過了兩個時辰,你回來告訴我說,剛才外面那聲勢是因為你把金吒給丟了?你這話,我怎麼聽得懂,又聽不懂呢?”

魑魅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就,嗯……也不怪我啊,我是叫李少微他們給攔住了的……”

神荼將身子往前傾了傾看她:“你聽了我的話,出秘境之後直往城外軍陣去,李少微就恰好在半路上攔了你?且身邊還有萬妖島主、水靈聖女、玉虛長老魚玄機,又提前設好了大陣?”

“我,嗯……我怎麼知道?!”魑魅尖叫起來,“也許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呢?!飛廉!是不是你?!”

飛廉法師正在不遠處的玉蒲團上閉目靜坐,聞言掀了掀眼皮:“是我又如何?”

魑魅跳起來:“你聽聽!就是他!他招了!”

神荼將臉一沉:“你又起了玩心,結果中了埋伏,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魑魅眼珠兒亂轉,往四下裡看。就在這時洞府外一個值守的幻音羅剎踏了進來:“……稟尊上,公主說,她實在有緊急的軍情,即刻就要覲見。”

神荼怒斥:“叫她等著!”

魑魅又叫:“你不想見她就不想見她,拿我出什麼氣!?什麼我玩心重?你就是變著法兒的要來罵我,連軍情都不理!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鐵扇在外面等著了!”

神荼猛一拍玉椅站起身,瞪起眼。可瞪了魑魅一會兒,只嘆了口氣:“叫她進來說話!你給我等著——一會兒收拾你!”

鐵扇入得洞府便盈盈拜下。神荼只一皺眉:“什麼事!”

鬼祖看著心情極壞,但鐵扇說的話卻極多。先說近些天一些羅剎兵與鬼兵起了衝突,又說外面鬼氣沖天擾得羅剎兵很難修行。神荼正在氣頭上,聽著一樁就罵一樁,凡是她想要做的全給否了。待氣哼哼地斥責完一氣,又喝:“還有沒有!?這就是你的緊急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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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扇似是被他這壞脾氣給嚇著了,伏拜在地,思量片刻才怯怯地說:“倒是還有一件……”

“講!”

“尊上,我倒不是有意窺探,只是剛才等在外面都聽著了——聖女說得沒錯,我是親眼見著李少微和聖女爭鬥起來的。但他並非有意對聖女設伏,而是因為我。”

魑魅眼睛一眨,愣了愣:“咦?!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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