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內,曹操獨坐於書房中,神情有些陰鬱。

郭嘉能想到的事,曹操自然不會想不到,自己這位荀令君一旦與自己離心,所造成的後果堪稱天崩地裂。

要知道,作為潁川士人的領袖,荀或在朝中的威望並不比自己低,只是荀或感念自己對他的知遇之恩,加之本身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朝堂才得以如此平穩。

可如今,荀或擺明了一副“我對你很不滿意,但因為袁紹在,所以我先不和你鬧”的樣子,該處理政務處理政務,該休息休息,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這種態度很不好,曹操本就是極其多疑之人,一旦在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就很難被打消。哪怕明知荀或不是那種在背後捅刀子的人,依然免不了憂心忡忡。

“父親,母親特地燉了雞湯,讓孩兒給父親端來。”

門外曹昂的聲音打斷了曹操的思索,搖了搖頭,將這些煩心事拋之腦後,換上了一副笑臉。

“是昂兒啊,進來吧。”

大門被緩緩推開,曹昂一身戎裝,端著雞湯走了進來,放到了曹操面前。

“父親還請趁熱喝了吧。”

“嗯!昂兒為何這般打扮?”

曹昂聽見曹操的問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憨笑道:“昂剛剛從軍營回來,便被母親吩咐來父親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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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啞然一笑,伸出手指點了點曹昂的腦袋,“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往軍營跑,書讀的怎麼樣了?”

“還請父親考校。”

曹昂自信的回答讓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不用了,我兒既如此有信心,為父相信你,只是,自信是好事,切記不可驕傲自滿。”

“兒知道了。”

曹昂點了點頭,忽然神色有些猶豫的問道:“父親,兒有一事相求,請父親恩准。”

“何事?”

“兒想拜荀令君為師,學習治國安民之道。”

一聽這話,曹操眉頭瞬間便皺了起來,聲音幾乎是下意識的冷了起來。

“為何是荀令君,奉孝公達他們不也是天下奇才嗎?”

曹昂被父親的態度嚇了一跳,自己不過只是提了一句拜師,父親為何會如此?

見兒子的樣子,曹操也心知自己反應過重了,只是這些骯髒的政治,自己暫時不想讓兒子知道,故而只是擺了擺手道:“行了,你方才回府,先下去休息吧,拜師之事,且容為父思量。”

“是。”

曹操在這邊唉聲嘆氣,另一邊荀府中,荀或同樣獨坐於書房中,陷入了沉思。

“明公,或一直將您當做扶漢之棟樑,而非…而非竊國之賊啊!您為何…唉!”

荀或的低聲自語當然不會讓其他人聽到,回想起這些年兩人共同經歷過的風風雨雨,荀或茫然的嘆了口氣。

忽有下人來報,說郭祭酒前來拜訪,荀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吩咐道:“正廳待茶。”

“文若為何愁眉不展?來來來,嚐嚐這壺陳年杜康,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得到的好酒啊!”

一進正廳,荀或便聽到了郭嘉獻寶似的聲音,看著這位昔年的摯友,荀或嘆了口氣。

“奉孝有何事,直說便是,何必如此作態?還有,你不是已經戒酒了嗎?”

“正因為戒酒了,所以才不能在家中放著如此美酒啊,否則我一個忍不住,不小心破戒了怎麼辦?”

郭嘉先是笑嘻嘻的回答了荀或後半句話,然後才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認真的對荀或說道。

“至於嘉來此的目的,是想帶文若去一個地方。”

“何地?”

“去了便知。”

荀或皺了皺眉頭,對郭嘉賣關子的行為頗為不滿,但也知道他不是無的放失之人,思慮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道:“如此,且容我換身衣服。”

郭嘉要帶荀或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離皇宮不遠處的宗廟門口。

“今日並非祭祀之日吧?奉孝為何帶我來這裡?”

荀或疑惑的皺眉,郭嘉並不解釋,只是站在宗廟之外一躬身,而後才嘆了口氣問道。

“文若博覽群書,可知我朝自光武之後歷代先帝否?”

荀或點點頭,廢話,這玩意兒是個當官的就都得知道,更不用說他荀或還是尚書令了。

“那文若可知和帝時期之竇憲?”

“竇太后的哥哥,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最後為和帝宮廷政變所逼,被迫自殺。”

郭嘉點點頭,復又問道:“鄧騭呢?”

荀或目光一凝,他已經有些猜到郭嘉想說什麼了。

“鄧太後之兄,殤帝、安帝時期權臣,亦曾位列大將軍。後來因為被冤枉要另立其他宗室為皇帝,遭安帝免職遣返,最後依然是被迫自殺。”

“梁冀呢?”

“順、衝、質、桓四帝時期權臣,曾毒殺質帝,擁立桓帝。後來為桓帝與宦官所殺。”

說到這裡,也不等郭嘉繼續發問,直接開口道:“至於竇武與何進,奉孝也不必再問了,他們都曾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結局也都不太好。奉孝如此拐彎抹角,到底想說什麼?”

郭嘉再次嘆了口氣,低沉的說道:“文若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我朝自和帝時期開始,哪個皇帝在位期間沒有遇到權臣把持朝政之事?那些人的結局如何?”

荀或深深地一皺眉,面對這話,他說不出“亂臣賊子”這四個字,因為他很清楚,那些權臣之中也是有忠臣的。他們會被殺,只有一個原因,權勢過重。

見荀或不說話,郭嘉心知自己的話術奏效了,連忙乘勝追擊道。

“文若啊!主公心裡其實也在害怕啊,你說,如今這天下尚未平定呢,那群老臣就已經謀劃著要除掉主公了。主公他怎能不怒啊?”

“怒?怒便能擅殺大臣了?怒便能帶兵入皇宮了?這般行徑,與那董賊又有何異?”

荀或終於維持不住雲澹風輕的表情了,憤怒的朝郭嘉咆孝道。郭嘉不怒反喜,荀或越是這樣,反倒越說明他還念著曹操的情誼,倘若一言不發,那才叫遭了。

“那幫人,不該殺嗎?”

郭嘉反問道,“主公並非無意義的屠戮,如今袁紹將至,後方若不能鐵板一塊,呵呵,文若以為天子落在袁紹手中會如何?”

見荀或徹底沉默了下來,郭嘉再次開口,補上了致命一擊。

“文若啊!我大漢開國四百年,權臣出了不知道多少,可王莽,也就出了一個啊!”

荀或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對著郭嘉一拱手,轉身又對著宗廟一躬身,似是自言自語道:“大局為重,只希望我荀或,沒有看錯人吧。”

說完之後,便搖著頭離開了。郭嘉見狀,會心一笑,同樣轉身離開,不過就在他剛走出幾步後,又停了下來,抬手做了個手勢,一旁樹林中忽然竄出幾個校事府的人。

“將方才之事,一字不落的報於主公,速去。”

“是!”

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郭嘉忽然有些冰冷的笑了笑。

“天子啊,希望你能放聰明點,別再做出什麼不智之事了,朝廷現在,可禁不起換一個天子的動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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