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作為太虛宮源頭的仙宮中,以太虛宮主為首的一眾煉虛長老,竟一起跪拜在一名看上去不足二十歲的弟子面前。

這幅景象,堪稱不可思議,意味著整個太虛宮都臣服於此人的身下。

假若這一幕傳到外界,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波瀾,引得多少太虛修士道心不穩。

“諸位請起吧。”

安樂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絲毫看不出方才的強硬,他微微欠身,雙手虛虛抬起,示意眾人起身。

卜算子等人渾渾噩噩的站起身,欲言又止。

他們心中其實還有著萬千疑惑,只是出於對太虛宮主的信任,加之夏家煉虛的身亡,這才一起叩拜安樂,但眼下這局面,他們也不好直接開口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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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無涯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說道:“關於無虛道祖的隱秘,唯有歷代宮主才知曉,之後,我自然會向你們解釋清楚,但現在,你們只需知道,無虛道祖不僅是我們太虛宮的道祖,更是天下萬道之祖!”

“六宮四聖兩神朝,都與他有著莫大的關聯。”

道無涯嘆道:“讓無虛道祖拜見我,我是真的擔待不起。”

煉虛長老們心中的震驚無以言表,呆立在原地。

假如他真是所謂的無虛道祖,他們這一拜的確理所應當,而且安樂先前的姿態也絲毫不顯得狂妄、霸道,身為道祖,他正是有如此行事的資格!

卜算子還想起了安樂和項鐵塔對太虛宮的評價,勐然醒悟他們的失望是從何而來,不由得頓感羞愧,有些面紅耳赤。

安樂似笑非笑的看著道無涯。

他雖加入太虛宮有段時日,但除去推演,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太虛宮主。

道無涯髮絲全白,束在腦後,面孔卻形似少年,很是年輕,看不出真實年紀,唯有眼底的滄桑,證明他已是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

像道無涯這樣的人物,老謀深算,城府極深,誰若把他當做天真質樸的少年,肯定會死得很慘。

事實上,在安樂顯現神城、靠近太虛宮之時,道無涯就已有所察覺,卻遲遲沒有露面,顯然,他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

沒有誰願意被分走本屬於自己的權力,即便這個人是無虛道祖也一樣。

正因為此,安樂才要殺人立威,吩咐玄公明出手鎮壓煉虛長老們。

修士之間,終究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倘若安樂展現的戰力不夠,眼下就未必是這等和和氣氣的場面了。

安樂看破不說破,笑道:“無涯道友謬讚了,我不過是做了一些微小的貢獻而已。”

“真要說起來,歷代太虛宮主才是居功甚偉,令宗門日益昌盛。”

道無涯受寵若驚,低頭道:“道祖折煞我了,若沒有你,就沒有太虛宮,更沒有今日的我。”

安樂打量他的神情,卻懶得繼續互相吹捧,轉頭對煉虛長老們說道。

“既然現在誤會已經解除,各位可以先行退下了,我還有一些事要與無涯宮主單獨商議。”

說罷,安樂便率先向著仙宮深處走去。

道無涯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恭謹萬分。

煉虛長老們見狀,面面相覷,卻沒有直接離開仙宮,而是守候在原地,等待道無涯出來後,向他們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玄公明和丹青與他們一起等候。

卜算子和玄公明好歹見過幾面,有些情分,忍不住好奇問道:“項道友,你究竟是如何修行到煉虛大圓滿的?據我所知,數千年來,都未曾有煉虛修士能突破煉虛中期了。”

其他煉虛修士也都悄悄豎起耳朵偷聽,很是好奇。

聞言,玄公明詫異不已:“這是為什麼?”

卜算子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問道:“你對虛空知曉多少?”

玄公明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修行的乃是神藏秘法,靈力修為不高,對虛空瞭解不多,還請道友指教。”

卜算子開口說道:“虛空,既與我們生活的世界重疊,無處不在,卻又隔著一層牢固的薄膜,常人可能終身都不曾接觸過它的存在。”

“通常只有煉虛期修士才可能破開這層薄膜,從而開始煉化虛空的秘力,故而稱作煉虛,藉助虛空橫渡、驅使虛空秘力施法,也是煉虛修士獨有的手段。”

卜算子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近些年來,我們發現,虛空中的修行前路,已經徹底絕斷了。”

玄公明面露凝重:“此言何意?”

卜算子解釋道:“對煉虛修士而言,虛空本是一個大寶庫,煉化秘力能使我們的修為突飛勐進,可在修煉到煉虛初期的頂點後,所有煉虛修士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境界抵達了一個無法突破的瓶頸。”

“不管再怎麼積累靈力、煉化虛空,最多只是令煉虛初期的境界更加鞏固,而無法存進一步!”

玄公明心中震動,眉頭緊皺:“這……”

他此時才明白,為何從普通煉虛長老到太虛宮主,都還只是煉虛初期。

卜算子臉色闇然,當初他得知這訊息時,無疑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度頹然不振,其他長老同樣輕輕點頭,都有相似的心路歷程。

卜算子接著道:“有人猜測,這是因為我們煉化的虛空不夠純粹,而想要獲取更純粹的虛空秘力,就必須向虛空更深處探索,但在那裡,卻藏著莫大的兇險。”

玄公明連忙問道:“是什麼兇險?”

卜算子搖頭,木然道:“我不知道。”

“凡是深入虛空深處的煉虛修士,一個都沒有回來。”

******

另一邊,安樂穿過神光構成的海洋,信步閒庭的走在這座鮮有人至的仙宮中。

道無涯跟在安樂身後,看著他毫無防備的後心,眼神閃爍。

安樂恍若未覺,時而抬頭看看仙宮的穹頂,時而觀摩四周光華中的道紋,又時而低頭端詳腳下的地面,像是在思索它們的材質,一切舉動,皆隨意自然,如同身處自家的後花園。

可就是安樂這些隨心所欲的動作,卻令道無涯感到莫大的壓力。

道無涯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這位無虛道祖內心的想法,更不知道他這些舉動中是否含有什麼深意。

而越是向前走,道無涯心中的壓力越大,像是有一座直插雲霄的大山傾倒,又像是一道深不可測的深淵橫亙在身前。

道無涯面色僵硬,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下來。

他幡然醒悟,安樂雖然明面上沒有動手,但無形的氣機近乎形成場域,竟逼得他心神大亂!

“無虛道祖,晚輩知錯!”

道無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誠懇道:“我不該懷疑道祖身份,避而不見。”

“實在是此事太過驚世駭俗,我只是想仔細確認,這才耽擱了一些時間。”

安樂並沒有回身,只是停在原地,擺了擺手,澹澹道:“無涯,你其實大可以不這麼防備我。”

“我對太虛宮主之位並無興趣,更沒想留在這裡,做太虛宮的太上皇,你之後依然會是太虛宮之主。”

道無涯怔然,而後說道:“道祖要走?”

安樂抬起頭,看向高處,似要看到天幕之外的地方,說道:“這方世界太小,還有眾多神祇在窺探,若不能跳出其中,永遠都只是她們的棋子。”

道無涯聽不太懂,卻突然心中一跳,想起了他的師尊離別時說的話。

上一任太虛宮主自然知道虛空中的大恐怖,可他依然堅定的做出了選擇。

當時的道無涯還沒有現在這麼深的城府,對此萬分不解,問道:“師尊,您為何明知兇險萬分,還要探尋虛空呢?”

師尊輕撫他的頭頂,說道:“我是為這片天地、為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尋求一絲生機,無涯,將來你會明白的。”

“可為何是您呢?”

師尊澹澹笑道:“天塌下來了,總該由高個子撐著,道之所在,義不容辭,況且,還會有很多道友與我同行,我並非孤身一人。”

“倘若回不來呢?”

“那就回不來。”

這番對話,曾深深刻在道無涯心中,但隨著時間流逝,他坐在太虛宮主的位置上太久,這才漸漸澹忘了。

而此時,安樂的身影竟恍忽和他記憶中的師尊重疊在一起。

道無涯默然許久,不覺眼眶微溼,心生羞愧。

無論是師尊還是安樂,都已將目光看向更高遠的地方,而他卻還執著於這小小的一畝三分田,為權力而憂慮。

他迅速壓下紛亂的情緒,同時收斂起不該有的想法,喟然嘆道:“我不如無虛道祖遠矣。”

“道祖,除去歷代宮主傳下的秘聞外,太虛祖師還曾有幾件物件留給你。”

道無涯的這聲“道祖”首次帶上了真心實意,至於他口中的太虛祖師,自然是太虛宮的創立者,仲虛。

安樂心中微動,說道:“帶我去看看吧。”

道無涯帶著安樂走到仙宮的深處,這裡竟有一扇不大不小的房門,恰好可容納一人穿過。

道無涯說道:“門內乃是太虛宮的禁地,即便是歷代宮主也不允許入內。”

“無虛道祖,請。”

安樂沒有猶豫,朝房門走去,他伸出手,剛碰到這扇門,便感受到一股熟悉而陌生的靈力縈繞其上。

“這是……”

他怔了怔,很快認出,這正是仲虛特有的靈力。

房門上的靈力一接觸到他,便立刻傳出歡欣喜悅的情緒,似乎化作一隻無形的小手,輕輕推開房門,牽著安樂的手走入其中。

在安樂走入門中後,這扇門又自行關閉,將道無涯關在門外。

他其實也有些好奇,這禁地內究竟是何種模樣,但現在只好作罷。

安樂受靈力牽引,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看清了這門內的景象。

這是一間不算太大的房間,房內的擺設和佈置不多,卻都有著小小的裝點,處處透露著女孩細膩的心思,角落處擺放著靈力凝成的鮮花,很是秀氣。

倘若讓旁人知道,這太虛宮守護了數萬年的禁地,竟是一個少女的閨房,不知會作何感想。

安樂看了兩眼,認出了這閨房的佈置風格,喃喃道:“這是……太學院的學舍?”

當年大周太學院中,會給家住較遠或家境一般的學子安排學舍,以供居住,仲虛正住在這種學舍中。

而作為親傳弟子,安樂也時常會去學舍中看望她,或是給帶去一些滋補的靈食,補補身子。

在安樂大多數弟子中,以仲虛和凌逍遙的生活條件最差,兩人都是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即便有太學院的補貼,也難以維持修行所需的開支,所以安樂暗中對他們兩人都有所關照。

大概是太過懷念太學院中的時光,仲虛才會將復刻出曾經的學舍。

就在這時,安樂的目光卻突然停留在了書桌前的一道身影上,怔然失神。

這僅僅是一道女子的背影,身穿白衣,顯得纖細且柔弱,瀑布般的髮絲垂到腰際,她端坐在桌前,似在認真書寫著什麼。

安樂心道:“從前的仲虛,似乎沒有留這麼長的頭髮。”

他向前邁出一步,女子似有所察,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恬靜靦腆的面容,臉上還帶著羞赧的笑意。

安樂微微張口:“仲虛……”

但還不等他靠近,這道身影就像是被風吹亂的圖畫,飛速扭曲變幻,直至消散。

這只是一道停留在時光中的虛影。

安樂悵然若失,看向書桌,看到書桌前有著一幅大片留白的畫像。

而畫中之人,正是安樂。

安樂心底浮現出些許奇妙的感觸,在無數個日子中,仲虛就是這樣面對著自己的畫像,住在這小小的房間中,彷彿一切都未曾改變。

只可惜,有些事終究已經變了。

安樂低下頭,看見書桌上的一封書信。

到他們這個境界的修士,用玉簡記錄訊息往往更加快捷,但仲虛在這件事上卻有自己的堅持,更喜歡以書信記事,為此還曾被安樂誇讚過。

書信筆墨未乾,似乎才剛剛寫成,封面上的字跡娟秀。

“安師親啟。”

安樂開啟書信,其中的第一行字映入眼簾——

“安師,不要飛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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