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先拆屋?”周平被常宗添這一番話弄得有點頭暈,只得苦笑了兩聲道:“那我先去和王都統提提,看看行不行!”

“那好,這事情要抓緊!”常宗添稍一猶豫,低聲道:“周監押,俺老常是個粗人,有句不中聽得話先說了,若是不好聽監押你要見諒!”

“什麼話你說!”

“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呀!這當將主的心腸還是要硬點,對自己好,對下面的兒郎們也好。監押你啥都好,就是心軟了點,去咱們西軍打滾兩年就是個好漢子。”

看著常宗添離去的背影,周平的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自己自穿越以來,手中的人命已經不下數百條了,本以為已經完全適應這個時代了,卻想不到眼前這老兵痞還是覺得自己心太軟了。可相比起接下來的靖康年間,眼下的宣和二年怎麼看也是太平時節,自己真的堅強到足以應對接下來的血與火的日子嗎?

“堅強,或者毀滅!”周平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低聲自語道。

從王子武衙門裡出來的時候,周平的心情好了很多。正如常宗添所說的,當王子武聽到周平提出的徵發民夫和拆除距離城牆三十丈範圍內的民居的要求時,很爽快的就答應了,讓周平事先準備了一肚子的理由全都落了空。周平不由得在心中自嘲這恐怕要多謝傳聞中方臘對被俘官吏的殘酷待遇,這讓那位王都統已經嚇破了膽。只要能保住這秀州城,恐怕就沒有什麼他不願意做的了。

而且更讓周平驚訝的是,隨之而來的還有五千貫的零散銅錢,一問常宗添才知道這是預發的犒賞,這在宋軍裡已經是慣例了,不要說斬首、陷陣、奪旗這些功勞立即就有現錢犒賞下來。就連弓箭手彎弓射箭也有賞錢,打仗時軍官就拿著銅錢站在弓箭手旁邊,弓箭手射一箭軍官就將一箭的錢丟在射手的腳下,明碼標價,概不賒賬。這種“先進”的激勵機制讓周平聽得目瞪口呆。在他的記憶裡。就算是以僱傭兵聞名的迦太基、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也沒有細化到這種水平的薪酬體系。怪不得北宋寧願每年給遼五十萬銀絹的歲幣也不願意打仗,看這種打仗方式,別說五十萬。就算是五百萬。也禁不起幾仗打下來花的。

“可這樣行嗎?”周平有些遲疑的問道。

“當然行!”常宗添答道:“國朝百多年都是這般打的。就算是前朝,上陣打仗前也要醬菜錢、衣賜、上陣錢、弓弩錢給到了才能打仗的,只要賞錢給到了。上面別亂來,咱們打西賊十戰七勝!”他看到周平一臉疑惑的樣子只得繼續解釋道,原來北宋雖然這種賞錢制度聽起來很奇葩,但這錢也不是這麼好拿的,對士兵的選拔標準和訓練標準是非常嚴格的。

以高宗建炎元年時選拔民間弓手的標準為例:上等為步射一石一斗以上或馬射九鬥,中等為步射一石以上或馬射八斗,下等為步射九鬥以上或馬射七鬥以上,而禁軍的選拔標準為執一石五斗弓,六十步射,六發三中。宋代一石是九十二公斤,摺合十鬥。也就是說即使是普通的民兵弓手,其選拔標準也要求其至少能在步射中使用八十三公斤以上的強弓。至於禁軍弓手的標準更是嚴苛,要求其能夠使用一百二十四公斤以上的強弓,在大約九十米的距離,六發射中三次靶子。這種嚴苛的要求,即使是在射社開展的極為普遍的北宋,能夠成為禁軍士卒的也是佼佼者。

北宋開國皇帝建立這種軍事制度的考慮應該是以高額的待遇奉養第一流的壯士,加上中原遠超過周邊國家的技術水平提供的兵甲,在戰場上克敵制勝。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北宋早期在和遼國、西夏的戰爭中明明騎兵不佔優勢,卻那麼喜歡打野戰、打進攻戰,一來是選用的是精銳,兵甲又犀利,自然喜歡野戰;二來天子花了那麼那麼大價錢養了這些壯士,總不能讓他們躲在城牆後面白吃軍餉吧。當然,隨著太平時日的到來,這種嚴苛的標準肯定會有所鬆動,汴京周圍的禁軍恐怕就名不副實了,但在西北邊陲和西夏人打了幾十年仗的西軍還依舊保持著相當強的戰鬥力。相比起宋軍來,西夏國的人口要少得多,在文明化之後,自然無法以這麼高的標準選拔出足夠的士兵,士兵裝備又不如宋軍,打起來自然是勝少敗多。只是由於北宋那種疊屋架梁的指揮體系限制了軍隊的威力西夏才能維持相對的平衡,所以金滅北宋後,曾經詢問一個西夏的漢人軍官:“夏人與宋人孰勇?”那個軍官回答:“宋人勇,然上下不一,弗能勝。”

常宗添看到周平在那裡皺眉思忖,還以為這位監押沒有見過世面,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犒賞昏頭了,若是撈的太過分惹惱了下面的赤佬(對當兵的蔑稱),等到反賊來了不賣力就糟糕了,趕忙低聲勸說道:“周監押,依照慣例這裡有一半是軍官的,您可以從軍官的那份中拿三分之一,兒郎們那份是少不得的,不然打起仗來不賣力氣就麻煩了。童大帥素來待下寬厚,只要討平了反賊,做的出軌點也都會替下面的遮掩過去的。”

周平聽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常宗添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吃相太難看,要撈也等打完了仗再去其他渠道撈,只要不太過分童貫也一定會替自己撐腰,一時間不由得尷尬萬分,想不到自己剛剛一走神竟然被誤會成這樣,趕忙咳嗽了兩聲道:“那便依照慣例發下去吧,我那份也搬到營寨裡,告訴兒郎們,有奪旗斬將之人重賞!”

“喏!”常宗添應了一聲,抬頭偷偷看了看周平的臉色,壓低聲音道:“監押,其實你拿出一半來就很不錯了,不然你若是一分都不拿,其他軍官也不好拿,反倒不好!”

“好好,就按常虞候你說的辦!”周平有點臉紅的點了點頭,他也不是沒有帶過兵,但畢竟不像常宗添這種老軍痞對西軍內部這種很成熟的潛規則了然於胸。指揮作戰還行,遇到這些分贓犒賞的事情就稀裡糊塗了,偏偏這種事情和軍隊的戰鬥力息息相關,歷史上可不乏因為戰前給士兵的飯食裡肉少幾塊、酒酸了、發下的衣賜短了點、經緯稀拉之類的事情導致兵變,結果輸的一塌糊塗的事情。自己要是不清楚,連什麼時候捅了大簍子都不知道。

“常虞候!”周平叫住正準備走開的常宗添:“你把我該得的一份分成兩半,一半分給有功的將士。一半封存起來,不要告訴其他人,要是有沒於王事的人,便私底下拿出來當做棺材錢吧。”

常宗添眼神一亮,臉上也多了幾分敬重的神色,躬身道:“下官謹遵軍令!”

六天後,也就是宣和三年(公元111年)正月,自號“聖公”的方臘以大將方七佛統六萬大軍,北上進攻秀州,一時間大軍所至之處烏雲遮日,大有踏平秀州,直抵長江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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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州城。除了南門之外,其餘的三座城門早已緊閉,城外的房屋早已被拆除一空,水井被填塞、樹木被砍斷,以免為城外的敵軍所利用,連距離秀州城西門外一里多溝通杭州紹興的蕭紹運河,也鑿沉十餘條裝滿了石塊的大船,以阻止方臘大軍透過運河北上。官道上,前幾天還絡繹不絕的往城內擠的逃難民眾也難覓蹤跡,一副大戰將臨的場面。

知州衙門。

“周監押,這麼說來,十四天前王都統制所領的大軍已經到了廣陵了?”

一臉憂色的王子武低聲問道。

“正是,十四天前王都統所領大軍便到了廣陵!”周平恭聲答道,只是兩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原因很簡單,午飯後才小半個時辰,這已經是眼前這位王統軍第五次詢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了,作為客軍兼下官,周平不得不儘量裝出根本沒有發現對方的失態,但在內心深處,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守不守的住方臘的進攻了。倒不是他覺得方臘軍的戰鬥力有多高,而是他已經開始懷疑這位王統軍在關鍵時候會不會掉鏈子,比如方臘軍圍攻南門外的營寨時,這位上官要是突然把城門一關,軍心一亂,那可就玩完了。

興許是也覺得自己的表現有些過分了,王子武苦笑了聲,道:“周監押,不是本官害怕,這江南之地已經多年未經戰亂了,過去城裡的守軍就連盜匪都沒見過幾個,可那食菜賊可足有、足有百萬之眾呀!”

“請統軍放心,方臘不過憑藉小計迷惑一群無知愚民,聚眾為亂,秀州城城高池深、器械周全,又有援兵在外,定然能守住的!”周監押竭力安慰道“其實打仗這種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人多吃的喝得多,指揮排程也很難,賊中並無知兵之人,統軍只管在城上觀戰,看我等破賊!”(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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