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客又如何?伊尹不過是個調味的奴隸,卻能匡扶商湯一統天下,你雖為田客,總比奴隸強多了。”說到這裡,至善放開右手,低聲道:“你若是聽我的話,留在這薛家莊中,定然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如果說方才周平聽到至善說的那幾句話還是心驚的話,此時則好像頭頂上一個霹靂打了下來,他睜目結舌道:“留在薛家莊中?你為何這般說?”

“周檀越,我也不瞞你,薛家這幾人與你牽涉極多,若是你離了他們孤身一人,不但成不得事,恐怕還有殺身之禍!”至善笑了笑:“再說如今那薛家老二已經收了你當他的郎黨,若是這次拿下那盜匪,那知縣雖然未必就能拿出縣尉來,但一個寨官、巡檢(北宋負責地方治安的低階武官)什麼的總是有的,你跟著他也算是有個進身之階。”至善見周平還在猶豫,便勸解道:“周檀越,我有一句話不知你聽不聽得進耳,這天下雖大,若是孤身一人,又哪裡有你的容身之地?沒有宗族子弟,你孤身一人,到哪裡都是步步荊棘呀!”

至善這番話好像暮鼓晨鐘,將周平從走還是留的猶豫中驚醒了過來,正如至善禪師方才所說。在絕大部分時候,古代的中國人都是作為家族的一份子活動的,離開了家族的支撐,一個人不要說是有所作為,就算是生存下來是極其困難的。作為一個穿越者,沒有任何血親孤身一人是自己的致命弱點,如果自己現在一個人跑到南方去,勢必又要重新忍受當地豪強的欺壓。與其這樣,不如先留下來,想辦法融入薛家,最多到了收復幽燕之後想辦法說服薛家舉家南下就是了,那時如果不成自己再獨自南下不遲。

“多謝禪師指點迷津!”周平站起身來,向至善深深的做了一揖,不管這個和尚到底抱有何種企圖,現在看來他還是對自己抱有善意的,用善意回應是明智的選擇。

至善泰然的受了周平一禮,笑道:“時間不早了,今日便到這裡吧。若是我沒有猜錯,明天薛丈人便要訓練鄉兵,他薛家是傳承數百年的世家,練兵有獨得之秘,你要小心瞧著!”說到這裡,至善也不多言,站起身來出門去了。

“獨得之秘?”周平喃喃自語了一句,回到床邊一頭躺下,突然覺得身下有個硬物,趕忙起身將其翻出,卻是方才芸娘丟給自己的那百多文錢還有包裹著銅錢的手帕。周平拿起那塊手帕,嗅了嗅手帕散發出的幽香,想起至善的勸說和芸娘對自己的情誼,一時間不由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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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午時,安陽縣尉府署的校場上,剛剛收穫完的晾曬的穀物已經被移開,露出約有兩三畝大小的一塊空地。安陽縣附郭的二十餘個村落的丁壯們懶洋洋的曬著太陽,三五成群的散坐著說著閒話。由於原縣尉朱治受傷,無法理事,沈知縣已經讓剛剛委任的南廂巡檢薛良臣代理縣尉,執掌捉拿盜賊之事,各鄉丁壯都要聽憑調遣。他們都是得到鄉吏們的通知,前來應徵的。

“薛巡檢到!”隨著一聲拖長的吆喝聲,丁壯們驚惶著三三兩兩的從地上站起身來,只見從薛家莊中走出一行人來,為首的便是新任的安陽南廂巡檢薛良臣,他身後是兩行肩扛長矟,腰胯彎弓的莊丁。薛家莊丁們魚貫而出,在薛良臣兩廂如雁翅排開,眾人站定之後將長矟根部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悶響,雪亮的矟尖指向天空,看上去頗有幾分懾人,這番架勢一下子便將亂哄哄的四鄉弓手們給鎮住了,場中立刻就靜下來了。

“列位,幾天前盜匪襲擊晝錦堂的事情應該都知曉了吧!那些賊人如此膽大妄為,連韓家的晝錦堂都敢下手,還有哪裡不敢碰的?若是不儘快加以剿滅,只怕不知哪家又要遭其荼毒!”薛良臣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讓下面那些弓手們更加體會到事態的嚴重性。過了片刻之後眾人的議論聲小了些,他方才繼續道:“縣尊令在下領兵緝拿賊人,這些賊人不但膽大包天,而且頗為奸猾,朱縣尉在他們手中都沒有討得好去,我等也不可掉以輕心。列位雖然都是薛某人的鄉黨,但戰陣之上,死生之地,無軍法無以使眾,若有觸犯軍法著,良臣也顧不得什麼情面了!”說到這裡,薛良臣大聲道:“軍吏周平何在?”

站在薛良臣身後的周平趕忙上前一步,大聲應道:“小人在!”

“你且將法度宣讀一番!”薛良臣道。

“是!”周平從懷中取出一卷文書,大聲念道:“軍中行動,以鼓旗為徵。嚴鼓一通,步騎士悉裝;再通,騎上馬,步結屯;三通,以次出之,隨幡所指。住者結屯幡後,聞急鼓音整陳,斥候者視地形廣狹,從四角而立表,制戰陣之宜。諸部曲者,各自安部陣兵疏數,兵曹舉白。不如令者斬。兵若欲作陣對敵營,先白表,乃引兵就表而陣。臨陣皆無歡譁,明聽鼓音,旗幡麾前則前,麾後則後,麾左則左,麾右則右。麾不聞令,而擅前後左右者斬。伍中有不進者,伍長殺之;伍長有不進者,什長殺之;什長有不進者,都伯殺之。督戰部曲將,拔刃在後,察違令不進者斬之。一部受敵,餘部不進救者斬。臨戰兵弩不可離陣。離陣,伍長什長不舉發,與同罪。無將軍令,妄行陣間者斬。臨戰,陣騎皆當在軍兩頭;前陷,陣騎次之,遊騎在後。違命髡鞭二百。兵進,退入陣問者斬。若步騎與賊對陣,臨時見地勢,便欲使騎獨進討賊者,聞三鼓音,騎特從兩頭進戰,視麾所指,聞三金音還。此但謂獨進戰時也。其步騎大戰,進退自如法。吏士向陣騎馳馬者斬。吏士有妄呼大聲者斬。追賊不得獨在前在後,犯令者罰金四兩。士將戰,皆不得取牛馬衣物,犯令者斬。進戰,士各隨其號。不隨號者,雖有功不賞。進戰,後兵出前,前兵在後,雖有功不賞。臨陣,牙門將騎督明受都令,諸部曲都督將吏士,各戰時校督部曲,督住陣後,察凡違令畏懦者。口有急,聞雷鼓音絕後,六音嚴畢,白辨便出。卒逃歸,斬之。一日家人弗捕執,及不言於吏,盡與同罪。”

周平好不容易才將這篇拗口的古文宣讀完畢,這也是為什麼薛良臣特別讓他來當這個軍吏的緣故,如果論文化水平只怕就連薛家四兄弟都比不上他,就算是薛丈人自己對自家祖上傳下的這篇軍令也只能解其意,不能通順朗讀。四下的弓手們更是聽得一頭霧水,只聽到裡面不時出現的“斬之”,更是噤若寒蟬。倒是周平在憑藉自己的古文底子熬了兩天後倒是明白了這篇短文的大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篇古代中國軍隊中高級將領的大略指南,從簡單的指揮行軍、遇敵、如何選擇陣地列陣、各兵種的配置、進攻等等都講的十分清楚。須知道古時候通訊手段十分原始,將領能夠指揮軍隊的手段無非是鼓號、旗幟、信使罷了,要想在行軍和作戰時一直保持對軍隊的控制、進行軍事行動乃至奪得勝利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事先制定嚴格的條令並用極為酷烈的軍法來保證這些條令的實施。這些條令在古代都是極為重要的機密,只有軍隊內部和少數將門才有儲存,因為只有有了這些條令才能將士兵訓練成為一支軍隊,各種謀略才有實施的基礎。這也是為什麼古代許多農民起義軍經常有數十萬之眾,席捲州縣,但卻被一支往往數量只有他幾分之一甚至幾十分之一的官軍給打敗了。其原因很簡單,起義軍中缺少懂得這些軍事知識的人才,不過是烏合之眾,自然無法抵擋一支軍隊。

“看來那至善和尚說的不錯,這薛家在治軍之上有獨得之秘,我留下來不說別的,光是學到這些就是賺大了,否則想要學到這些東西只有刺了字去當大頭兵了!”周平看著薛良臣大聲解釋軍法中各項具體的處罰,心中已經暗自下定了決心,要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小心留意,把握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此時早已秋收結束,沈知縣擔心韓家人在朝中與他為難,給出的賞賜也十分豐厚,還許下諾言,只要參與此次平賊之人,便可免了未來兩年的勞役,這對農夫們可是個不小的誘惑。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裡,四鄉前來應徵的弓手莊丁便有兩百餘人,薛家兄弟將老弱淘汰,將留下來的一百五十多精壯編練成三個都,每個都又分為五個隊,在各鄉弓手中選出素有威望、頗有勇力的人作為都頭、副都頭、隊正、旗頭,連周平也當了個隊正,麾下管著十來條漢子。今天還有一更,感謝給本書打賞投票的讀者。韋伯能做的只能認真寫書,希望大家繼續支援,如果可能的話,替我多宣傳一下,讓認真寫書的人得到相應的回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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