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的盾車拖拖拉拉,笨拙的向前推進,每個兵都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將身子隱在盾車後面,唯恐肢體暴露在外,那副模樣,活像去偷雞的黃鼠狼。

走得稍稍遠了,後面的清軍聽不見聲音了,漢軍中一些心懷不滿的兵卒開始抱怨起來,他們都是親眼見著昨日裡漢軍像一群狗一樣被屠殺的,明軍埋在地下的震天雷宛如地獄裡冒出的烈火,燒得上萬人橫屍遍野,此等殺器,豈是憑幾架木頭盾車所能抵擋的?

腳下的地面還帶著刺鼻的血腥氣,雖然屍體連夜被雙方的人收拾了回去,但滿地的殘破兵器、燒得焦黑的盾車殘骸,無一不在述說著昨天這裡發生的戰鬥是如何可怕,一些地面因為連日大雨形成的泥塘未乾,黑紫色的血水還在裡面盪漾,軍靴踩上去,“呲呲”作響,偶爾還能踩到一些斷手碎肉,噁心又令人膽怯。

那些彪悍的明軍,也是不好對付的傢伙,拿刀跟蒙古人對砍一點沒有壓力,也許當年的秦軍和一些主將的家丁可以跟他們媲美,但明軍人多啊,起碼上萬人,都是這麼能打的。

在看看自己這邊,幾千人的隊伍歪瓜裂棗,連主將白廣恩都是昨天死裡逃生跑回來的敗兵,心不高氣不足,縮在盾車後面渾然沒有衝陣的慾望,這仗怎麼打?

如果不是懾於身後蒙古督戰隊虎視眈眈的刀子,這群漢軍早就跑掉了,明擺著去當炮灰耗火藥的差事,傻子才去幹呢!

“媽的!早知道就不降清了,這般事情,哪裡是把咱們當人看的?”

“當年在大明朝的時候,雖然也是當兵聽差,卻至少能保住性命,見勢不對還能跑,現在這會跑都跑不了!”

“建州大爺的命是命,老子們就不是命了?日你娘!”

“當官的倒是輕鬆,高高在上,投靠了大清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可苦了咱們這些大頭兵,一天給他們賣命不說,到頭來還得把命搭上。”

“可不是,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只要投靠大清,就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搶什麼都是自己的,還不會剋扣糧餉,我就說怎麼會有這等好事!今天看來果然上當了!”

“現在怎麼辦?前面就是明軍木柵了,怎麼辦?”

嗡嗡的聲音如盤旋在頭頂的蒼蠅,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大,開初還只是個別大頭兵在悄聲議論,隨著時間推移,說話的人呢越來越多,越來越肆無忌禪,連大清朝廷都被掛在嘴巴上罵了,可想而知這群漢軍是多麼的失望和憤慨。

一些軍官還想彈壓,但誰也不敢從盾車後面蹦出去打罵呵斥,只能縮著脖子叫幾聲,沒起什麼作用,後來索性無人去管了。

每輛盾車後面少則一百多人,多則數百人,好似一群附在一塊木頭後面的蟲子,以盾車為單位,漢軍們邊弓著腰身前行,邊叫罵著,還小聲的商議起來。

白廣恩把這些都聽在耳朵裡,甚至他所在的盾車後頭一群不是家丁的漢軍也在不滿的嘀咕,他都聽見了,但沒有任何動作,連喝罵也沒有罵一聲,由得他們去了。

反正等下就要死掉一大半人,這時候管那麼多幹什麼?

在鬧哄哄的聲音裡,盾車群靠近至距離明軍陣地不到兩裡地的地方時,一聲能震裂空氣的炮響在石嶺關關牆下爆了出來。

“轟!”

神威炮巨大的轟鳴壓倒了一切聲響,一股青煙冒起,在陽光下似一團騰空的精靈。

又像翻騰的夜叉。

所有人的,包括清軍大陣裡的多爾袞,督戰的蒙古兵,盾車後面的白廣恩,都把眼睛看向了青煙冒起的地方。

只有一門神威炮打響,聲響卻如十門紅衣大炮在吼叫,黃色火藥巨大的威力可見一斑。

一顆碩大的鐵彈從炮**出,帶著殘像飛快的劃過兩軍間的空地,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準確的擊中了一輛前頭的盾車。

厚厚的松木護板如被一隻巨拳轟中、打得粉碎,四面迸飛的木頭散在空中,一丁點都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頂著護板後面的幾個人伴著木片一齊被撕裂,化作肉塊血淋淋的炸開,更多的人被保齡球一般擊倒,洶湧而至的鐵彈去勢不減的繼續往前推,一路帶走人的生命和肢體、血肉。

如同水面上丟了一顆石頭,濺起陣陣漣漪,餘下的盾車怔了一下,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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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樓上的靴子終於落地,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雖然明知死亡遲早會到來,但當它終於到來的時候,漢軍的心理立刻崩潰了。

“啊~~!!!”傷者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迴盪在空中,不知道為什麼,明軍的炮擊一改過去起碼十餘門的齊射,換做了一炮一炮的單射,沒有了數道鐵彈同時翻滾著咆哮的壯觀,卻更為讓人揪心。

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炮是瞄準著誰打的。

驚恐的漢軍們彼此對望,不知道應該繼續向前,還是轉身逃走。

關鍵的時刻,白廣恩沉默了,他躲在自己的盾車後面,一言不發,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緊張的透過盾車上的小孔窺視著前方。

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第二發炮彈如期而至,這發炮彈沒有擊中任何盾車,從大家的頭頂飛過,砸在後面十餘丈外的地面上,“嗵嗵嗵”的跳了幾下,方才停住不動。

看著那西瓜般大小的圓疙瘩,黑黝黝的鐵質彈身發著暗光,想象著這東西打在自己身上後的慘狀,漢軍齊齊的吞了一口口水。

緊接著,第三聲炮響傳入耳膜,這一回,沒有那麼幸運了,又一輛盾車被打中,這一炮是斜著打過來的,從一輛盾車的正面打進去,又斜著飛過,一連劃過了好幾輛盾車後面排成長隊的漢軍,死傷慘重。

“媽呀!”被鮮血濺了一臉的漢軍中,終於有人忍受不了,爬起來撒開雙腿就逃。

這很正常,與面對面的廝殺不一樣,面對只能對方打自己而打不著對方的戰鬥方式,任何人都會崩潰的。特別是對戰鬥意志並不那麼堅定的漢軍來說,更甚。

一個人逃,很快就會帶動身邊的人,幾十個人立刻加入進去,丟掉兵器、茫然的往後狂奔。

後陣的蒙古兵督戰隊,開始張弓搭箭,等待這些逃兵進入射程。

白廣恩彷彿等的這一刻,他突然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面巨大的白旗,揮舞在手中,一步踏上盾車,高高舉起手,狂喊道:“兄弟們!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條,我們不打了!我們反正!”

他的親兵緊緊的圍攏在周圍,持刀舉槍,警惕的防衛著四周,以免有鐵心為大清效力的人瞅空子幹掉白廣恩。

左右的漢軍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總兵,幾乎忘了對面明軍隨時可能飛過來的鐵彈,這個訊息比神威炮還要震撼,簡直聳人聽聞。

臨陣投敵,這是明軍的專利,在清軍裡面,什麼時候聽說過?白廣恩還有家眷在北京城裡,不要了?總兵高位不要了?

白廣恩咬著牙齒,雙目通紅,顯然已經下了決心,他丟下盾車,扔掉刀子,高舉著白旗向前走去,一路走,一路脫掉身上的甲冑,最後只穿白色內衣,不留一絲容易讓人誤解的東西。

“對面的明軍兄弟,我們都是漢人!我們要反正!”他的親兵有樣學樣,都脫甲扔刀,變戲法一樣摸出幾面白旗來,套在長槍上,揮舞著表達誠意。

這個時候,如果說白廣恩沒有準備,那是哄鬼的,其他漢軍立刻明白過來,如果還有沒有明白的,看到明軍的炮擊突然停了,也會馬上知道為什麼了。

幾千人都開始卸甲,明軍陣前開始發生一場滑稽的****。

石嶺關上,王歡笑了起來,他輕鬆的對馬萬年說了幾句話,馬萬年點點頭,如飛般的下城去了。

片刻,明軍矮牆上開了幾道門,一群明軍湧出來,搬開拒馬,拿著長長的繩子,開始收納俘虜的工作。

因為漢軍的距離已經隔清軍大陣很遠了,督戰隊鞭長莫及,除了乾瞪眼,別無他法。

除非追上去,冒著明軍炮火的威脅靠近射殺白廣恩。

多爾袞等人已經呆住了,白廣恩的臨陣倒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半響,滿達海咬牙切齒,怒道:“皇父,我派人衝上去,殺掉這幫狗東西!”

另外幾個女真將領立刻附和,罵罵咧咧的就要去派兵。

多爾袞卻喝道:“慢!”

眾人一怔,卻聽如山般穩坐馬上的攝政王緩緩的道:“去,將白廣恩麾下留在軍中的餘部,全部捆束,綁至陣前來!本王要他們看著自己的袍澤被砍頭!”

“派人回北京,將白廣恩滿門抄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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