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兩人合抱的牛皮大鼓被粗大的木槌敲擊時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震懾著每個人的神經,那密密的鼓點彷彿就敲在人的心臟處,將腎上腺素壓榨般噴出來,讓所有的人都亢奮不已。

“殺!”

“衝進城去,就有吃的!”

“韃子搶了我們的糧食,全堆在城裡,大家進去拿回來,理所應當!”

“膽敢拖後腿不拼命的,鎮帥的親兵就在後頭,大刀可不長眼,死在鎮帥手下,還不如去跟韃子拼了!”

“不要怕,殺頭不過頭點地,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各種各樣充滿蠱惑性的言語,大聲的被喊了出來,一堆又一堆的流民隊伍中,都有許多人站在高處喊叫著,他們進行一番煽動後,身披鐵甲的戰兵就挺著大刀長矛,驅趕鴨子一般,驅趕著拿著簡單武器的流民隊伍向三里地開外的西安城湧去。

十多萬人的隊伍,根本不是王永強這類豪強能夠養得起的,每天消耗的糧草就是個天文數字,這些跟隨王氏兄弟南下的流民,早就餓了好久了,每天分到的一點吃食少得可憐,不過是吊著性命不至於餓死而已。

此刻在無法忍受的飢餓和讓人心動的煽動雙重作用下,懵懂的流民們變得瘋狂起來,無數人聚集在一起壯大的膽子變得無比肥碩,就算讓他們去與猛獸獅虎搏鬥,他們也敢試一試。

更別提遠處那一道三丈高的城牆了。

“衝啊!”

伴著無數聲嘶力竭般的吼叫,流民們動了,一個人開始跑,身邊的人立即盲目而狂熱的跟了上去,十個人開始跑,百人開始跑,五千人規模的流民隊伍,扛著簡陋的雲梯和自制的武器,吶喊著衝了上去。

彷彿憑著這股子衝勁,就能靠肉身沖垮西安城牆。

還有許多蠢蠢欲動的流民想跟上去,得靠著戰兵們凶神惡煞的又打又罵,揮舞兵器恐嚇,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王永鎮自己都被流民們一往無前的氣氛所感染,熱血上頭,在前面騎著馬很是大聲吼叫了一陣,然後才興沖沖的趕回中軍他大哥身邊。

“哥哥,士氣如虹、軍心可用啊!”他興奮的叫道,一張臉漲紅得像一個豬腰子:“為何不多派些人上去?一股作氣拿下西安城多好?”

高友才策馬立於王永強身邊,一個勁的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可急切,王永鎮卻激動之下,完全沒有看見。

王永強冷冷的看了弟弟一眼,冷漠的伸出一隻手,用食指勾了勾。

王永鎮不明所以,催馬靠近過去。

王永強待他接近,伸出的手化指為掌,猛然揮起,劃了個弧線準確的大耳刮子擊在了王永鎮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聲音之響亮,讓一邊的高友才都忍不住側了一下臉,彷彿耳光的餘威波及到了他的臉上。

如果不是騎在馬上,王永鎮一定會原地轉個圈,他被打得茫然不知所措,半邊臉都紅腫起來,盯著他哥傻子一樣發了半天呆,才吃吃的捂著臉道:“大、大哥,為何、為何打我?”

“打你,是為了提醒你!”王永強瞪圓了眼,咆哮道:“你是個將領,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小孩,那些流民當的是炮灰,怎麼,你也想去當嗎?”

“這個,這個,我只是覺得,有一舉攻下…..”王永鎮嘟囔著,不知道是否因為臉腫了的原因,口齒有些不清。

“一舉攻下?”王永強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繼續咆哮道:“西安城你以為是延安府嗎?咱們這人雖多,卻都是些不中用的貨色,壯壯聲勢可以,真要上陣,根本不是清軍對手,別人不知道,你作為我軍大將,難道也不知道嗎?你這個冒失樣子,如何堪得大用?”

王永鎮被罵得灰頭土臉,自知理虧,只得灰溜溜的低著頭不做聲。

高友才見四周人多,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鎮帥不必糾結,王將軍自會吸取教訓,第一波五千人上去了,我們快看攻城吧。”

這提醒了王永強,他狠狠瞪了親弟弟一眼,扭頭朝西安城看去。

此時的西安城頭,已然嚴陣以待。

一尊尊鐵炮銅炮,都已經褪去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城外的開闊地,神色緊張的辮子兵們跑來跑去,將一顆顆圓滾滾的實心彈丸抱上城頭堆在一處,一桶桶火藥小心的放在稍遠處,派人看管著。

弓手、鳥統手在擦拭著手中武器,一張張厚木板製成的擋箭牌被長繩吊起,遮擋在他們頭頂,弓手身後,手持盾牌短刀的肉搏兵身披鐵甲,靜靜的候在垛口下面,而更多的鋪兵們,則在準備著礌石灰瓶之類的東西,守城時這些玩意兒很管用。

燒開的鐵鍋裡,沸騰著的金汁正在散發著惡臭,捂著鼻子臉上綁著布巾的清兵用心的添著柴火,保持著糞水燒開的狀態。

金汁的臭味和夏日裡人們身上的汗水味兒混雜在一起,讓本就人影閃動忙碌緊張的城頭更增添了臨戰的危險氣氛,孟喬芳站在西安城內最高的制高點---可以俯瞰全城的鐘樓上,手搭涼棚眺望遠處。

一片烏泱泱的人潮,正翻滾著從數里開外的陝北叛軍營地裡開出來,亂哄哄的朝北門而來。

“來了!”孟喬芳暗自念了一聲,抓著木欄杆的左手緊了一緊,但隨之又鬆開了:“嗯?人數不多啊。”

五千人的流民隊伍,從遠處鳥瞰,並不顯得特別多,與遠處龐大的人流比起來,彷彿滄海一粟。

西安城外,有一條寬大的壕溝,壕溝寬一丈、深兩丈,距離城牆十丈遠,本有河水灌之,但崇禎年間大旱之後,引水的河道乾枯,無水可用,就變成了護城壕,孟喬芳派人在壕中遍插尖銳樹枝,掉下去就得萬箭穿心。

這五千人頭陣,每人都帶了一個布袋,袋中裝滿了泥土,用作填壕。

王永強和孟喬芳,不約而同雖遠隔數里卻都把目光投在了這五千人身上。

在兩人的目光注視下,西安城頭上騰起了第一股煙霧。

“轟!”

率先發出轟鳴的,是射程最遠的紅夷大炮。

西安城頭,有兩尊大明朝留下的紅夷大炮,孟喬芳一股腦的把他們都弄到了北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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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徑四寸有餘的大口徑紅夷大炮,每轟鳴一次,就能將足有二十斤重的實心鐵彈射出去三里地開外,鐵彈著地之後,還能蹦躂著繼續向前跳動,直至力竭為止。

那碩大的鐵彈,飛行在空中,幾乎肉眼可見,劇烈的呼嘯聲帶來的恐怖壓力讓每個人都膽戰心驚,五千人前衝的隊伍,陣型並不十分密集,饒是如此,第一顆鐵彈依然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人的反應速度再快,也快不過火藥射出來的炮彈,第一個被砸中的人,整個上半身頓時化作一團蓬飛的血霧,叫都沒有來得及叫一聲。

鐵彈一路碾壓,打出了一條血路,在這條直線上的無論人還是物,紛紛被砸成了齏粉,偶有運氣好的,被鐵彈擦身而過,帶走了一條胳膊或者腿,痛苦的躺在地上嚎叫打滾。

剩下的人無暇顧及,他們在跟著一起衝鋒的幾個兵士喝罵下,不管不顧的繼續向前奔跑,壕溝已經近在眼前了,再跑幾步,就能丟下揹負的泥袋子。

幸好紅夷大炮威力雖大,但發射速度實在是慢,要隔很久還會打出第二發,有壓陣的兵士大聲鼓勁:“不用怕!繼續跑,等他們打出第二炮,你們都跑到牆根底下了,到了那裡,炮就打不著你們了!”

話音未落,只聽城頭上一陣放鞭炮般的炸響連起,轟隆隆的炮響似連珠炮般,接連傳來。

喊叫的兵士臉上頓時變色,還未等他有所反應,一顆弗朗機炮射出的鐵彈,不偏不倚的正中他的腦袋,鐵彈不大,不過一個成人拳頭大小,卻將兵士的頭直接轟成了肉泥。

這恐怖的一幕讓周遭的人全都呆住了,他們俱是農民出身,這輩子都沒見過大炮殺人。

緊接著,數十門弗朗機炮齊射的炮彈接踵而來,如一陣奔騰的鐵雨划著直線直衝過來。

剛剛紅夷大炮破壞性的一幕再次上演,數十道血路在人群中炸現,彷彿被一把齒子無比巨大篦子的梳理過了一樣,雜亂無章的流民群變成了被這些血路隔開的縱隊。

炮聲過後,城上城下短暫的出現了寂靜。

城上的人在忙碌的清洗炮膛、重新填彈。

城下的人在無助的瞪大眼睛、手足無措。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伴著一聲“媽呀!”的狂叫,返身便逃,頓時恐慌的清晰蔓延開來,倖存的人們不顧一起的丟下那些泥口袋,你擠我推的返身就跑,以比剛才靠近城池時還快的速度,向後跑去。

他們身後的高崗上,王氏兄弟和高友才清楚的看到了這一幕。

王永鎮臉色煞白,高友才呆若木雞,王永強眉頭緊鎖。

“沒想到韃子的大炮這麼威猛,咱們的人還沒靠近壕溝就被打壞了,這可如何是好?”高友才喃喃的說道,他世居神木,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炮就是神木城頭那兩尊比他的大腿粗不了多少的鏽跡斑斑的老套筒,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留下來的古董。

王永強沒有理他,而是招手喚來了親兵營的一個頭目,耳語叮囑了幾句,那頭目點點頭,領命而去。

“如何是好?”王永強這才彷彿才聽到高友才的自語一樣,開口說道:“大炮雖猛,卻有利有弊,弊端,就在於發射的速度上,只要克服對炮聲的恐懼,待他發射一次之後加速猛衝,就能破它。”

“但是,這大炮一打就血肉橫飛,凡人肉身,如何克服啊?”高友才絕望般的道。

王永強咧咧嘴,冷冷一笑,面無表情的盯著西安城頭,森然道:“能的,死亡的恐懼,唯有用更殘忍的死亡來克服。”

高友才渾身一個激靈,打了個冷戰,愣愣的看向王永強。

在他們的腳下,一隊鐵甲戰兵已經上馬集合,在剛才那頭目的率領下,列成橫隊,策馬迎著奔逃而歸的潰散流民們,衝了上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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