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也不禁莞爾道:“蒙古人在草原上吹了那麼多年的風,大元的氣度早就被大風吹去,剩下的唯有利慾而已。東虜要他們年年納貢,這些成吉思汗的後裔難免有怨言,賣些戰馬給我們,即解恨又有錢可賺,何樂而不為呢?”

米喇印取下頭上戴的寬簷軍帽,在大腿上拍了拍,散去上面的沙土,略有遺憾的道:“不過這些年陝西大旱,草原上的日子也不好過,蒙古人的馬也一年不如一年,價格還高得離譜,一匹牙口稍微好點的馬,就要紋銀二十兩。”

“錢不要緊,聽說大前年的時候,李自成向他們買馬,還要三十兩一匹,他們肯降到二十兩,應該是這兩年大明被趕到了南方,商道被東虜所阻斷,李自成又失勢身死,馬匹無人問津,才降的價。”王歡凝神望著被太陽曬得龜裂的地面,搖頭道:“甘肅蕭條如斯,想必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米大人,這個月運來的糧食可發放下去了?”

米喇印面色凝重起來,將寬簷帽戴回頭上,拱手向王歡道:“大人開恩,從四川運來的十萬石糧食,十日前就已經運到了甘州,末將不敢怠慢,已經全數發放下去,百姓們都說,多少年了,朝廷年年喊賑災賑災,卻從來沒見過賑災糧食發下去過,王大人來了,破天荒的有糧食發到手裡,都對大人感恩涕零,都說大人是好官、活菩薩。”

頓一頓,他又補充道:“這些糧食,具體經手發放的,都是孟知雨孟大人所任命的地方縣令,末將麾下的兒郎,只負責押運事宜,沒有伸過手。”

王歡瞧他認真的模樣,知他怕自己多心,明末一鎮總兵,就是一處土霸王,原來明廷軍民分治、文官管民政的格局早就不復存在,一般情況下,類似這種賑災糧食早就落入軍閥腰包中,哪裡還有百姓的份,米喇印身為大明軍鎮,當然也不例外。

但王歡送來的糧草,米喇印不敢揩油,一則王歡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王歡平日裡不苟言笑、與手下軍將們同甘共苦,看上去很和藹,真要犯了禁忌,觸碰了他的底線,夔州軍軍法的執行,那真是不認人的。二來,甘肅百姓這些年的確苦,米喇印是本地人,苦哈哈大頭兵出身,熬了多少賣命日子才混到今天,並不似一般大明軍將那麼黑心,存有良知,心知民間疾苦,也不忍心去貪墨救濟糧。

“如此便好,你的手底下,經過這些日子的精簡挑選,還剩有多少人?”王歡淡然道,既然米喇印知道輕重,就不必在敲打了。

“按照大人的將令,末將剔去空額、淘汰老弱,只撿精壯老沉者留下,餘者都放回去家去,共得兵員八千四百人。”米喇印在腦袋裡蒐羅了一番數字,開口答道:“原本甘肅鎮作為九邊之一,到弘光朝時,有總兵五人,參將十三人,遊擊二十人,兵員總數五萬,經過這麼一番精簡,縮水了不少。”

說話間,米喇印面帶惋惜之色,似乎對手頭兵力陡然減少這麼多,極為遺憾。

王歡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兵力少了大半,米將軍認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米喇印身子一震,被他看得心頭發毛,急忙道:“當然是好事,極好極好!大人麾下,風林火山四個營頭,也不過一萬多人的規模,卻能將數倍於己身的韃子打得落花流水,末將深感憾服。由此可見,兵貴精不貴多,當年陝西流賊滿地都是,動不動就是十萬上下的數量,孫傳庭的秦軍與洪承疇的洪軍,都不過萬餘人,卻縱橫賊軍之內,所向披靡,流賊酋首們倉皇如走狗,避之不及,大人精簡兵員,當屬英明!”

王歡瞧了他一會,才收回目光,輕輕道:“你想得明白,當然極好,我夔州軍成軍,講究就是一個精字,多則濫,空耗糧餉耳!你的人馬,今後由夔州軍來保障糧餉供應,不可再向地方伸手要錢要糧,如果打幾場仗下來,戰鬥力能夠達到我的要求,軍兵的月餉,可以跟夔州軍兵的一致,現在,就按照半餉發放吧。”

米喇印一聽,略一思索,就喜上眉梢,再次拱手笑道:“如此,多謝大人了!”

這是好事,甘肅鎮的戰兵餉銀,按照弘光朝的軍制,步軍不過一年十二鬥糙米,馬軍為二十四鬥,這點糧食,換算成銀兩,少得可憐,而且經常拖欠,卯發庚銀的情況很常見,就算如此,還被軍官們七扣八斬,落到手裡的連餬口都不能,這種情況,是造成明末軍隊戰鬥力低下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夔州軍呢,簡直就是活在了天堂裡,戰兵不分步騎,月餉一兩夔州銀,鳥統手要高一些,為一兩五錢,每月按時足額發放,從不拖欠,所以米喇印立刻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這種餉銀水平,比他的親兵營得的還多,當然好了。

“不過,餉銀的發放,由夔州軍軍需處的人來發放,發放時,按人頭點名,少一個,就唯你是問。”王歡又道:“這是規矩,望你仔細。”

米喇印再次滿口答應,他知道,既然投靠了王歡,就得按他的規矩來,這位少年老成的伯爺,眼裡一點也揉不得沙子,精明強悍,自己也就別想再玩明軍中自立山頭、封地為王那套把戲了,夔州軍軍功算得很大方,只要作戰勇敢,得到的一點也不會比以前靠盤剝兵血獲得的黑心錢少。

兩人一邊談,一邊拐下了官道,馳入一條小道,再拐了幾個彎,就望見了在一處幾個小山包圍著的山坳裡,顯出了一個莊子的土牆。

土牆很高,有望樓壕溝,看上去防範措施很嚴,當騎隊靠近,隔得老遠就聽到望樓上銅鑼聲起,莊子裡人聲叫喊,不少人影在土牆上晃動起來,拿槍帶棒的,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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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喇印的手下分出去兩人,騎馬靠近,與牆頭上的人說了幾句,莊子裡的人也看到了王歡的旗號,然後梆子聲響,莊子大開莊門,放下吱吱嘎嘎的吊橋,裡面的人敲鑼打鼓的迎了出來,有振奮欣喜的聲音傳來:“是川陝總兵王大人來了,大家快出來迎接啊!”。

王歡等策馬進莊,發現莊裡的人盡皆回民,拜服於道旁,用敬畏感激的眼神看著王歡,又有莊上的頭面人物,跪著遞上茶水,口稱感謝,一些年長的人,甚至流著淚叩頭,只為用這種方式感謝王歡送糧的恩情,發放糧食的時候,地方官吏們早就告訴他們,這些糧食,是川陝總兵王大人用自己的銀子買來給大家的。

米喇印等當地軍將,略顯尷尬的站立一邊,這麼隆重的歡迎場面,似乎沒他們什麼事。

有一個米喇印的親隨將領不滿的小聲嘀咕了一句:“這算什麼事?我家將軍乃此地地主,居然一個外來人還這麼囂張。”

他說得小聲,卻被米喇印聽到了,這個回族大漢立刻瞪起牛眼,惡狠狠的盯著這個親隨,揮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親隨原地轉了個圈。

“你懂什麼?再亂說話,小心本將砍了你腦袋!”米喇印低聲吼道,本想再踢上一腳,卻又怕王歡注意,只得壓下:“得人心者得天下,我們今後的前程,全掛在王大人身上,爾等如惹惱了大人,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親隨噤若寒蟬,捂著腮幫子退到一邊,米喇印憤憤的回頭,轉臉換上一副笑容,愉悅的上前幾步陪在王歡身邊,像一個跟班似的,緊跟著王歡亦步亦趨。

……

八天後,嘉峪關外二十裡,一處明軍廢棄已久的土堡內,有一間還算完整的土房,大概是當年守衛這裡的明軍長官的住房,以木為柱、黃土夯就,堅固而牢靠,雖然塞外風沙驟急,卻仍然能供人們落腳休息。

土堡內外,兩拔衣甲服色明顯不同的人涇渭分明的站立兩側,各自把守著一個出口,彼此眼神不善的相互打量,手都緊按在腰間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模樣。

土房裡,一股淡淡的茶香瀰漫,一把小小的土質茶壺在一隻碳爐上“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壺內從回民處取得的茶葉在水面上翻騰,從茶道的角度來說,煮得正是品味的好時候。

王歡伸出一隻手,從身邊一張破爛的矮桌上取過兩隻粗瓷茶盞,端起茶壺,斟了兩杯茶。

他自飲一杯,另一杯,遞給了坐在他對面正大眼瞪小眼看著他的一個大漢。

大漢闊面寬額,眼睛細長顴骨高聳,蒙古人的特徵非常明顯。

“本塔爾汗,請喝一杯茶水,解解乏去去暑氣。”王歡笑著說道:“我們漢人有句老話,萬事食為先。喝口水,再談正事不遲。”

蒙古大漢遲疑了一下,翻翻眼皮看了看王歡再瞅瞅茶盞,最後還是接過茶盞,作勢虛敬了一下,牛飲而盡。

“你們漢人就是會享受,這茶葉比我們喝的磚茶好多了。”他砸砸嘴,意猶未盡的摸著下巴說道:“王大人,你是第一個請我喝茶的明朝大將,但願不是最後一個請我喝茶的明朝官兒。”

“哦?此話怎講?”王歡絲毫不以為意,微笑著給本塔爾續了一杯。

“這不是明擺著嗎?”蒙古喀爾喀部扎薩克分支本塔爾汗眯縫著那雙本來就很細長的眼睛,彷彿是兩條線長在了眉毛底下:“你們皇帝都被清朝殺死了好幾個,守著南邊那點地方,還沒有我們的草原廣闊。你們的處境,用我們草原上的話說,就是如被囚禁的鷹,無論翅膀如何有力,也無法飛上天空。”

王歡笑一笑,抿了一口茶水,道:“本塔爾汗,你錯了,我們不是鷹,是獅子,任何人也無法囚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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