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馬吉祥口述的永曆旨意,王應熊頓時呆了,跪在地上雙目圓睜,張著嘴巴不知所措,半響沒有動靜。

馬吉祥皺眉:“王總督,還不領旨?”

見王應熊彷彿充耳不聞,猶自還在跪著,瞿式耜重重咳嗽了一聲,伸手推了一把。

王應熊這才如夢方醒,木然的在地上叩了兩個頭、呻吟般的叫了一聲,權充領了旨意,然後苦著臉好像吞了一隻蒼蠅般的問道:“首鋪大人,指揮使大人,皇上這道旨意,何其難啊!”

他舔著嘴皮子,豎起一根手指連連搖擺:“給姜瓖宣旨,倒是容易,只要王歡能打到山西去,就有機會做這件事。難的是要掌控銀礦、窺視滅虜彈的配方,這兩件都是王歡的命根子,戒備森嚴,滅虜彈的製造由夔州兵仗局進行,那地方除了配了腰牌的內部人員,旁人無人能入;銀礦就更不用說了,方圓十里閒人勿近,否則殺之無罪,微臣雖是王歡的上司,管著三省軍務,但涉及王歡根本,恐怕力有不逮啊。”

聽著這話,馬吉祥和瞿式耜臉色有些難看了。

瞿式耜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眉頭微皺,冷然道:“王總督,你呈給內閣的奏摺中,可不是這麼寫的,你說王歡乃你一手提拔,待他如父親育親子,百般扶持、傾力幫助,方才讓此子做下如今的局面,你們之間的關係,如當年候恂與左良玉,王歡就算無人能管,你的話他也會聽。王歡與左良玉比較起來,算是極為聽命朝廷的了,你作為他的恩師上官,難道就不能做到這兩件事情?名義上,夔州和石柱宣慰使司,可是你的地盤。”

馬吉祥也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王應熊,森然問道:“莫非王總督心裡有所顧忌,推辭藉口不願為朝廷效命?王大人莫要忘記,雖然督臣領兵在外,你的家小可還留在肇慶城中,錦衣衛殺不了王歡,殺一些家屬還是可行的。”

王應熊的身子頓時一顫,彷彿縮小了幾分,蜷縮在椅子上畏懼的看著瞿式耜和馬吉祥,心頭萬分後悔,後悔不該自作聰明的為搶功勞,在給朝廷的奏摺上誇大其詞,花團錦盛的為自己描了不少屬於王歡的功績,弄得如今上至永曆、下至滿朝文武,都以為王歡雖強,一旦離了王應熊就是莽夫一員。

就好比呂布雖猛,不聽陳宮的話,也就是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所以永歷帝才起了心思,文臣畢竟比武將可靠一些,將王歡的根基握在王應熊手裡,才能避免造就下一個跋扈的李成棟,否則皇權威望,永遠都是個笑話。

但事實是,王歡才是扶王應熊上神壇的那個人,別人不知,王應熊自己很清楚。

他無法控制王歡,更別提去萬壽谷了,那地方旁人勿進,沒有王歡的許可,各處要道關卡不會放進去一個外人。

此刻王應熊懊惱萬分,偏偏說出來又沒人信,王歡冒頭冒的太突然了,好像從地下突兀現身一樣,剛一露面為人所知就幹淨利落的佔了四川,然後屯兵漢中收復甘肅,按照常理,這是不可能的,就算天之驕子也做不到從平民百姓到強大如斯的轉換,況且錦衣衛的密報裡還提到,這個王歡是從揚州逃難跑到四川的一個流民,這更加讓王應熊的奏摺增加了無窮的可信度。

王歡固然聰明勇悍,但他是王應熊一手扶持培養出來的,毋庸置疑。

“不、不、不!下官怎麼敢向皇上推辭呢?不會不會,但是、這個,我…..”王應熊滿頭大汗,吞吞吐吐說又說不出來,有心辯解又不知該如何出口,不斷摸著額頭,慌張的目光四處遊離,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情急之下,他都忘了自己也是一品大員,怎麼能在瞿式耜和馬吉祥面前自稱下官呢。

瞿式耜何等人物,目光一掃就心知有異,眉頭皺得更深了,沉吟片刻,開口道:“王大人,莫非你前面上奏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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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應熊徒然一喜,正欲抬首點頭,卻聽馬吉祥冷冷的接著說道:“你的奏摺皇上都看過了,才有這道口諭,你如果寫的假的,就是欺君!本官定然上奏皇上,皇上自會發落,王大人,你可要想好!”

面對兩人虎視眈眈般的注視,王應熊本想坦白的心理頓時垮塌,這架勢似乎一旦說出來自己是個王歡在朝廷中的傀儡,什麼事也沒幹、就靠粘王歡的光才牛逼哄哄的後果,一定是頭顱落地、被永歷帝憤然治罪的下場!

王應熊腦筋急轉,百念眾生,最終一個念頭猛然在腦海中閃現,讓他下定了決心,老官僚多年浸淫宦海的厚臉皮和表演天分立刻發揮了出來。

他緩緩抬起頭來,抹抹頭上的冷汗,堅毅而又果敢的向瞿式耜和馬吉祥道:“兩位大人,本官深受皇恩,遠鎮一方,怎麼會上奏虛假之事、來糊弄朝廷呢?斷然不會,兩位大人盡可放心。”

他說的情真意切,誠懇至極,由不得旁人不信,瞿式耜疑惑的看著他,不解的問道:“既如此,為何就王歡就不能讓你瞭解銀礦和滅虜彈的底細呢?我聽聞滅虜彈此物威猛無比,克敵制勝無出其右者,此等神物,王歡應當透露於他知曉。”

王應熊嘆一口氣,低聲道:“首鋪大人,王歡此人,才華出眾,志向高遠,實屬一時俊傑,但孤傲之人並心胸狹窄,看不得別人功勞不如他而權位比他高,大人試想,本官帶著給姜瓖封賞國公的旨意隨他出征,他必然知道,那姜瓖雖病兵多將廣,平心而論,不一定就比王歡勢力強勁,而且姜瓖新附,就官封公爵,王歡才僅僅是個伯爵,他如何甘心?又如何肯將銀礦收益和滅虜彈的配方交給朝廷?此事非本官不願為,實屬不易為啊。”

說罷,他還為難的甩甩頭,作欲言又止狀。

這意思很明白,除非給王歡加官進爵,否則這事兒就不好辦。

瞿式耜和馬吉祥對視一眼,半信半疑。

說信吧,王應熊的話前後矛盾,不知道該信他哪一出;說不信吧,他說的又句句在理,如今的武將外鎮,那個不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朝廷一不給他糧餉、二不給他援助,空口白牙的一紙詔書就人家巴巴的上趕著聽令的時候,早就一去不復返了,朝廷所有的,唯有四面亂甩的官帽而已,如果這都不給,王歡不聽王應熊的,也情有可原。

“原來如此,這倒是實情,如果王歡見了姜瓖封爵詔書,的確會生出怨恨來。”瞿式耜沉吟著道,摸了幾把下巴上的鬍鬚,他向馬吉祥道:“皇上就沒給王歡加封什麼的口諭嗎?”

馬吉祥雙手一攤:“王歡前幾個月才封的伯爺,他才不到二十歲,如果再給他進侯爵,不知多少人會因嫉妒生恨意,皇上也不會冒著群臣輿情公然給他晉爵。”

瞿式耜搖頭,凜然道:“非常時行非常事,王歡坐擁兩省,麾下多虎狼,王總督雖尚能制約他,但假以時日,待他進一步壯大起來,必然比李成棟之流要可怕得多,給他幾頂帽子,又打什麼緊?這件事我明日就進攻面聖,在臨走之前一定會說服皇上。”

不得不說,這句評價非常中肯,王應熊佩服的看看瞿式耜,雖然不過見了王歡一面,這位首鋪就精確的斷定王歡今後的前景,可謂識人有術了。

“大人英明,佩服佩服!”王應熊向瞿式耜道。

瞿式耜擰著眉頭再看了看王應熊,老實說,他對王應熊並沒有什麼好感,彼此間的瞭解讓他隱隱覺得,似乎王應熊今晚最初的反應才是真實的反應,王歡說不定已經脫離了王應熊和朝廷的掌控,變成比李成棟還要遊離的外鎮。

作為首鋪,文臣至上的觀念根深蒂固,從內心深處瞿式耜並不怎麼看得起那些只認錢不認人、粗魯跋扈的囂張武將,大明以文抑武已經數百年,無論什麼時候除了譚綸等少數幾個文臣從武的奇人外,武將見了平級文臣都是恭敬如見上官,到了自己這輩卻倒了個個,瞿式耜深以為恥。

但現在看來,羞恥只能藏在心裡了,亂世拳頭為大,文臣的心機在大頭兵的屠刀面前,屁都不是。

所以瞿式耜內心中,建立一支聽命於朝廷的強軍願望強烈,雖然大明財賦枯竭,但瞿式耜卻從老根據地廣西的賦稅中截留了一批銀子,為心腹焦鏈打造了一支數萬人的隊伍,但奇怪的是,銀子一批批的砸下去,人倒是招來了,卻完全不抵用,渾身甲冑的明軍手持鋼刀鳥統,卻連流竄到廣西的李自成餘部都打不過,丟城失地,顏面盡無,最後靠湖廣的何堵二人招撫流賊軍才算完事。

這件事後,瞿式耜本已經對大明軍隊喪失了信心,但王歡的突然崛起又讓他覺得奇怪,王應熊的手下已經被打到了貴州山裡苟且,哪裡能突然搖身一變成了戰無不勝的強軍了,於是暗中打聽,滅虜彈的訊息就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滅虜彈,但探聽訊息的人繪聲繪色的描述已經夠讓他神往,於是將這件神器抓在手裡,武裝自己的隊伍,就成為瞿式耜極為看重的一件事。

“王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大員,皇上倚重的人,當為國為君,忠心盡力。”瞿式耜懇切的面向王應熊,說道:“我去江西,雖兵微勢寡,但絕不遲疑半步,望大人同樣竭盡全力,力爭將夔州一應財賦兵備,納入朝廷控制之下,這麼做,即是為國平添羽翼,也是為了王歡著想,以免他膨脹之後,年少性浮躁,聽信他人讒言,變成下一個李成棟。”

馬吉祥插嘴道:“宰鋪大人所言極是,王歡現在雖然是王大人手下鷹犬,他日羽翼豐滿之時,卻不知會怎麼樣,左良玉當初也是候恂底下一總兵耳,後來卻成為朝廷尾大不掉的疥瘡,追根溯源,還不是慣的!”

王應熊連連應承著,對二人的教誨虛心接受,瞿式耜和馬吉祥又說了幾句,才開始招呼吃飯飲酒,雖然王歡的事情安排得有些不大順利,但李成棟一走,如散去了肇慶城中的陰霾一樣,讓瞿式耜胃口大開,與馬、王兩人連連碰杯,喝得不亦說乎。

當晚盡歡而散,三人互相道別,各自乘轎騎馬,各回各家。

王應熊喝得不少,卻殷勤的送瞿式耜和馬吉祥離去之後,才步履踉蹌的坐上了自己的轎子,轎簾一關,他那一張被酒精漲的通紅的臉就猛然沉了下去,眉頭緊鎖,雙目放光,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朝廷這幫愚夫,居然想對王歡下手,殊不知得人心難、失人心易!”王應熊恨恨的揉著太陽穴,自語道:“李成棟可怕,王歡比他更為可怕,想銀礦,想滅虜彈,這不是要碰王歡逆鱗麼?瞿式耜瘋了!”

他搖搖頭,拍了一下大腿:“罷了罷了,這肇慶城是呆不下去了,皇上身邊有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早晚完蛋!明日就做準備,得將家小秘密送到四川去,方可保得太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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