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永曆皇帝開了口,李成棟與瞿式耜彼此悶哼一聲,退開幾步,分別站進文臣武將班中。

滿朝文武都看得很明白,今天二人爭論,明著是為了朝哪個方向北伐,暗裡面,卻是路線之爭,李成棟出身流賊,金聲恆卻是左良玉部將裡提拔起來的,兩人間在左良玉剿匪時多次見過面,那時候就是恨不得殺了對方的敵手,怨恨極大,雖然先後投降過清廷,卻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如今金聲恆反正之後圍攻贛州,贛州城堅,急切不能下,李成棟巴不得清軍援軍一到,將金聲恆殺了了事,怎麼會巴巴的趕去救援他呢?

而鄭成功在粵閩邊界和李成棟的部將起衝突,以李成棟的為人,當然咽不下這口氣,藉口北伐,向鄭成功出一口的想法自然而然,他當然要主張進軍福建了。

而瞿式耜的主張拋開了私人恩怨和官軍流賊的出身偏見,一心為公,希望能透過進軍江西解金聲恆之圍,一方面可以與湖廣何騰蛟堵胤錫的攻勢遙相呼應,另一方面可以與金聲恆合兵一處,兵威更壯,到時候從江西攻南京,切斷福建浙江與北方聯絡,福建清軍必定慌亂,鄭成功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光復全省,如此一來,長江以南盡皆落入明廷之手,與清兵劃江相隔,就有了將來重新殺回北方的本錢。

瞿式耜的主張,是正確的,這明眼人都知道。

但是,瞿式耜想得太天真了。

站在這大殿上的一百多人,恐怕能和他一條心的,不會超過五個,明末亂世,人人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皇帝死了好找,投靠一個新主子便是,而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那就不行了。

從韃子入關開始,前前後後投降清廷、充當南下馬前卒的大明軍將,沒有上萬也有數千,這些人抵抗清軍的時候羸弱不堪,除了逃跑怎麼本事也沒有,一旦變成清軍,頃刻間就威猛起來了,打起仗來如狼似虎,殺得南明軍隊丟盔棄甲,屍橫遍野,金聲恆和李成棟,就是其中翹楚,當初二人分別攻江西和廣東,幾乎沒有費八旗兵什麼功夫,僅憑一己之力就打下了兩省,其中李成棟連殺隆武、紹武二帝,將永曆皇帝攆得如兔子般東逃西竄,更是軍功卓著。

亂世之中,拳頭為大,瞿式耜雖然有廣西總兵焦鏈的支援,但廣西軍兵跟李成棟比起來,宛如耗子與大象的區別,不值一提。

所以殿上眾臣的心中,雖然心思各異,小算盤各有各的打法,但不約而同的,都傾向於李成棟一邊。

這一點,雖然無人明說,但從竊竊私語的眾人眼神和表情上,能很清晰的判斷出來,瞿式耜身邊,空出了很大的一塊地方,眾人唯恐站在他身邊,就會得罪李成棟一般。

只有朱天麟、黃奇遇等寥寥二三人,不退反進,靠近瞿式耜身邊,跟他一起直著腰板、嗔目橫眉的站到一處。

瞿式耜昂著腦袋,傲然而立,雖然呼應者寥寥,但明末文人的傲骨促使他渾然不懼,我心為國,坦蕩無私,又怕什麼呢?

永曆皇帝端坐高高的金鑾龍椅上,將下面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大臣們的表現,當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也明白瞿式耜的苦心,明白李成棟的私心。

但又能怎樣呢?

永曆皇帝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吐了出去,然後緩緩睜眼,慈眉善目的開口說道:“二位愛卿所言,皆是一心為了朝廷社稷,雖然主張有所差異,卻殊途同歸,根本上都是為了能復我河山的大計,故而皆是善謀,同為上策。”

他安撫了一番,然後揚起下巴,向文臣班裡喊道:“兵部王愛卿何在?”

隨著他的高喊,一員二品大員閃身而出,恭恭敬敬的站到大殿正中,朗聲回道:“微臣在!”

答應的這人,正是永曆朝兵部尚書王化澄。

永歷帝道:“剛才惠國公和瞿學士所言,你可聽清楚了?”

王化澄眼珠子轉了轉,向站在他前面兩邊的瞿式耜和李國棟都瞄了一眼,然後躬身答道:“微臣聽清楚了。”

永歷帝又看了看瞿式耜和李成棟,瞿式耜昂首而立,一臉的正氣,東林黨人所特有的頑固性子透過表情一覽無餘,他看著永曆,滿面希冀。

再瞧瞧李成棟,惠國公黑著一張臉,憤懣生氣,顯然沒有想到瞿式耜敢這麼直白的跟他硬扳,對於文臣,他極為厭惡,無論當年跟著李自成當流賊還是投身清廷做南下先鋒,他的軍隊殺明朝文官無數,基本上逮著就先敲詐錢財,然後殺人滅口,不留活口。所以此刻,他的眼睛不時的瞟向瞿式耜,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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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如果不是永歷帝在,李成棟就要當場對瞿式耜動手了。

永曆的臉上,帶著笑容,收回目光,向王化澄道:“既然都是善策,那就都用。朕決定,即刻下旨,分兵兩路,一路向東,一路向西,建立東西大營,東側,以瞿首鋪為主將,鋪以焦鏈等總兵將官,向江西進軍與金聲恆合兵一處,攻贛州;西側,以惠國公為主將,向福建進軍,先伐鄭氏,後攻福州。兩路不分先後,分頭並進。由主將審時度勢,謀而後動,以奪取南京為本,具體的方略,由兵部擬定,王愛卿,事關朝廷大計,多多用心,與兩位主將議定後在呈報給朕!”

王化澄眼皮一跳,躬身稱是,底下的大臣們彼此對視,心頭頓時雪亮,皇上這是在和稀泥了。

瞿式耜乃文臣,不知兵事,如何能當得主將?而且配給他的焦鏈,手底下不過兩三萬人,拋開吃空餉的,能有五千戰兵就不錯了,讓他帶這點人去贛州死戰,不是開玩笑麼?

如此看來,這東路,不過是為了保住瞿式耜顏面的權宜之策,做做樣子就得了,真正的殺著,還是放在了西路李成棟那邊。

聽到永曆的旨意,李成棟面露得色,這道旨意,等於間接同意了他的主張,大軍入福建,全盤接受了李成棟教訓鄭成功的主意。

瞿式耜面色變得慘白,嘴唇一陣哆嗦,擰眉堆在一起,痛惜之情溢於言表,連身子都顫抖起來,朱天麟和黃奇遇一左一右的伸手要扶他,被他一掌推開,咬牙切齒的悲憤莫名。

“另外,王愛卿,立刻開出領兵堪合,著上柱國四川招討使秦良玉、平涼伯川陝總兵王歡,分任定北正副大將軍,總督三省閣臣王應熊為糧草轉運使,率川陝黔三省軍馬,東出秦嶺,奔陝西河南,與大同姜瓖攜手並進,趁東虜混亂之際會師山西,將河東河西連成一片,與我朝廷大軍南北遙相呼應,一舉驅逐東虜,復我河山!”王化澄正欲返身回到文臣班中,卻聽永歷帝又開口了,而且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聽上去,應該是反覆考慮才定下的。

瞿式耜眼前一亮,身子也不抖了,猛然抬起頭來,看向座上的永曆,滿臉都是意外。

李成棟卻雙目一眯,眸子中精光閃爍,顯然也沒有意料到,永歷帝在宣佈了對自己的信任之後,帶出了這麼一段伏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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