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宣讀後,宴會就變得有些變了味道,座中諸官都就近與身邊的人自顧自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會場上充斥著一片嗡嗡聲,連鼓樂聲都被壓了下去。

王應熊和王歡謝恩禮畢,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就不再說話,王歡專心吃飯,兩眼除了偶爾瞄一眼場中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舞姬,就一門心思的盯著面前的菜餚,細嚼慢咽,視全場官吏於無物。

而王應熊朝中朋友眾多,交遊極廣,上前與他恭賀的人絡繹不絕,王應熊城府深厚,縱然心中愁緒萬千也絕不暴露在臉上,面帶笑容,來者不拒,與眾人把酒言歡、胡吹海侃,鬧騰不休,不一會就臉色發紅,醉態畢露。

高臺上的永歷帝,則面目陰沉,與幾個近臣學士敷衍了幾杯後,又呆了一陣子看看歌舞,就藉口身子不適,草草離場。

皇帝一走,這宴會就開不下去了,眾人一鬨而散,駕車驅轎紛紛離去,王應熊與王歡匯合了李定國等人,向宮門行去,打算也一併策馬離開水月宮。

不料剛走到御道前,還未出門口,就有一身著宮服的小太監畢恭畢敬的攔住了王應熊,附耳小聲說了幾句什麼,王應熊立刻臉色大變,急忙示意王歡等人稍待,他跟著那小太監,匆匆移步到了遠處的樹影下,那裡沒有燈火,黑洞洞的看不清東西,王歡等人站在原地,疑惑的努力看去,也只能勉強看到有幾個黑影站在樹影中,卻不辨是誰。

王應熊過去,融入黑暗裡,與早就候在那裡的影子交談了幾句,就匆匆回來,也不耽擱,拔腿就走,一迭聲的催促王歡等人趕緊跟上。

王歡等人心中更覺奇怪,一邊走,一邊不由得回頭看去,只見那幾個影子,一直站在樹下未動,等到他們出門上馬,再看去那幾人仍然沒走,彷彿如幾塊石頭般保持著目送的姿勢。

跑馬出去一段距離,四下裡無人,王應熊才放慢馬速,靠近王歡,有些緊張的向王歡輕聲道:“王總兵,哦不,王爵爺,你可知剛才留住老夫的是何人?”

王歡目不斜視,勒韁驅馬淡然答道:“不知,請王大人賜教。”

王應熊左顧右盼,然後才壓低聲音伸長脖子道:“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坤!皇上身邊的第一親信,他告訴老夫……”

“且住!”王歡低聲喝道,肅容如水:“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先回軍營再說!”

“回軍營?”王應熊愕然道:“朝廷已經給我們備下了驛館,舒適華貴,回軍營去沒必要吧?”

王歡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搖搖頭道:“驛館舒適,不過明早起來,你我就怕會橫屍其中。”

王應熊臉色又是一變,嚇得蒼白如紙,顫聲道:“不至於如此吧?好歹這裡是天子腳下,京城禁地,他們不敢亂來的!”

王歡收起調侃的笑,認真無比的看向王應熊,肅然道:“王總督,你何時見過,內閣次鋪敢公然對抗皇帝?天子貼身用人,不用宮中禁衛而用錦衣衛?今夜百官齊聚,唯獨缺禁軍護軍指揮使李元胤,他在何處?你我升遷事項,竟然內閣不知,由皇上發中旨宣佈,此事歷朝歷代,何時有過?種種反常加在一起,以王總督的精明,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一席話說得認真無比,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確定,聽得王應熊臉色更加白了幾分,膛目遲疑道:“莫非,難道,李元胤要在這肇慶城中動手殺我們?但我們哪裡又妨礙了他李家?何苦樹敵啊,我王某人雖乃文臣,卻也是統兵督臣,李家就不怕我們報復?何況我給他李家送了不少銀子,李成棟見錢眼開,瞧在錢的面子上也不至於吧。”

王歡嗤笑一聲,曬然道:“跟錢比起來,權利當然更重要啊,王總督應該明白,石柱銀礦,可是聲名在外,如果佔了你的位子,再除去你我,銀礦當然就會易主,你送的那點銀子跟銀礦比起來,孰輕孰重,一想便知。”

他瞟一眼王應熊,又道:“還有,王總督的密奏,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只有皇上知道,卻不知這肇慶城中,已經早似一個篩子,佈下了李家無數耳目,就連我都知道了,難道李家父子還不知道?”

這末了一句話,驚得王應熊臉色由白轉青,由驚畏轉為懼怕,面無人色,差點從馬上栽了下去,幸虧劉雲跟在旁邊,伸手拉了一拉,穩住了他,口中還不忘調侃一句:“坐穩了,王總督!”

王應熊無暇顧及,喃喃的向王華吃吃解釋道:“這個,這個,爵爺,老夫沒有其他意思,這個這個……”

王歡袖手一揮,冷冷道:“王總督不必介懷,如果是我處在你的地位,同樣也會這麼做,只是王某倒是眼拙了,沒想到王大人倒是忠君之人,難得啊。”

王應熊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有心想要直起背梁慷慨激昂,卻又想起收受了王歡那麼多金銀,如何硬得起來?唯有支支吾吾,半天蹦不清一個字來。

王歡冷笑一聲道:“朝廷錦衣衛裡,也有我的人在,王總督以後要打小報告,還請知會王某一聲,也好有個照應,王總督意下如何?”

王應熊諾諾連聲,口中稱是,騎在馬上把腰彎得折成了一個蝦米。

一行人一邊低聲談論,一邊驅馬前行,從水月宮到夔州軍營,沿肇慶城牆繞行一條官道可通,此刻正值夜深,皎月如雪,繁星燦爛,照得官道亮如白晝,縱使古人夜盲,也能趁夜趕路。

正當王應熊尷尬的時候,跑在前面開路的一名夔州兵,猛然勒馬一頓,抽刀出鞘,用雪亮的長刀斜指前方,口中高喊:“前方何人?敢攔官軍去路!”

這一聲高喊,乃是示警,為跟在後面一箭之地的王歡等人給出戒備的時間,此次赴宴,王歡帶的是自己百人衛隊,馬萬年留守營中,只有李定國和劉雲二將隨身。

聽到這一聲高喊,訓練有素的衛隊立馬做出反應,一百多騎中前衝出三十騎,列橫隊擋在前方,後隊同樣三十騎護住後面,餘下的四十騎左右各二十,將王歡和王應熊護在當中。

李定國向劉雲喊聲:“你留在大人身邊!”自己抽刀打馬前衝,隨著列橫隊的三十騎一齊向前,還沒跑出去十餘步,就聽前方一陣噼裡啪啦的鳥統聲起,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出聲示警的夔州兵,已然被射殺。

有鳥統?

李定國腦海中念頭一閃,立馬高聲叫道:“刺客有鳥統!據盾前衝!趕在他們填彈前斬了他們!”

夔州兵們單手下探,從馬鞍邊摘下掛在那裡的圓盾,左手據盾右手揚刀,將全身縮成一團藏在馬脖子後面,雙腿猛擊馬腹,胯下健馬四蹄翻飛,飛一般向前面二十餘步遠的路邊草叢間竄出、橫排在官道上的數十個黑影衝去。

黑影很是了得,見對方沒有被鳥統打散,立馬散開,同時有人手中一抖,數根絆馬索猛地繃緊,如一根根吐著信子的毒蛇,呲著毒牙向夔州騎兵迎面而來。

“啊~~!”“噗通噗通!”

慘叫聲與倒地聲連起,疾奔中的騎兵在夜色裡根本無法看清有絆馬索,接連被絆倒在地,馬兒的悲嘶聲中,騎兵們被甩倒在地上,跌得七零八落。

李定國反應很快,見前面的騎兵突然倒地,情知不妙,但要想勒馬回頭是不可能的,前後都是衝鋒的騎兵,停下來只會讓整個騎陣混亂,只得咬牙前衝,棄盾丟刀,雙手按在馬脖子上,等到坐騎被絆馬索絆倒的那一刻,猛地發力,整個身子藉著慣性騰空,如一個體操鞍馬運動員一樣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滾,穩穩的落地在前方近十步遠的地方。

腳一粘地,李定國借勢一個翻滾,還沒看清眼前情況如何,趴在地上就是一圈掃堂腿,鐵腿所至,伴著“擦擦”骨折聲,就響起兩聲慘叫。

這一圈掃堂腿,恰好踢中了兩個敵人的小腿,將兩人踢翻在地,李定國順勢翻身站起,抓過其中一人手中長刀,單手連砍,準確的在兩人脖頸間留下了兩道飆血的口子。

這些人皆著黑衣,明顯沒有想到居然有李定國這般強悍的人,能夠在馬匹被絆倒的情況下還能借勢反擊,出手就傷了兩人,慌亂中一擁而上,長刀如雪片般亂飛,直向李定國身上招呼。

李定國深陷數十人包裹,夷然不懼,將手中刀子舞得水潑不進,哪裡人多就朝哪裡衝,讓這些黑衣人連想用鳥統射擊的機會都不給。

與此同時,王歡在後面,聽到鳥統聲響的時候就知道不妙,立刻一邊翻身下馬,避免因為高居馬上成為活靶子;一邊高聲發令道:“下馬散開!刺客有鳥統,散開禦敵!”

夔州兵立刻遵命行事,下馬將身子躲藏在馬後面,果不其然,剛一躲好,一陣煙霧就在道路兩旁的草堆間騰起,鉛子伴著槍聲打在馬身上,一時間血水亂飆,馬嘶連連。

趁著一輪鳥統打完,劉雲發一聲喊,翻身就跳了出去,舞著長刀直撲草堆,護在王歡身邊的親衛們留下幾個人保護王歡,剩下的人都大吼著隨著劉雲跟了上去,刀光劍影,在月光下閃成一片。

喊殺聲四起,身前身後都是刀劍入肉和人的慘叫聲音,站在幾匹馬組成的小小圈子裡,王應熊嚇得魂不附體,雙股戰戰,緊緊抓住身邊的王歡,語不成聲的叫道:“誰!是誰這麼大膽?天子腳下敢行刺朝廷命官,還有王法嗎?”

王歡按劍而立,一雙眼睛冷靜的打量著戰局,不時發出指令,命令親衛們朝某個方位衝擊,又令後面的三十個護兵,分出二十個去支援前面的李定國,大將之風立現。

近一年多的征戰,已經培養了他遇事不慌、沉著應對的性子,這片刻之間,他已經看出,刺客不過一百來人,用的都是軍中制式火器兵械,極大可能就是肇慶本地軍兵,對付這些人,夔州兵就沒怕過,雖然事發突然,有一些損失,不過憑藉過人的單兵素質,一定能翻盤。

讓王歡略有遺憾的是,因為今夜赴宴,不能攜帶摧山弩和滅虜彈,否則,哪裡用得著用將士們的血肉之軀與這些黑衣刺客肉搏。

不過短短一刻鍾後,黑衣人就有些吃不住了,兩側的人率先崩潰,被擊殺大半後,剩下的人發聲喊,掉頭就跑,而前方與李定國等人糾纏的黑衣人,見大勢已去,李定國又生猛無比,一身浴血依然大殺四方,怯意頓生,也且戰且退,然後拔腿就跑,空留下一地屍體。

夔州兵為防不測,未敢追趕,收攏人手後,李定國和劉雲向王歡稟報,此次遇襲,親衛一共戰死二十六人,受傷四十人,傷亡率竟然佔了大半,而黑衣刺客留下了五十六具屍體,經過驗看,屍體上都沒有標記配牌,無法查出是何人偷襲。

王歡眼皮跳了幾跳,那二十六人的戰死數字讓他心頭刺痛,這都是他用心培養的軍官苗子啊,沒有死在與韃子作戰的沙場上,反而在這大明腹心之地死去,如何不可惜,如何不痛惜?

“將親衛的屍首收斂,傷者簡單包裹下,回去再作理會,至於地上的刺客屍首,搬上十具走,充作證據。”王歡果斷下令道:“我們這就走!不能耽擱,否則難說還有什麼么蛾子。”

李定國身上披了內穿的鎖子甲,雖然全身上下都是血,卻都是敵人的血,自己受的僅僅是些皮外傷,並不嚴重,他幾乎一人力敵數十人,為王歡爭取了時間,彪悍無雙,此刻依然能如常人一般無異,他與劉雲答應一聲,依命行事。

因為坐騎大部分都被射死,剩下的幾匹馬王歡派幾人騎著先行回去報信,一行人緊趕緊慢,一路戒備著步行趕路,所幸一路上再無意外,半路上遇到浩浩蕩蕩從軍營中開出來的馬萬年率領的千人大軍,就徹底放下心來。

入得軍營,李定國等人自去療傷,馬萬年也忙著處理戰死將士的屍首。王歡心不在焉的向王應熊拱拱手,就欲打發他去休息,自己要趕著去聚將商議,卻被王應熊一把拉住。

這老頭湊近王歡,低語道:“爵爺,老夫還沒告訴你,王坤說了什麼呢。”

王歡一邊朝自己營帳中走,一邊皺眉問道:“能有什麼事?天子近臣,內務總管,連今晚的事情他都不知道,還有何用?”

王應熊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面,苦著臉道:“這也不能怪他,老夫今夜才知道,如今朝中竟然敗壞如斯,連我他們都敢動,可想而知皇上岌岌可危啊。”

王歡淡然一笑,面露譏諷的道:“這多半是拜你那封密奏所賜啊,拉攏外鎮,圖的是什麼?不就是要力據內患嗎,何人為內患?李家父子能饒了你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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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道:“如果換做是我來做今晚的事情,你我的命,多半就交代在這裡了。”

王歡不想再多言,腳下加快,幾步就到了營帳門口,作勢就要掀開帳簾,守在門邊的親衛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緊追而來的王應熊堵住了話頭。

王應熊忙道:“爵爺,爵爺,這事是我唐突,不過皇上本有此意,我的密奏,不過是推波助瀾,爵爺如若不信,王公公說了,今晚長平公主就要親自到營中與爵爺一會,爵爺可向她求證。”

王歡掀開簾門的手,剛好掀起了簾門,聞聲不由一頓,耳朵聽著王應熊的話,眼睛,卻定定的看著燭光明亮的帳內。

但見燈火下,一位紅衣白裙,身材婀娜的少女身影,正背對王歡,津津有味的看著牆壁上掛著一具摧山弩。

少女身姿纖細、長髮如瀑,高挑俏麗、窄肩細腰,光看背影,就能想象一定是位容顏美麗的女子,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左邊袖管中,空空如也,竟然是位獨臂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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