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伺於側的諸將轟然領命,紛紛策馬揚鞭而去,大西軍中旗幟變換,人馬調動,因為張獻忠的命令都是按照左右兩翼既有兵力進行的安排,所以除了各將帶的本部親兵和行動迅速的騎兵外,沒有其他軍隊異動,故而陣型未亂,依然嚴整。

而對面的清軍,同樣也在進行臨戰前的最後排布,將官的旗號都很打眼,隔得又不遠,兩邊陣中軍將就位後,都能看清對面與自己對位的將官是誰。

列陣左翼的大西虎威將軍王定國一眼就看到對面的清軍右翼陣中,一面巨大的吳字大旗正在獵獵飄揚,旗幟邊上還有一行黑色小字,上書“大清漢軍平西王吳”。

雖從未當過明軍,但平西王的名號盡人皆知,看到這面旗幟,流賊出身的王定國立刻知道了,對面的那夥虎視眈眈的騎兵裡面,一定有聞名天下的關寧鐵騎。

祖大壽的當年在關內勤王時,率領不過區區三千人的關寧騎兵打得流賊三十六營狼奔豚突,毫無招架之力,其威力之猛烈讓當時還在闖王高迎祥手下當個小卒子的王定國印象深刻,如今瞧見這些冤家就在對面,讓王定國的心懸吊吊的慌了起來,他忙不迭的佈置陣型,讓長槍手和盾牌兵排在前面,騎兵護住外側,嚴防對面的鐵騎。

剛剛佈置停當,就聽對面一陣號角聲起,粗獷綿長的牛角聲中,“咚咚咚”戰鼓聲驟響,清軍陣中高亢的喊聲連起,開始動了。

王定國緊張萬分,身上的汗都出來了,緊緊盯著清軍不敢眨眼,看了一陣,卻驚奇的發現,對面的兩翼騎兵居然沒動,動的是中軍步卒。

他沒來由的松了一口氣,太好了,只要關寧鐵騎沒動,自己就是安全的。

王定國鼠目寸光,打了一輩子仗只是和明軍糾纏,別說韃子,就連蒙古人也沒有交過手,腦子裡面以為,天底下最厲害的軍隊,就是關寧軍了,他卻不知道,如今大西軍要面對的,卻不僅僅是關寧騎兵。

前軍的孫可望和中軍的王尚禮,還有立馬後陣的張獻忠,都一臉震驚的看著清軍從盾牌陣後面越眾而出的步卒,眼神裡皆是不可思議的色彩。

騎兵不出出步卒,並不可怕,大不了出人意料罷了,可怕的是,那些步卒居然推著一輛輛的盾車!

盾車密密麻麻,比起大西軍攻漢中城所用的盾車來,更為龐大和結實,都是粗大的木頭整根釘成,正面臨敵的一面,木板厚重無比,上面覆蓋著鐵皮,下面有小輪,推動起來毫無費力。

上百輛盾車排成一個橫面,跨越了兩軍對陣的整個正面,在大西軍看了,除了兩側的騎兵,入目所及,除了眼前的盾車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站在全軍最前面的鳥統兵和立在他們後面二十步遠的弓箭手全都傻了,那些推過來的盾車,看上去炮都不一定打得爛,讓他們用手中的鳥統和弓箭去射?別逗了!

出人意料的戰法完全打亂了張獻忠的部署,也打亂了孫可望的腦子,作為前軍統帥,他正磨刀赫赫的準備一旦兩翼抗住了韃子騎兵的衝擊,就帶兵掩殺韃子中軍,女真騎射聞名,步卒倒沒怎麼聽說過,正好可以欺負一把。

所以當盾車轟隆隆的推來時,孫可望不知所措,心中所藏的各種韜略似乎全然沒了對應,除了穩守不動,他想不出任何破解的方法。

呈橫佇列在前面的鳥統兵們看向了自己的帶隊將官,將官看向了身後前軍主將位置,卻失望的沒有看到任何指令,他咬咬牙,回過頭來,把手中腰刀一舉,大聲呼喝道:“裝彈,填藥,點火繩!”

後面的弓手將官依樣畫葫蘆,隨之叫道:“搭箭,舉弓!”

盾車推進得很快,距離在不斷縮短,五百步的間隔很快就在車輪滾滾下到了不到百步間,鳥統將官是個老兵,很鎮定的估算著距離,盾車剛進百步,他就狠狠的揮下手臂。

伴著腰刀在空中劃過的寒芒,大西陣前一陣煙霧騰起,噼噼啪啪的槍聲響成一片,從煙霧中穿出無數狼牙重箭,騰空飛起,與鉛彈前後腳的擊在盾車上。

三錢重的鉛子打在盾車上,把鐵皮打出了一個個小洞,然後在堅硬的木板上反彈而起,掉落地面,重箭箭頭沉重,其利可破甲,卻同樣無法穿透厚實的木板,要麼扎進木板中,要麼在呈斜面的木板上一劃而過。

這些鉛子與箭矢,如同撞在一尊鐵塔上的蝗蟲,除了在盾車正面增添了一些斑駁的洞眼之外,毫無作用,躲在盾車後面的清兵,絲毫不以為意,皮都沒有擦破一點,有條不紊的推著盾車繼續前進。

“清膛,裝彈,填藥,快些!”鳥統將官高聲急叫著,除了喊這些,他不知道該喊什麼了。

弓手將官略微清醒些,他的命令明顯帶有針對性:“搭箭,拋射!射盾車的頂部!”

因為盾車有一人多高,大西軍隔得又遠,看不清盾車上面有沒有蓋子,如果沒有,拋射就能殺傷躲在盾車後面的清兵了。

可惜拋射而出的箭矢落在木頭上的“篤篤篤”聲響,明白無誤的告訴了他,這些盾車,頂上同樣有木板覆蓋的。

待得鳥統手們放出了兩輪槍,盾車已經欺近到了不足二十步遠的地方,盾車依然在鉛彈與弓箭的打擊下完好無損,裡面的人當然完整無缺。、

當鳥統手在手忙腳亂的第三次裝填的時候,盾車後面爆發出一波箭雨,隨著盾車前進的清兵反擊了。

箭雨準確又猛烈,鳥統手和弓手被射的七零八落,再也無人敢站在原地等死,作為大西遠端打擊力量的他們,化作鳥獸四散逃跑了。

孫可望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他深深的懊悔著,不該把那些攻城的鐵炮留在漢中城下棄之不理,如果這個時候有那麼一兩尊炮,打上幾發西瓜一樣的鐵彈,那些烏龜殼就沒這麼囂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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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後悔無用,孫可望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盾車抵近了,其目的不過是為了短兵相接,大西軍作為步卒起家的軍事力量,雖然精銳盡在騎兵,但仍然有一批重甲步卒,人人披半身腰甲戴鐵盔,手持長短精鐵兵器,與任何人都有一戰之力。

“死戰不退!讓韃子知道大西兒郎的血性!”孫可望高聲激勵著,讓前軍士卒狂叫不止,如林的長矛挺立著,長刀錚錚,無數雙或因恐懼、或因瘋狂的眼睛血紅著,瞪著不斷靠近的盾車瘋狂嘶吼。

戰場上,要麼成為瘋子,要麼被瘋子殺死。

盾車一邊靠近,一邊不斷的射出箭矢,射倒了一個又一個前軍將士,大西軍想要反擊,卻無法將弓箭射入,那些盾車靠得太緊了,沒有空子。

孫可望終於忍不住了,長刀一揮,下令道:“攻!”

前軍如開了閘門的洪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向前湧去。

與此同時,盾車停了下來,一直在射的弓箭也停了下來,然後正面的擋板被放下,一個個全身內著鎖子甲、外穿棉甲的清軍死士,手持長刀巨棒,吶喊著從裡面衝了出來。

兩軍相距不到十步,碰撞在一起。

孫可望站在前軍陣後,指揮著作戰,但他僅僅只看了一息間,就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輸定了。

韃子的騎射厲害,但是,最厲害的,似乎應該是步卒。

前軍衝在最前面的幾個營頭,像一群衝上去的菜頭,被如狼似虎的韃子死士一個照面,就削去了腦袋,韃子兵出手兇橫,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根本不避刀劍,只照著大西軍要害處砍殺,偏偏他們身上甲冑厚實,不易受傷致命。

大西軍與清軍,如水火相交,清軍似水,蔓延而過,眨眼的功夫,就把如火的大西前軍澆得透熄。

孫可望被一根箭射中了肩膀,被親兵們拖了下去,王尚禮的中軍立刻接應上來,但後面的清軍鼓聲大作,盾車後源源不斷的精銳巴牙喇戰士衝了上來,像破開豆腐的刀子,直接將大西軍中軍攪得潰不成軍。

張獻忠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縱橫天下的大西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強悍的宿衛中軍就摧枯拉朽般的呈現敗像。

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大地再次顫抖起來,馬蹄聲驟起,兩翼的清軍騎兵動了。

如果把步卒衝擊比作潮水,那麼騎兵就是洪流,奔騰洶湧,不可阻擋。

前軍和中軍發生的事兩翼的大西軍看得很清楚,他們同樣驚懼無比,王定國和劉挺舉看得幾乎呆了,有心救助中軍,卻又怕對面的清軍兩翼趁虛而入,不敢妄動。

此刻清軍真的動了,二人的反應各不相同,王定國命步卒列槍陣以待,騎兵迂迴向遠處,準備趁清軍衝擊步卒的時候從後面衝殺;劉挺舉邊軍出身的老騎兵,就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了,直接命步卒固守,自己親自帶領騎兵迎頭衝上,硬碰硬的要和清軍騎兵對沖。

兩人的戰法,一個持重,一個暴烈,下場卻都一樣。

敗了,慘敗。

清軍騎兵以蒙古騎兵為主,漢軍關寧軍和八旗軍為鋪,他們壓根就沒想跟大西軍硬扛,以驚人的騎術劃了個圈子,將一波波箭雨潑向大西軍,大西軍雖騎兵精銳,但與這些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比起來,還要差上許多,遑論雙方的馬匹種類更有速度耐力上的差異。

跑,跑不過人家,射,射得不如人家準,這在以騎射為主要進攻方式的條件下,怎麼打?

兩三波箭雨後,大西軍兩翼,無論步卒還是騎兵都已經不成形了,劉挺舉在第一波箭雨中就身中數箭死去。

清兵們呼嘯著又轉了回來,這次他們不畫圈子了,直接亮出了馬刀和狼牙棒。

當王定國被一根狼牙棒敲碎天靈蓋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過來,清軍根本不用趁虛而入,他們完全有實力堂堂踏陣,自己引以為豪的騎兵,在他們面前就是個笑話。

張獻忠被後軍親兵營護著逃走了,他的十萬大軍,已經化作了滿山遍野的散卒,此時,他已經瞭解了李自成在一片石的心情,理解了他為什麼放棄西安老巢向南奔襲。

都是不得已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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